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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马三家来信(5)四、生存教育课

2014年11月18日 19:22 PDF版 分享转发

作者: 云昭 来源:正见网

四、生存教育课

(1)

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第(23)号令
《劳动教养人员守则》

第一条 拥护制度,不准散布敌对言论和煽动敌对情绪。
第二条 遵守社会公德,讲究文明礼貌,不准阅读、传抄黄色书刊、散布淫乱思想,不准在交往中有粗俗、野蛮的行为。
第三条 尊重干部,服从管教,不准无理取闹。
第四条 认罪认错,接受教育,不准消极对抗、自伤自残、图谋报复。
第五条 遵纪守法,矫正恶习,安心改造,不准进行违法犯罪活动,不准擅自离开规定的活动范围,不准逃跑或唆使、拉拢、协助他人逃跑。
第六条 互相监督,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不准恃强凌弱、敲诈勒索,不准损坏、侵占公物和他人财物,不准弄虚作假欺骗干部、包庇坏人坏事、栽赃陷害他人。
第七条 增强集体观念,建立正常关系,不准搞江湖义气、拉帮结伙、刺字纹身。
第八条 努力学习政治、科学文化知识,不准旷课、迟到、早退,不准违反课堂纪律、损坏教学设施器具。
第九条 积极参加生产劳动,按质按量完成生产,不准旷工、抗工、消极怠工,伪造病情逃避劳动,损坏生产设施和劳动工具。
第十条 遵守作息制度,服从统一安排,不准无故不参加集体活动、扰乱公共秩序。
1992年8月10日颁布

入所教育三天内要求必须背会“劳动教养人员守则”,它是的“金科玉律”。

在马三家,文盲都必须背23号令,不会背23号令是要挨打的,这不仅是一切行动的准则,更是对自己劳教身份的认可,“会不会背是记忆力的问题,想不想背就是认罪态度的问题了。”

“黑脸”总是要问,“还有谁不会背23号令?不会背的把手举起来。”

不会也不敢举手啊,入所3天还不会背就要被“收拾”了。

张良每次都举手,接着,田贵德举手了,龙也举手了,还有北京的一个俄语翻译黄永浩也举手了,都是“”。

“黑脸”扫了扫这几个人,摸了摸脸上的疙瘩,没有说话。

他把张良一个人叫出来,“不背监规是和你的信仰有关吗?”
“我不认为自己有罪错。”

“嗯,这个,我知道……那你以后在我问时你能不能不举手?”
“黑脸”的这句话让张良一愣。

(2)

上级要来检查了!这是劳教所的大事。

所有的劳教都被集中到大厅,要给大家上一堂新收教育课,教育如何回答上级的提问。

一个刚来的小劳教被叫到队伍前面,警察问他,“咱们大队每天几点开工?几点收工?礼拜六、礼拜日休不休息?伙食怎么样?什么时候改善伙食?”

小劳教不知道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就只能按实际情况回答:
早晨4点起床,干活到7点半吃早饭,接着干活到中午,吃完午饭接着干,然后是晚饭,接着再干,晚上11、12点收工,周六、周日不休息,吃的是“大发”和菜汤。

话音刚落,警察递个眼色,几个“四防”就上去了。
“会不会说话啊!?”

“小劳教”被抽了几个巴掌,“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小劳教说:“不知道。”

队长大声说:“告诉你们,我们是早上8点钟开工,11点收工,吃午饭,然后中午午休1小时,下午上文化教育课。礼拜六、礼拜日休息。每周一、三、五改善伙食。大家记住没有?”

大家都不吭声,原来劳教所还有另一套劳动、教育、生活时间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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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防”一看都没反应,就骂起来,“都聋了吗?队长问话呢?没听见啊?”

大家赶紧喊起来:“听见了,听见了!”。

“真听见了?”队长又叫了一个人出列,问他同样的问题。

这个劳教回答,“报告队长,我们每天早上8点出工,中午午休1小时,礼拜六、礼拜日休息。每周一、三、五改善伙食。”

警察没吱声,还是没有答对。但这次警察很耐心,道理是要讲明白的,他说:“我们不是光干活呀,每天还要学习,劳教劳教,除了劳动还有教育改造呢,我们劳教所是改造人的课堂,每天下午你们都上文化课,这回大家听懂了吗?”

于是大家这回都听明白了,“这么点事还记不住!”

