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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醉作者自述(第三十二节)

2019年10月24日 13:25 PDF版 分享转发

接前文:

作者:周敦林
沉 舟 绿 树——图腾醉作者自述(第三十二节)
第32节  徐绪反讹诈

只每月一次或两三月一次的放风才有机会见到太阳,平时总是昏天黑地的。我们中队最初是在五层,还比较明亮。后来不知为什么搬到底层。底层暗无天日。楼外两边都盖了工厂。东边是铆钉厂,西边是印刷厂。监狱需要“创收”啊,需要给队长增加奖金啊。监狱里边多的是人力资源,囚犯都是免费劳动力。但没有土地资源,提篮桥地方小。如何在有限的空间里利用无限的劳动力开发出无限的人民币来,是这座监狱一直在研究的课题。研究的结果,一是取消风井。二是在楼间距见缝插针地盖工厂。按照建筑规范,楼与楼之间必须隔开一定距离,这叫楼间距,以利采光和通风。大约七、八米,种些树。监狱认为这也多余。犯人需要什么采光通风啊,这又不是他家里,要舒服回家去好了。于是在楼与楼之间那点地方,将树砍掉,盖上工厂。工厂的顶棚与两边监楼的外墙接合,一点气一点光都不给透。这一来底楼简直便成了十九层地狱。倘偶然从监楼走出来,例如出来“搬大账”之类,习惯于黑暗的眼睛在太阳下简直张不开。暗无天日之外,那噪声那气味也够呛。铆钉厂成天卡特、卡特,克林顿、克林顿地响个不停,或者马克恩克斯、马克恩克斯。几十台机器各说各话。最大喉咙是鼓风机,轰隆隆隔十来分钟响一次。晚上还时常加班,轰隆声吵得我们无法睡觉。

恰好什么报纸上刊登了一篇谈噪声危害的文章,说某大桥日夜施工,工地附近有一个养猪场,里边的猪受不了噪声的危害,陆续都死了。朱德雄看到这篇文章,大惧,说我们别像那些猪也陆续去见马克思啊!我家里还有一个脑瘫孩子等我出去养呢!提议给写信,“救救我们!”这意见立即得到许多人支持。我当即起草,要求按照监狱法和中国罪犯改造白皮书的标准,拆除工厂,让监舍得到采光、通风。徐绪,一个从日本回来吃官司的反革命犯,当即抄写并征集签名。不料原来一片声支持的人,许多却畏缩了。“再看看,再看看!”或者“别人先签吧!”尤其是那个始作俑者朱德雄,躲得远远的,坚持不肯签名。

朱德雄在外边是混社会,当黄牛的。就是说,买几张热门电影票,或紧张火车票,加价倒手贩卖,这种人叫黄牛。兼偷窃。失手被逮,在什么农场吃了几年官司。释放后偷越国境,在泰国被国民党组织吸收,派遣回国。叫三个人护送他到中缅边境。夜,朱德雄出小便,回来窃听到三人在商量,说干脆“做掉他”,所带钱物分分。(也有可能是故意让他听到)。德雄大惊,连夜逃走。回至上海,即挂长途电话报告情况,要求对方重新给钱。这当然没逃过GAB的耳朵,被逮。还好,只判十年。我感觉司法当局是很讲政治的,知道当过小偷的人没有思想,只不过生活偶然把他碰撞到政治门中去,与那些看起来正儿八经的政治犯不同。所以对这类文化程度低、偷鸡摸狗过的人判得比较轻,入监后也不苛待之。朱德雄后来还提前二年释放了。

签名只征集到四五个,徐绪也不勉强,快速地坚决地投進监狱长信箱。每个楼面都挂有一个狱长信箱。据说是从前哪个比较开明的监狱长首创的,的确起到过下情上达的作用。有一点民主的意味。但可以看出这个东西不为后来的监狱管理者,特别是各级队长所喜。各中队大队都有专门盯住狱长信箱的四犯,发现有人投信当即报告。事务犯早已物色会开锁的高手摆在那里。罪犯里边不乏鸡鸣狗盗会开锁的怪才,此时即派上用场。如果开不出,则整个信箱摘下来倒,看能否倒出来,或者铁丝勾出来。这是狱长在大会上提到过的,不是我杜撰。此外还有一招,看能否与负责开信箱的狱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拉上关系。“有关系就没关系,没关系就有关系”,社会上的潜定律在监狱里边同样适用。拉上关系,看能否从他那里把信截留下来,或者趁他不备复制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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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监狱新颁布的十三不准中,就有一条不准是“不准向监狱长信箱投诬告信”。可见狱长信箱是各级队长背上的“如芒”。官大一级怕死人。社会就这样,下级怕上级,上级吓下级,下级骗上级。

