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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aliano纪实文学：马三家来信（6）五、做白日梦的逃跑者
作者: 云昭 来源:正见网
五、做白日梦的逃跑者
（1）
六大队正在筒道里排队报数。
“窟通”一声，一个大个就倒下站不起来了，也就是20多岁的一个小劳教。
“缺钾”，有经验的劳教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大惊小怪。“缺钾”会造成四肢麻木，肌无力，医学上叫“发作性软瘫”。
“唉，这样的体格，让你跑都跑不出去！”
吃不饱，营养不良，即使熟悉地形，一般人也不敢跑的。就是逃到马路上，跑不了多远就没了力气， 警察一开车准能追上，然后“挂”起来。据说有人半夜逃出去，跑了一夜，到凌晨4点还没跑出教养院呢，不是因为路长，是因为体力不行，没有劲儿跑不快。
逃跑的人被抓回后，一般都吊挂在大闸或厕所里。大闸就是隔离劳教人员与警察之间的一道铁栅栏门，由大岗队长24小时轮流看守。
孟飞看到过那些被抓回来的，鼻青脸肿的‘挂’在大闸上，还要加期！吃黑旗！
（马三家劳教所规定：每月给劳教人员考核，以旗的颜色代替，红旗减5天期、黄旗减2到3天、蓝旗不加不减、黑旗加5天期。）
总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很多想跑的人都放弃了逃跑的打算，“唉，做梦回家吧！”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孟飞就想试一试。
他是个惯偷，30多岁，身体灵巧，反应灵敏，而且他能理智的使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服从于逃跑计划。他时刻观察着，除了摸清方位，他还不动声色的做了一些准备，经常想办法打通关系到小卖部给自己买香肠和花生豆，他要增加营养，强健身体。
一个夏天的早晨，大家正在院子里集合站队，大门那边开进了一辆运货车。突然，象离弦之箭，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蹭一下飞快跑出大门，对面就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了。
两条腿带着他前进，他朝着玉米地拼命跑，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
甩在背后的，是目瞪口呆的人群。等警察反应过来时，根本不太可能追上他了，玉米长的已有一人多高，藏到那里面，很难被发现，再远一点，就是附近有人家的村屯了。
谁都没想到，跑着跑着，离玉米地不远了，孟飞突然倒下，口吐白沫。
他犯病了，癫痫。他曾经完美的设想过所有逃跑的细节，唯独没想过自己会犯病。
连警察都说，如果不犯病，他可能就跑掉了，这小子跑的太快了。
癫痫是阵发病。醒来以后，他在大岗栅栏门上被高挂了十几天，双脚尖不能沾地，手被铐的血肉模糊，两只电棍一起电到没电为止，后来又给他关到水房，紧紧铐在“铁椅子”上。（“铁椅子”是一种刑具）
他痛哭流涕，《检讨书》、《保证书》写了好几份，认罪态度诚恳，看起来对自己的错误也认识深刻，只是他心里更想逃跑了。
又抓住了几次机会，但他都没有成功。
一次在院子里列队出工，正赶上有大货车往外拉货，大铁门一开，他嗖一下就跑，被抓回来了；还有一次，垃圾车出大门时，他跟着垃圾车往外跑，又被抓回来了；爬到车间房顶上的那次逃跑，已经没人把他当回事了。
“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警察不屑的说，“异想天开，做白日梦，神经病！”
（2）
但余晓航就不认为他有病。