正确答案每个人都记住了,谁也不想挨巴掌。

张良想着怎么能不说假话呢,结果也没叫他。一般这种场合是不找法轮功学员的,都知道他们说真话。

最后队长总结说,“大家记住,如果有人问你们这些问题,都长点记性!否则小心挨收拾!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出工!”

(3)

再周密的准备也有出岔的时候。

六大队有个小偷,老挨打,精神变的有点不正常,晚上不睡觉,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把别人的烟呀,饼干什么的偷走,但他偷东西有选择,专偷对他不好的“四防”的东西,偷到饼干就直接吃掉,偷到烟就扔到窗外,他不抽烟。

因为怎么打都改不了,拿他也没办法,检查时怕他说错话影响了大队的形象,所以警察就让“四防”把他藏进大铺底下,“呆着,别动!”

没想到检查团来了,他突然从铺底下钻出来,蹭了一脸的灰。

检查团走了之后,当然又是拖出来一顿暴打,“丢人现眼的”!打的时候,从他衣服里又滚出半块发糕,自然加上几脚踹,“还偷食堂的东西”!

发糕在拖盘里被割的大小薄厚不一,赶上小块的或者薄的就吃不饱了,前一天他偷了半块发糕。而且,他居然给自己在裤子里缝了个兜!有特权的人才能在衣服里多缝个兜呢,于是又添了几脚:“你以为你是谁!也想装老大!”

(4)

上级来检查的日子,就是伙食改善的日子,当天的菜谱就和食堂小白板上写的一样了,吃的确实是鱼和米饭。检查结束后,继续吃“大发”。

有特权的人能泡上一碗方便面,因为要用热水泡面,所以抢热水就成了“四防”每天都在食堂上演的的一场戏了。

正在吃饭,热水器那边叮咣一阵响,碎了个暖水瓶,然后一堆戴红袖标的人聚成一团,把一个也戴红袖标的人围在中间,刚开始那人的嚷嚷还听的到,很快他的声音就在叫骂声中被憋回去了。

是八大队的。普教都说,八大队老打架群,内斗,因为他们做的是“鬼活”,所以不安生。

混乱中,一个老哑巴顺手拿了一块“大发”藏在衣服里,张良垂下了眼睛。

一阵狂呼乱叫,又一阵叮咣响,又一个暖壶碎了,热气腾腾的水流了出来。

有抢到热水的,也有抢不到热水的,抢不到热水的就只能干嚼方便面。

老哑巴眼神好,总是东张西望想在什么地方多弄到一点吃的。有人干嚼方便面,他就盯着,瞅冷子上去就把方便面抢走,迅速撕开盐包就往嘴里倒,然后老哑巴笑嘻嘻的还把方便面送回来,他只要个盐包,他知道分寸。家里没人管的老哑巴,吃个料袋还不让吗,没人和他多计较。

(5)

六大队每天都要开“班前会”,早上开工之前开的会就叫“班前会”。

“班前会”就是把所有新收集中到一个房间,挤坐在两边的大通铺上,一起观看“挨打”。
“班前会”是有基本程序的。

一般都是“黑脸”主持,先是抽查背诵劳教人员守则,然后“黑脸”发言了。
他的开场白通常就是:“又把自己当人了吧?”

谁谁捡了烟屁在厕所里抽了(新生不许抽烟),谁谁随便和老号说话了(新生不许和老号随便搭话),谁谁不经允许洗晾衣服了(不经允许,是不许随便洗衣服晾衣服的,会影响监舍的整洁),谁谁检查卫生时没有把捡来的矿泉水瓶子扔掉,影响了监舍的观瞻,等等,把前一天发生的事总结之后,一般就要抓个典型 “开会”了。
一个“被开会”者就会被提溜到两个铺中间蹲着。

“让他自己说。”“黑脸”黑着脸。

“对着23号令,你犯了哪一条?”

“那你说你这种行为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如果回答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黑脸”只会重复两个字:“再说”!没有废话。

直到被拖到中间的犯错者按照23号令找出自己的过错,而且认识深刻,深挖出罪错的根源。

“那你自己说应该不应该受罚?”
“那你自己说应该打你多少下?”
然后他就会说自己应该被打多少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套例行的程序下来,气氛就紧张起来,大家都坐直了。

今天被“开会”的是老哑巴。

他被拽出来,蹲在中间。

“黑脸”叫出一个人给他打手语,碰到不会说话的哑巴程序是要复杂一些。

“让他想想昨天犯了什么错误。”
老哑巴想不出来。

“提醒提醒他”,“黑脸”还是愿意把道理讲清楚的,“以理服人”嘛,他很耐心。
“翻译”比划着手语,“你昨天是不是从食堂偷了一块发糕啊?”