且说这封要求“采光、通风”的信,究竟有没到达狱长眼里,不得而知。那位孙云鹤中队长此时已经升任副大队长,提拔了小队长刘南当中队长。只知道云鹤大队长立即做出雷霆万钧的反应,撤职刘南。觉得刘南对反革命中队搞不定,居然出现联名信事件!从其它中队调来一个姓王的小队长来当反革命中队的中队长。又来到中队, 连声叫传徐绪。

徐绪按照《反革命中队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实施细则》的“规范”,拿了一把幼儿园小朋友坐的塑料小矮凳(每人都发了一把这种小矮凳。据说从前犯人只能坐地上,后来讲革命人道主义,发给小矮凳),来到中队长办公室门外。门口向外画了一块斑马线,叫警戒线。徐绪在警戒线外立住,喊道:“报告队长!罪犯11762徐绪前来接受队长教育!”

“進来。”里边声音说道。

徐绪進去。紧贴办公桌安置小朋友凳,坐下。头仰起,听候“教育”。

“好啊,跟我们搞合法斗争!”云鹤一边写着什么东西,一边说。

徐绪没有说话,只是仰头傻等着。

云鹤见没有声音,从案卷上抬头侧视徐:“呃嗯?”

徐绪还是没有说话,只等云鹤進一步“教育”。云鹤见对方是个不灵敏的应答机,只好明言明问,而且声色严厉起来:“给监狱长信箱投信了?还纠集签名?还引用《监狱法》,还《中国改造罪犯白皮书》?这不是企图与我们進行合法斗争么?”

徐绪终于说话:“孙大队长,我们这是提意见,不是斗争。即便提意见也是在法的范围内提的,合法地提意见。监狱法规定监舍必须采光通风不是?现在监楼两边的空障全都盖了工厂,监押环境过于恶劣,我认为这是不符合监狱法精神的!”

“呃啊,你还挺懂法的嘛!比我们政法学院毕业的还懂嘛!既然那么懂法,”云鹤侧转头睥睨他的囚犯,声音带着愤怒和鄙夷,问道:“既然那么懂法,怎么会搞到监狱里边来的啦?”

徐绪苦笑,仰头答道:“我说不上懂法。似懂非懂。”

“不懂不要装懂!”云鹤教训道,“不错,监狱法是说监舍必须采光、通风。但从2楼到5楼,不是挺敞亮的吗?不是挺通风的吗?窗子那么大!我们盖工厂,是按照毛主席的教导抓革命促生产,有什么不对嘛?并没有盖五层楼的工厂,只是盖了一层,整体上说还是考虑到监舍的采光、通风的嘛!想想,如果工厂盖到五层会怎么样,那才是有违监狱法的。你这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啊!”

“问题是,孙大队长,我们刚好是住在‘其一点’上,特别难受!我们也‘及其余’的,能否还安排我们住到其余的楼层去呢?”徐绪说,心里开始有一种得劲的感觉,干脆说下去,“而且,大队长,白皮书说人均关押面积5.5平方米。我们3.3平方米关三个人!能否给我们改善一点面积呢?”

“白皮书说的是平均面积!”云鹤断然说,“我们这儿没有5.5,其它监狱也许不止5.5呢。况且,关押面积怎么算起的,也没有明确界定。要是从围墙电网算起呢,要是楼面也算在内呢,5.5平方米应该是有的了。”

徐绪差点笑出来。

云鹤大队长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呀,我在这儿跟你一个罪犯这样说话,实在是憨了!完全没必要讲这么多。现在我问你:这封信是哪个起的意?联名是谁发起的?”

“是我。”徐绪答道。

“那么我要把你关严管队!不服从管教,抗拒改造,制造群体性事件!”

“孙大队长,严管队我关过了,这您大约是记得的。对于我来说,严管队听起来就如核讹诈那样。但,如果因为合法地提意见而将我关严管队,我是要继续向监狱长申诉的。”

大约徐绪的反讹诈起了作用,后来并没有被严管。徐绪曾绘声绘色地向我叙述这次“教育”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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