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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康:老佛爷—《鬼推磨》书摘之四

2019年11月11日 11:45 PDF版 分享转发

转自:新世纪,文章内容并不代表本网立场和观点。

紫禁城乾清门西侧路北,有个养心殿,着名的「垂帘听政」遗址。东西两宫太後坐在皇帝(同治、光绪)後面听政,中间设置数重纱屏隔开。据说现在还是按当年原样布置。清朝祖制不准妇人干政,以帘子垂下隔开,表示听政的太后不在朝廷上,照现在的说法,是「不好意思」。

这个政治遗址被原样保留下来,或许是某种无意的疏忽,因为现代中国的统治者会不经意地模仿这个样板,却未意识到「历史的耻辱」,虽然也是「不好意思」的。八十年代末期那一幕「垂帘听政」,在赵紫阳口述实录《改革历程》中,有甚为清晰的叙述,他用了「常委之上的婆婆」一词,非常传神——至少在年龄和性别上,「婆婆」都跟「太后」近似。

「现代养心殿」,就是邓府。它在哪里,早已是不公开的秘密,恨不得全北京老百姓都知道邓大人住在地安门一带,是米粮库胡同的一座「大宅门」,至於几号,说法纷杂,就不去管它了。这条胡同曾很热闹,按民国年间门牌算,1号住过陈垣、傅斯年,3号住过梁思成、林徽音,4号住过胡适,6号是於斌,中国天主教大主教,再往下是一座蒙古王府……说邓府应是4号的最多,即胡适曾住过的宅子,抗战时被花卉写意大师陈半丁买去,园子占地五亩,故以「五亩之园」名之,解放初期陈半丁怕太招人卖掉了,若真是此宅,怎就没留下点「文气」,好抵消些许暴戾?

「垂帘听政」的决策,便出自邓府。回忆录《改革历程》交代了全部细节:1987年7月7日,胡耀邦辞职後的临时守摊「五人小组」(赵薄杨万胡),在家里开会讨论十三大人事问题。邓小平、陈云、李先念三个元老不进政治局常委,今後还参不参加决策?邓与杨、薄二人先密商,要设「常委之上的婆婆」,然後由薄一波在这次会议上建议赵紫阳:到十三届一种全会,内部宣布今後重大问题仍要向邓请示、由邓拍板。此即「垂帘听政」的由来,原来是在邓府、由元老们自己决定的,赵紫阳只有听命之份,这位的总书记,就像晚清乾清门西边军机处里值班的一个章京。他下台後在这本书里和盘托出细节:「邓掌舵」是什麽含义?常委不仅要向邓请教、向他通报,他还可以在家里召集会议,重大问题可以由他来拍板——这哪里还叫「垂帘听政」?分明是「太上皇」了。而且,非常关键的一点:这是一个内部规定,不能公开的,一旦公开就会出大事,这到後来被证明了。

此即八九大冲突前夕的中共政治结构。时至今日,一个费解的问题是,1987年中共十三大已经实行中央委员百分之五差额选举,令「左王」邓力群在中央委会和政治局委员中皆被「差」掉,党内外一派欢呼,民间定义这是一种「许说、许走、不许选」的开明专制,一个改良的势头,已经在邓小平手里出现,「垂帘听政」的模式,也会在这个势头下渐渐消解,这是可以预测的,可是这个势头忽然消失了,难道它是被後来的政局动荡耽误掉了?

赵紫阳也说明,其实年初废黜胡耀邦,也是在邓府办的。1月4日他突然接到通知,「要我到邓家里开会……等到齐後,邓就拿出一封信让大家传阅」,即胡耀邦的辞职信。关於胡耀邦失宠於邓小平的种种,赵根据自己的分析,已交待在先,但何时、怎样、谁人出面逼使胡耀邦递交辞职,连赵紫阳这个总理也一概不知,全是暗箱作业——从1981年起,邓对胡就越来越不满意,废立之心已起,不过早晚而已。赵紫阳写道:「耀邦不再任总书记,是1986年夏季在北戴河时邓和老人圈子里已定下来的事。邓1986年在北戴河与老人们怎麽谈的,同什麽人谈的,我不知道,到今天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那时邓曾对杨尚昆说,「他犯了一个大错误,就是看错了耀邦这个人」。

几个老人密商一番,就决定了胡耀邦的命运,可以说,「八九学运」已在此时埋下伏笔。赵紫阳描述,废胡的那天,陈云在邓府会议上「说话较多,比较活跃,非常郑重其事地宣布,今天这个会议的决定是合法的,合乎手续的……邓就没有考虑,不大在意,也不在乎这样的事。」寥寥几笔,两个「婆婆」的形象跃然纸上,各有特色——陈云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冰冷、虚伪,却露出「不好意思」的尾巴来;邓则是刚愎霸道,赤裸裸的实用主义,什麽党章国法的,没当回事过,这辈子他只怕毛泽东。

