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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伟:高贵的呼召

2017年01月15日 20:24 PDF版 分享转发

作者:

每逢身处黑暗迷失的境地,就会听见内心深处有一种细微而坚定的声音,那是良知在提醒我:在彷徨迷茫的时刻,请跟我来!

跟施害者谈谈心

1988年初,我以的身份,被安排到曲阜市北部吴村镇挂职体验生活,担任镇党委副书记。在那里,我亲身经历过一次当地政府强制推行计划生育国策的事件。

那是刚到职不久,我参加了一次镇党委会议。那次镇党委会议的议题是,如何控制计划外生育。

当时各基层党委压力都很大,一票否决制,不光会影响到年终总结的成绩,还会影响到在座各位的升迁。上级并没告诉你怎么干,但指标是板上钉钉,是红线。于是孙立平教授概括的那种“授权作恶”的现象,就在中国广大农村普遍发生了。

那次镇党委会议作了一个决议:对一个计划生育超标严重的重点村,实施强制手段。

什么强制手段呢?

当时的情况是,与基层政府打起了游击战。记得有一年春晚,有个相声《超生游击队》,说的就是这个情况。这让地方当政官员很头疼,罚款,不给上户口,强制流产,党员干部带头结扎,种种措施都阻止不了农民生孩子的固执。

于是,一种更为极端的做法和口号就被创造性地推出了:

“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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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

“能引地引出来,能流地流出来,坚决不能生下来。”

“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

“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

······

那次会后,镇上全体工作人员兵分两路去突击两个村子。

我跟着其中一路,亲眼目睹了公权力如何用履带拖拉机拱倒拉倒村民房屋的现场。

农民含辛茹苦劳作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儿女盖上一处房子。而就这样一点卑微可怜的心愿,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给公权力毁坏了。

现在回想起来,无法原谅自己的是,无论是在党委会上,还是在后来的拆房扒屋现场,我都没有去主动阻止这种暴力侵害国民权利的错误,甚至连阻止的念头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呢?

后来思来想去,大概是在组织纪律面前,我失去了怀疑的能力。在所谓国策面前,我失去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良知,失去了一个作家应有的独立思考的能力。

除了经历太多,见的太多,陷入伤害,恐惧的包围之中,心早已千疮百孔,再也遮不住风,感觉负荷太重,以致疲惫不堪,麻木不仁,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还有那些洗脑灌输,紧跟照办,舍小家为大家,特别是国家与组织的利益高于一切,个人服从组织的政治伦理,使我失去了正常的感知能力。

当时吴村镇党委的那个刘书记,与那个在文学创作的路上刚刚迈开步子的那个笔名叫亚子的人,与今天在这里开讲座的我,是同一个刘亚伟。

现在回想,很后怕。一辈子被洗脑的后果,真是很可怕。

当时的那个我,缺乏最基本的人文精神,和对善恶的分辨能力,面对民众的基本权利被公权力强制剥夺,给民众带来的伤害和痛苦,失去了感知能力。

崔卫平说:所谓感知能力,表现在对于眼前的事情能够做出恰当的认知和情感反应。将痛苦视为痛苦,将羞辱视为羞辱,将残暴视为残暴。当一记拳头落下来,能够掉过头去想进行回击,至少看看拳头来自何方,看看挥拳的人长着什么样的面孔。

“人性的扭曲指的就是这个。过于残暴的环境,造成了人性的反常或反常的人性。在一个彻底被颠倒了的世界里,人们也不得不歪曲自己的正常感受,只为了适应它。”

然而,压抑沦陷之深,以至于文革结束二十年后的1988年,正常人的感知能力并没有自动地在我身上复苏,我的灵魂仍在黑暗中沉睡。

其实,对拆房扒屋我应该有很深刻真切痛苦体验,我家在文革中的1969年也曾经历过被人强拆房屋,赶下乡去的迫害。

但由于自己在从小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社会,从未见过正常是什么,就像被魔鬼施了魔法,不正常在我眼里成了很正常的事情。一切都颠倒了。而失去的人性感知能力是不会自动复苏的,除非经过反思,自己动手去解除那些看不见的符咒。

崔卫平老师说过:不难想见,在一个围绕着灭绝和羞辱而形成的系统中,不存在法律的正义,也不存在道德的规则,任何符合正义和道德的事情都是不被允许的。

她是在分析意大利作家莱维写的《被淹没和被拯救的》一书时,说上述话的。

莱维引用了《恐惧的囚徒》一书作者(一位集中营女医生)的表述:“我怎么能在奥斯维辛活下来?我的原则是:第一考虑我,第二考虑我,第三考虑我,然后什么也不想,然后再考虑我,最后才是其他人。”

莱维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在以莱维为原型的电影中有这样的台词:“在奥斯维辛,他们做的最残忍的事情,就是碾碎我们的灵魂,扼杀我们的同情心,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仇恨。”

崔卫平说:“冷漠是人性丧失的信号。对身边他人的痛苦置之不顾,失去起码的感受能力和同情心,是对于自身人类身份的否定,也是在否认他人的人类身份,否认人所拥有的基本道德感知。”

这些年,我一直努力使自己回复到一个正常人。现在,每当民众权益受到公权力肆无忌惮的侵害时,我已经能够听见那些视频里传来的撕心裂肺、呼天喊地的呼叫,心中的不忍和无奈无力感,常常让我彻夜不眠。

海南省海口市秀英区政府2016年4月30日,对秀英区长流镇琼华村拆违时执法人员电击和殴打,老弱妇孺跟小孩的真实暴力执法事件,电棒,铁棍木棒,拳打脚踢小孩,妇女!那些妇孺龟缩在街边墙角,根本无力反抗,依然被毒打,惨叫声不绝于耳。

去年4月30日晚,当我看着那个视频,在为那些受害者感受痛苦的同时,也为那些具体在现场的施害者感到难过,我怜悯他们。他们已完全沦为了纯粹的工具,丧失了应有的人性。

挨到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去找思想沙龙的群主康哲,要求当天晚上给我一个时间,开讲了《13亿租客》那次讲座。

但是,个人的道德力量是微弱的,在一个不正常的社会,被原子化的个人基本无法与周围的由体制塑造的社会情境相对抗。

这正如崔卫平先生说的:要适应这个系统,就要适应它的反道德的力量。在不能为自己生命做主的地方,也不能为自己的道德做主。贬低一个人,包括贬低他的良知;践踏一个人,包括践踏他的道德感受,摧毁他的道德尺度。

所以,当下第一位的,还是推动中国社会实现现代性转型,恢复和重建一个良序社会,使每一个人在其中免除恐惧,人身和权利受到法治的保障。

现在,每逢身处仿徨迷失的处境,我就会听见内心深处的有一种细微而坚定的声音,那是良知在提醒我:在彷徨迷茫的时刻,请跟我来!

刘亚伟,笔名亚子,1953年生于山东曲阜,北师大研究生学历。自由作家,独立学者。著有《我是一个兵》《五十年谋杀》《拾麦女》《旱》《吉他手》《报社》《今夜与谁同眠》等长中短篇小说,历史纪实《孔府大劫难》等,另有散文、随笔、文学评论等散见于各报刊杂志。近期有微讲座《自我启蒙与救赎》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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