到马三家之前，余晓航的痛苦记忆就是不断的挨打，他很小就知道，挨打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去赌场找赌钱的父亲，赌场不让他进门，挨打，后来，父亲因赌博输光全部家产而自杀，爷爷着急上火，脑梗瘫痪，于是余晓航开始举报当地的赌场骗赌，举报了十年。他哪里想到当地的政府官员在赌场都有股份呢，他被黑恶势力追打，左腿的大小骨头都给打断了，脑袋被缝了20多针；他哪里想到当地法院受贿枉法裁判呢，凶手被从轻判处；他更没想到法院竟然私自扣压赔偿钱款，他去法院要钱，又被法警打了。
19岁他就去北京上访，关过久敬庄（北京一个有名的黑监狱，专门关上访者），睡过大马路，“给老百姓做主的地方都去了”，不仅没人做主，余晓航反而经常因上访被抓被打。
在六大队，蹲着和警察说话，挨打就更方便了。
两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膝盖上，腰板挺直，余晓航把表情调到最顺服的样子，即使扬头，也赶紧收回眼光，直视警察他是从来不敢的。
他看见的是警察的皮鞋，擦的油黑锃亮，都是小劳教给擦的。能给警察擦皮鞋，那可是好差事，不是谁都能给警察擦皮鞋的。
他知道穿皮鞋的脚随时都能踢过来。
不仅挨打，他还要不断反复的认罪悔罪，必须承认自己对社会造成了危害，必须承认自己法律意识淡薄，必须感谢干警和政府对自己的教育，必须要向政府表示要痛改前非，必须下决心在劳动和学习中洗刷自己的污点，走向新生。
可他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罪错呢？警车违规停车，把道堵上了，他采访了开警车的人，把视频发布到网上，半个月后，他被抓了。
警察问他，你为什么要拍警车违规停车的视频？为什么给访民拍视频？
余晓航说，“为了国家更好，越来越好。”
他没有想到，“为了国家更好，越来越好”，他就接了1年9个月的劳教票， 罪名是“暴力抗法和煽动闹事”。
抓他时自己乖乖就和警察走了，怎么暴力抗法了呢？抗了什么法呢？怎么煽动了，悔过什么呢，为什么要感谢党和政府呢？怎么就危害了社会呢？
“我也没背景，我没反党啊，为什么党要我的命？”他想不通。
不需要想通。警察给了他一个认罪悔罪的范文，“在空白处签上名就可以了”。
从此他就要在各种的档案材料中抄着现成的废话，一遍一遍承认自己都不认可的罪行，说共产党好，说政府好，说法律英明，不断的感谢政府的挽救，最后要落实到说马三家教养院好，教养院干警好，教养院的劳动改造和思想教育很有成效，这都是劳教所减期必备的文书格式。
他还要反复大声唱《劳动教养学校校歌》，还要把面前这块带皮的黑心土豆吃下去。
面前是一碗黑色的汤，平时是“白菜游泳”（就是几片白菜浮在汤清上面），今天的汤实惠啊，里面有个一刀切下的半大块土豆，汤是黑色的，因为土豆是黑心的。余晓航看着它，粗拉拉的褐色皮上点着黑色斑点，汤底有一层泥。他眼睛有些发酸，他必须把这个土豆咽下去，他怕挨打，新收有规定，必须吃光碗里的食物，不能浪费饭菜，抓了典型就要被“开会了”。
吃完土豆还要抢活。那段时间六大队抢外贸订单，早4点多就起床干纸活，一直干到晚上11、12点，手慢的人完不成定产的还要继续连夜干，干不好回去蹲在“四防”前，“四防”抡过来的木棍是不能躲闪的。
每天只想自己别挨打，别挨训，只考虑今天怎么过，连明天都想不了。
“谁看见大门开，不想跑呢。”
问题是往哪里跑呢？跑都不知道朝哪个地方跑啊，在楼上，绝对不允许朝窗外张望。
来马三家这么久了，上次打扫卫生擦窗玻璃的时侯，余晓航才有机会观察窗外，能观察劳教所的周边环境可是难得的机会。但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茫茫无边，难辨方向，他可不敢私下打听，逃跑这种话题是禁忌，一旦被“321”打了小报告，“侦察路线，企图逃跑”，那不是找死啊！
一般人都没有这个胆儿，“孟飞不是精神病，只不过敢想敢做就是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