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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10)第三部 三进拘留所 1

2017年07月05日 23:51 PDF版 分享转发

作者:曾铮 Sunday, January 8, 2017 ,来源:作者博客,文章取自网络,旨在为读者提供多元信息,文章内容并不代表本网立场和观点。

谨以此书献给 走向未来纪元的人们

《静水流深》(10)第三部 三进拘留所 1

第一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

曾铮
「我看到了宇宙的真理。」(作者提供)

「我看到了宇宙的真理。」(作者提供)

         

【字号】     

更新: 2005-11-02 7:40 AM    标签: 

抱着平常心 

   1999年12月25日晚,吴兵第三次上门,一屁股坐下来,不紧不慢拉开家常。先是说,他九年前就写了入党申请书,可是这份申请书揣在兜里九年多,也没往上交,为什麽呢?「我看着好多党员还不如我呢,好多坏事都是党员干的」。

   但最近他还是将入党申请书交了。「没办法呀!在这一行干,想得到提拔,不是党员行吗?总不能一辈子都当小民警吧?当小民警也不打紧,可现在什麽都跟经济利益挂上钩,没有官衔钱就少得很,儿子一天天大了,花钱的地方多了,没钱怎麽行?」

   然後他说:「现在这社会也乱了,就说我们局长的儿子吧。刚十几岁,就学会,没多久就把家里的钱吸光了。别看局长在局里挺威风,拿自己的儿子就没辙,最後两口子狠心,送所吧。」

   儿子听了,绝望地冲进厨房拿出菜刀,「当!」地一刀就将自己左手的大拇指齐跟跺下来。

   局长尽速叫车将儿子送到最好的外科医院,好歹算是接上了。儿子伤好些还是将他送到戒毒所。过了几天当妈的不放心,到戒毒所探望。儿子见到爹妈,一上来就说:「给五百块钱!给不给?」好象只要有五百块,在戒毒所照样能弄毒品抽。

   局长犹豫着,儿子「唰」地一下,就将刚刚接上的大拇指又拽下来……。

   听到这,我的心也像被谁冷不防地拽走一块似地痛,做父母做到这个份上,真是生不如死啊……。

   吴兵停下来,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抽着。我问他:「你儿子几岁了?」

   「三岁,刚上幼儿园。我常想,如果我儿子长大後也学坏,我可怎麽办?」

   看他发愁的样子,不由也暗叹口气。我女儿的小学离家只有五分多钟路程,可是这五分钟里,她就要经过两家打着「美发店」、「按摩院」旗号的变相妓院。当她无邪地看着那些浓妆艳抹站在门口招揽顾客的「小姐」时,我又何尝不曾担忧?

   闲聊到此,吴兵终於切入正题,他说这两天外面有点乱,让我们最好别出去,我问他到底有什麽可乱,他支吾地说:「今天不是圣诞节嘛,外面乱。」

   我反问:「圣诞节有什麽好乱的?」

   他说不出什麽道理,只是坚持反正这两天别出去。我说,放心吧!我们绝不会不动脑子胡来的。

   他走後,我和先生议论,这个政府这样下去不把自己折腾垮才怪,过个圣诞节也要这麽紧张,至於吗?

   第二天一早,12月26日,安秀兰又打电话给我,说今天可能真的要开庭审法轮大法原研究会成员了。我刚想问她消息确切否,突然想起昨晚吴兵到家「打招呼」的事,这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明今天必定开庭无疑。

   上次假开庭已抓了一千多人,这次真要开庭,再去会怎样?不用想也知。然而我要去为法轮功说句话的决心已下,心里十分平静。

   《西游记》说,假扮唐僧的孙悟空将胸膛剖开时,骨碌碌滚出一大堆心:悭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好胜心、望高心、侮慢心、杀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谨慎心、邪妄心、无名隐暗之心、种种不善之心……都是修炼人应去掉的执着心。我悟到应站出来卫护真理後,怕心、欢喜心、显示心、争斗心和冲动的情绪也一一暴露,直到这时,我才感到那些心都消失了,胸中只剩一颗平常的心,一切都变得很平常、很容易。