老哑巴急了,比比划划也说不出什么,几个“四防”上来围住他要动手,根本不关心他说什么。

“慢着,等会儿。”
“黑脸”手一挥,继续让人翻译给老哑巴,打他的原因是:在外面偷东西,在里面还偷!

其实“黑脸”自己也是惯偷进来的,已经“多锅”了(就是多次进劳教所的)。因为能玩命,会打人,知道什么人能打,什么人不能打,知道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不打,知道怎么打,所以管教大把他当个人材,特意把他从其它队挖过来。

旁边的“四防”们等不及了,其实本来只有暴力就够了,不需要别的。他们等待的是指令。
一顿棒打。老哑巴抱头满地乱滚,哪里还看得到翻译的手语,他哇哇啊啊的叫着,已经被打的喊出声了,铺上观看的人心里一阵阵紧缩。

“啪”一下,靠近门口的窗子突然开了,是值班警察,他从窗子往里瞄,一看打人呢,走了。“黑脸”是管教大队长的人,一般警察不敢管。

老哑巴继续哇哇哇的叫着,打的都快会说话了。

劳教们双手抱腿,在铺上坐的老老实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出点什么事惹到自己头上,被抓了“典型”。

新来的有人就撑不住了,有的吓得脸煞白冒出汗来,几乎虚脱,流露出的紧张与恐惧决不亚于被打者。老号坐在床板上就镇静些,神情麻木,眼睛空漠的睁着。

肯定是被“321”看见了,张良心想。他注意到打人用的是几根特意糊好的木棍,方楞的木棍缠上牛皮纸,再用透明胶条一层层沾裹上,就不容易出外伤了。

虽然木棍缠上牛皮纸,被打的人脸上挂个彩、包个纱布、瘸个腿什么的,都是正常的。

接下来被“开会”的是李明龙,他被举报吃饭时到热水器那里接了一碗热水。李明龙不明白事儿,食堂大厅一角放电热水器的地方是个“重地”,不是他能去的地方,吃饭时间,除了“四防”外谁敢靠往那儿凑呀。
被“开会”一个多月后,李明龙的脸还青肿着。

(6)

“教育感化,不如牢头镐把”,这是劳教人员中流行的一句话,赤裸裸的暴力是马三家制度性的管理方式,看不顺眼多打几下,顺眼的少几下打,总之是要打的。

坚信暴力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这是曾在国外做过访问学者的范质彬不能理解的。

范质彬多次向警察反映“四防”打人的事,希望警察能出面制止这种违法行为,以维护其他劳教人员的合法权益。警察对他说,如果警察批评“四防”,“四防”在劳教人员中怎么建立威信呢,就管理不了劳教人员,劳教所警力不够,所以必须由“四防”来管理,警察也要维护他们的威信,所以一般不管。

可是,“教育、感化、挽救”是劳教工作的方针政策呀,范质彬问道。

“你们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这是什么地方!告诉你们,中国现在有两个地方还没解放:一个是,一个就是马三家。”

马三家和其它地方是没有可比性的,全国都解放了,唯独马三家还没解放呢,警察的回答是劳教们几乎人人皆知的名言。

暴力也是一种沟通的方式,拳头在马三家是最容易沟通的语言。警察打普教、“四防”打普教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钱,这是他们索贿的表达方式。

警察打“四防”是打嘴巴,打普通劳教是劈头盖脸打,从上往下连眼睛带鼻子一块打,一拳血就流出来,有时人一下就被打趴下了。

这种每天刷新人恐怖记忆的训练很快就树立起规矩,让人学会了在马三家的生存逻辑,也学会了这样一句话:
“有的学员就是犯贱,就是欠收拾,你要是不操他妈,他就不管你叫爹!”

他们习惯对周围的暴力熟视无睹,大多数被驯化的都能按照警察的逻辑思考问题,能够按照马三家的规范和潜规则自己监督自己。

即使没有警察,无形的监控也让他们能感觉到警察的存在,条件反射的不敢抬头,不敢看窗外。

马三家有一个笑话,说有一劳教回家,母亲叫他的名字,他马上就喊“到!”。

养成习惯,就像长期被栓的马,绳子解开也想不起来跑了。

但有一些人总是想各种办法要逃跑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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