屠杀,并非邓小平的一时糊涂,屠杀後果对中共而言,就是亡党亡国,但是最大恶果,是这三十年家园毁灭、人心沦丧。(汤森路透)

这批老人在十三大以後退出中央常委,纯粹是演戏给国际上看的,但要演好这出戏,就非得学西太后,煞费苦心设计出这个「常委的婆婆」模式。这里还有一点蹊跷。邓的本意,是「今後常委只能有一个婆婆,不能有几个婆婆」,自然这个婆婆非他莫属,陈云、李先念是不能「当婆婆」的,但是「婆婆」的名分问题,在十三大前始终悬而未决。陈李二人并非当年性情温和的「东太后」慈安,不认可邓自封「唯一婆婆」,而想跟他搞一届「同治」朝。所以邓小平刻意想复制一个「」,并非易事。

废胡之後,中国政局隐然动荡,赵紫阳虽代胡入主中南海勤政殿,但决策中枢已悄悄挪往故宫以北、景山背後的米粮库胡同。八九期间的重大决策,皆出自邓府,但在何时、何种情形下邓府「偶露峥嵘」,却没有一定之规,随意性很大,有几种样式:常委请示、邓主动召集、杨尚昆引见等。

天安门事起不久赵紫阳即出访,李鹏趁空虚,请杨尚昆求见邓小平听常委汇报,诱出邓小平的一席讲话,而铸成「四二六社论」,给学运定性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动乱」,一招「见血封喉」,无转圜余地——从此学生与邓小平,就尖锐地对峙在这个定性上,双方都不退一步,纵使赵紫阳使出浑身解数也无用。其间,他也曾几度请求杨尚昆,经由邓的秘书和子女,试图劝说邓小平收回成命,皆被挡驾——这道「垂帘」难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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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五日这天,邓小平接见杨尚昆李鹏,是在玉泉山的军委秘密驻地,他的一席话,後来流传了两个版本,一个版本中有邓小平的「三不怕」(不怕流血,不怕骂娘,不怕制裁);另一个版本中,邓小平的原话是:「专政要用起来,留点血不要紧。」李鹏吩咐温家宝在传达前把它过滤掉了。

还有更奇的,「现代养心殿」里的老佛爷居然失踪了,前後十四天(28/4-11/5)。一九八九年北京屠城,有无数待解之谜,这是最大、最核心的一个谜,人们却鲜少论及,这是比当年广场上揭穿他乃是「西太后垂帘听政」更具爆炸性的一件事情,也是决定了後三十年中国圈地、崛起、称霸,因而也影响了国际趋势,乃是世纪之交人类走向的一个最原初的因素。邓小平因此上了历史座标,却伟人祠或耻辱柱孰者,则须待後人论定。

邓小平四月二十五日会见李鹏、杨尚昆,定性「动乱」之後,一直到五月十一日会见伊朗总统哈梅内伊,中间全部空白。

四月三十日赵紫阳访朝归来,立刻求见邓小平。整整两个星期,赵多次求见都被拒绝,也就是说,赵紫阳从调停广场绝食那时候起,就没有见过邓小平。邓的秘书王瑞林告诉赵,邓最近身体很不好。直到五月十三日,赵才得以见邓。

邓小平四月二十五日在「现代养心殿」定性「动乱」,等於他自己往油桶扔了一根火柴,学生的悲愤是「天空在颤抖,仿佛空气在燃烧」。(汤森路透)

邓小平干什麽去了?

邓小平完成了一个操作,为此而神隐,用了十四天。

邓小平四月二十五日在「现代养心殿」定性「动乱」,等於他自己往油桶扔了一根火柴,学生的悲愤是「天空在颤抖,仿佛空气在燃烧」,他们对他的回应就是「四二七」大游行,队伍打着「拥护」的横幅,不带愤怒地一道一道冲破员警防线,向全社会释放的资讯就是「人民胜利」,这个回合邓小平彻底输了,於是他起了杀心,他不是说了吗?「专政要用起来,留点血不要紧」。

邓小平决定采取军事手段,平息学潮,然後改组最高政治权力。他亲自去部署野战军的进军京师计画。据吴仁华(北京大学古典文献专业出身)考证,这是非常复杂的一个部署,「调动多个军区的部队入京,以达到相互监督制衡的作用,使得各个进京部队之间互存戒心,难以串连,避免发生兵变事件…… 对解放军戒严部队调度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精心的考虑,做了一种‘双备份’、‘双保险’的周密安排。」也有研究发现,对付手无寸铁的北京市民和学生,动用北京卫戍区的两个警卫师和武警北京市总队的兵力足矣,邓小平却从全国七大军区,调动了三十五万大军执行「戒严」任务,所为何来?无疑也是为了防止「政变」或「兵变」。

这分明是要打一场正规战役,作为总指挥的邓小平怎可不运筹帷幄一番?十四天或许太紧促了吧?