  看到宇宙真理 

   以前从未坐牢,不知该带些什麽,只胡乱找了两包卫生棉带上。

   我再次问先生:「你去不去?」心想他若不去我就自己坐地铁去法院。

   他似乎没怎麽多想就说去,那天是星期天,我们正在装修新买的房子,本来说好要一起去买装修材料。

   开着车,我们来到位於石景山区的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附近。老远就看见法院所在的那条街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森严,根本进不去。

   我们开着车兜个大圈子,将车停在附近居民住宅区,然後步行前往法院。

   法院所在的这边禁止行人通过,因为开庭已经戒严,堵在街头的让我们从马路另一侧走。

   我们从法院对面的人行道走到法院对面。我看见法院门口有一辆大公共汽车,闪过一念:怎麽法院门口还有公共汽车站啊?

   马路中间站着一个警察,先生对我说:「你先去问他今天审不审案,让不让听,我去给吴兵打电话,从他那儿打听打听。」

   我走到警察面前问他:「请问今天审案吗?」

   「你想干嘛?」

   「我想旁听。」

   「是炼法轮功的吗?」

   「是。」

   他突然提高嗓门,看着马路来往的人问:「还有谁是炼法轮功的?」

   一男一女两年轻人手拉手走上前说:「还有我们。」

   先生也不知何时走过来,与我们站在一起。

   警察一边审视马路对面行人,一边高声问:「就你们四个吗?」

   不再有人答应。警察说:「你们四个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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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在他後面,连声问:「让听吗?让听吗?」他却不答。

   没走几步,来到刚才看到的公共汽车门口,警察说:「上车吧。」

   我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算被抓了。不知是谁抗议:不让听不听就是了,为什麽抓我们?

   警察堵住我们的退路说:「上车。」

   一上车我就看见安秀兰,她也被抓了,其余的人我都不认识。

   大公共汽车跟「7.20」那天一样,很快就装满被抓的人。我们再度被拉到石景山体育馆门口排队,一个一个登记。

   登记到我时,警察听我的文化程度是硕士研究生,似乎吃了一惊,放下笔问我:「你炼功看书吗?」

   「看。」

   「你看到什麽?」

   我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告诉他:「我看到宇宙的真理。」

  「合法」的「非法」聚集 

   登记完,警察没像「7.20」那样把我们关进体育馆。他们临时在体育馆外墙贴上一些纸条,写上各区名字,每隔几十米贴一张,让我们自己找到自己所在的区,站在纸条处等候发落。

   警察和工作人员忙成一团,一会:「怎麽还有通州的!」一会又听见:「怎麽还有佳木斯的!」佳木斯几乎快到中国边境了,他们没想到那里也会来人,所以没有预备纸条,只好现写,边写边骂人。

   半个多小时後,吴兵开着警车赶来。他的脸黄黄的,见到我们劈头就说:「你们这下可把我坑惨了!昨晚咱们聊得好好的,我跟所长拍胸脯保证我这两个人不会出问题,早上我懒了一下没去堵你们,你们倒好,全给我跑这儿来了!让我怎麽跟所长交差?」

   那天与我们同一「片」被抓的,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於杰,她在一家已停产的蜂窝煤厂上班,她丈夫也炼法轮功,只因在人民代表大会期间给总理热线(注1) 打了电话,说不该镇压法轮功,就被开除工职和党籍,两口子带着十几岁的儿子,生活十分困难。

   警车拉着我们三人在路上飞驰,回到我们所属的永定门外。这次与前几次不同,一进派出所就先让我们签「传唤证」。吴兵脸色越来越难看。

   录完笔录,我们被关入一房间,里头已有四个人,她们也都是法轮功学员,昨晚就被管片民警带到派出所「看管」。

   看守我们的警察似乎忙不过来,一会儿就走了。门口看守的换成一个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居委会「治安员」之类的人物。

   我们被关屋里一整天。从交谈中了解,她们四人之前都已「光顾」过拘留所,所以一有风吹草动,片警就将她们关起来,免得她们再「犯错误」。

   那天是我自镇压以来,第一次这麽长时间和其他修炼人一起交流、谈心。有意思的是,我们七人若是在外面这样一起谈论法轮功,立刻就会被视为「非法聚集」而逮捕,现在却是他们将我们抓到一起「聚集」。不知这种聚集究竟算「合法」还是「非法」?