为了完成这个操作,他延误了会见伊朗哈梅内伊。

为此他坚决拒见赵紫阳,而後者正呕心沥血为他平息学潮。

2004年8月中旬,八十岁的李光耀在新加坡发表谈话,高度赞扬邓小平用暴力处理天安门事件,并直接引用邓小平当时的讲话——「邓曾说,『如果杀20万学生可以使中国保持一百年稳定』我就杀。」西方各大媒体都报导了这则新闻

八九当年,中国大陆各级口头传达的邓小平主张「杀二十万人」的讲话中,邓小平是列举印尼的例子,即苏哈托在1964年屠杀二三十万印尼人以保住政权,从六十年代维持到八十年代,恰好二十年。但是今天中共文献里所有关於邓小平对「六四天安门运动」「采取果断措施」的讲话记录里,都全部删除了他关於「杀二十万人」与「苏哈托」有关的内容。李光耀却把邓小平晚年最见不得光的这段讲话,言之凿凿地向国际社会合盘托出,还把「二十年」改为「一百年」,以此为邓摆功。

对此《华尔街日报》发一社论,指出多年来上至官方高层下至邓的家属,都在有意回避「六四」事件;就连「六四」主事者李鹏,也再三在各种公开、私下场合,撇清自己在「六四」血案中的责任。不料,此时却冒出一个不识时务也不识好歹的新加坡强人李光耀,竭力把「六四」天安门血案当作邓小平晚年最大功劳来大讲特讲。

六四屠杀多次被独裁者当作「典范」。利比亚前领导人卡紮菲,在被暴民殴毙之前,就曾在电视演讲,以北京武力镇压学运,派坦克杀入天安门,为他自己在利比亚的暴行辩护。

八十年代晚期,嘉乐顿珠,达赖喇嘛的二哥,有一次来拜访普林斯顿的流亡群落,他是藏人的苏秦,周游列国,连横合纵,接触过罗斯福、尼赫鲁、蒋介石、蒋经国、邓小平、胡耀邦,也曾率领康巴人跟解放军打游击,大家围着他聊天,听他讲他的传奇故事,期间他讲了一句话,震慑众人,也叫我至今难忘,他说:「中共的领导人,其实都是一些中国内战遗留下来的土匪兵痞,他们对付事情的手段,就是杀人。」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恶决策!」

六四屠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恶决策。(汤森路透)

罗宇说。他称之为「玉泉山镇压决策」,参加决策的人有邓小平、杨尚昆、杨白冰、王震、李鹏、陈希同。玉泉山在京郊颐和园西边,早被列为军事禁地,也俗称「西山」,邓林《我的父亲邓小平》中提到:「1977年叶帅安排邓小平住进西山军委一个住处的25号楼,这个楼原来是王洪文住过的,叶帅住15号楼。」邓在八九期间,不会住在地安门米粮胡同,一直躲在这里。

罗宇是前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的儿子,曾任职总参谋部装备部航空处处长,「六四」镇压後愤而辞职出走。2016年夏他忽然给我来了一个邮件,并附上他起草的《六四风云》电视剧本。原来他就住在宾州中部,离我的住处不远,不久我请清华出身的六四学生领袖李恒清,开车一个多小时带我去拜访他,那是一个东岸典型的sleeping Town,镇上只有一条街、一个餐馆,周围都是农田,其间配以商贸中心、住宅社区,以及州际公路。罗宇拎了几瓶啤酒来跟我聊,他谈到,「玉泉山决策」,军委第一副主席赵紫阳没有签字,因此是非法的,这个要害乃是日後推翻「邓决策」及其卅年後果的法规依据。

「邓小平完全是愚蠢,天安门学生没剩多少了,北京的学生都回校园去了,只剩下外地学生还在广场待着,要不了几天就散了嘛,哪里用得着再派坦克去镇压?简直就是蠢透了。现在中南海里的人都清楚,这个邪恶决策当年就是毫无必要,还让这个党背上了非常沉重的历史包袱,他们都想卸掉它,可是找不到任何机会。」

我对他说,六四屠杀,并非邓小平的一时糊涂,屠杀後果对中共而言,就是亡党亡国,但是最大恶果,是这三十年家园毁灭、人心沦丧。你要想拍电视,就要彻底释放其中的全部含义。

「我要负责的,还是我那一小块‘邪恶决策‘部分,」他说:「其他都是你的东西。」

他七十多岁了,脑子很清醒。

关於镇压学运的「邪恶决策」,在中共高层使用的话语里,其实就是「戒严决策」,另有一个来源的说法,提供了新的版本,即2005年出版的《陈云晚年岁月》,透露1989年5月17日的一个「元老密会」。

原来,5月16日晚的政治局常委紧急会议上,赵紫阳不同意多数常委关於「决不向学运退让」的意见,坚持与广场沟通。第二天即5月17日,常委再次开议,决定对北京部分地区实行戒严,赵紫阳辞职。此书透露,李鹏随後向中顾委在京委员会议做了通报,「邓小平、陈云、李先念、王震等老同志坚决支持多数常委会议的意见,拥护中央(戒严)的决定。」

《陈云晚年岁月》公开的这个细节,具有重新诠释「戒严决策」的含义,那就是5月16日晚的政治局常委会,由於赵紫阳的反对和辞职,未能达成共识,决议无效,於是翌日晚上元老们跨过政治局常委会,做出戒严的决策,而这些元老中间,有的人已经「全退」,没有任何官方的职位。这是彻头彻尾的「垂帘听政」的又一例,当然也是违法的。

2019年六月初,「六四」三十周年之际,新世纪出版社一本新书《最後的秘密》在香港面世,披露中共两次高层会议的镇压决策、支持邓小平、批判并罢黜赵紫阳的过程,1989年6月19日至2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6月23日至24日的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一共27份机密文件,由一位党内不具名的高级官员复制并保存至今。本书包括在中共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十七位中共元老支持邓小平及拥护镇压决定。王震、彭真、徐向前、杨尚昆、聂荣臻、万里、宋任穷、李瑞环等都严厉批评赵紫阳。

其中王震两次发言指海外敌对势力采用和平演变手法进行渗透,言辞最为激烈,将赵紫阳支持的改革派称为「象林彪那样的大小舰队」、「控制一大批舆论工具,到处搞政治性沙龙、演讲和集会,甚至钻进党和国家的核心部门,占居重要岗位」、「上下勾连,内外串通,长期以来进行思想的、舆论的、组织的准备和精心策划……发动利用社会上的流氓政治团夥和地主官僚、封建军阀反动阶级残余及社会渣滓,企图以动乱直至暴乱,达到推翻中国共产党」;并逐个列出了他所认为的海外势力如何影响学运:金钱收买、思想文化渗透、派遣特务、盗窃情报、制造谣言、挑起动乱、扶植内部敌对势力等,「除了直接出兵,什麽都用上了」。

王震亦表示,如果「镇压反革命暴乱就此完结,我很不赞成」;他还提交了一份书面讲话,是唯一有两份发言稿的人,细数具体措施:「该杀的杀,该判刑的判刑,劳改、劳教一大批……戴了帽子的,劳改劳教的,一律吊销城镇户口,送到偏远地区,强制劳动」。

在党内资历高於邓小平的元老陈云未出席会议,以书面的形式提交两句话:「一、赵紫阳同志辜负了党对他的期望。二、我同意中央对赵紫阳同志的处理」。陈云并未明确表示支持邓小平使用军队镇压的决定。

据悉赵紫阳列席参加了政治局扩大会议,但没有被安排发言,但他在会上要求讲话,为自己解决危机的行动辩解,自此之後赵紫阳被软禁直到逝世。

※本文摘自作者新书《鬼推磨——魔幻三十年》。作者,一九四九年生於西子湖畔,少年长於京城景山脚下,青年流落中原;遂以〈洪荒启示录〉开篇,引领「问题性报告文学」浪潮,尝试一度被称做「苏晓康体」的写作文本,即「全景式」、「集合式」、「立体式」的「记者型报告文学」,且多为「硬碰硬」的重大题材,每每产生爆炸效应,为「新启蒙运动」推波助澜;继而,领衔制作《河殇》,把社会上诸领域所讨论、探索的各种命题、假说,都汇集起来,化为萤幕形象加以传播,引起亿万人刻骨铭心的一次共振,打破电视仅为大众文化的限制,成功地嫁接思想和视觉、激情和理性,创造一个新的电视片种,也搅起一场全球华人的「文化大讨论」。一九八九年流亡海外迄今。着有《离魂历劫自序》、《寂寞的德拉瓦湾》、《屠龙年代》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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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文者:吴一舟 发布时间:11/10/2019 06:48:00 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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