   晚上八点多,吴兵将我和先生叫到另一间屋。他看着我们叹了口气,对先生说:「给老太太打个电话吧。」

   先生问:「你估计得多久?」

   「不知道,得等上面的精神。」

   先生掏出手机,拨通家里电话,含糊其词对婆婆说:「妈,我和曾铮可能要出去几天不回家,您一切小心,别等我们了。」说完,没容她问就挂上电话。

  初识失去自由 

   打完电话,我们被带上囚车,与我们一起的还有於杰。我们三个因是从法院门口抓的,所以性质严重,这就算被拘留了;昨晚进派出所的四人,因没有机会「犯错误」,不久就被放了。

   囚车行驶在昏黑的路上,我才感受什麽叫失去自由。街上行人和囚车外的景物模糊,像另一世界,恍然如梦。

   先生倒还在现实之中。他又掏出手机让我们的同事帮忙请假,最後居然还没忘打给装修房屋的工头,告诉他装修材料没买来,让他先干别的。一个老警察喃喃地说:「打吧,打吧,一会儿到了拘留所就不让打了。」

   我本以为拘留所离城区很远,谁知没多久就到了。

   天太黑,看不清周遭景物,只觉车停在一个大院里。紧闭的铁门前,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门前一米多远的地上,划着黄色警戒线,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昏暗的灯光下,我们进入大铁门,里头便是铁网高墙所包围的「崇文区看守所」。

2004年的崇文区看守所已不复是作者被囚於此的样子。镇压以後,大量资金被投入到修建看守所、劳教所和洗脑班之中。(法网恢恢网图片)
2004年的崇文区看守所已不复是作者被囚於此的样子。镇压以後,大量资金被投入到修建看守所、劳教所和洗脑班之中。(法网恢恢网图片)

   我们被带到「羁押区」的「收押室」,登记後就算被「收押」。收押室有一面墙的上半部是玻璃窗,透过玻璃能看到收押室隔壁的「监控室」,里面有好多闭路电视,一面墙上密密麻麻挂满小木牌,牌上写着在押人员的姓名和所在牢房。

   收押室的警察不紧不慢翻着我们的档案,隔壁监控室一个警察突然叫:「真他妈的不要脸!大冬天的,露着大屁股睡!」

   顺着话音望去,只见说话的警察正盯着一台闭路电视,屏幕上有一群女子在睡觉,其中一个大概翻身时把被子蹬掉,只穿着三角内裤和胸罩的胴体赫然裸露在监控室的男警面前。警察嘴里骂着「不要脸」,却是一脸兴奋和意犹未足。原来每间牢房都有摄像机探头,牢房的一举一动都能通过闭路电视传到监控室的警察眼里。

   收押室的警察翻完档案,拿出一些表格让我们填写,马上有人抓过去看啧啧称奇:「呵!两口子一起进来,还都是研究生!」

   听得出,说这话的警察心情非常复杂,不明白研究生也炼法轮功?这法轮功只怕还真有点门道.两口子一起进来,家不要了?跟政府作对有什麽用?白读这麽多年书,读呆了!……

  白菜游泳配窝头 

   填完表格,开始检查我们随身物,除了手纸,任何东西都不许带进去,连头上的发夹、衣服的金属钮扣饰件都要拿下来,皮鞋也要脱下光着脚进去,据说是为了防止踢人;过滤金属对象,是防止你想不开吞到肚里自残。

   我们三人一无所有光着脚站在原处。我的发夹被拿走,长发披散。这时女警带来一个穿着粉红色内衣年约三十岁的女子。她在一群绿制服的警察中间,身上的内衣特别扎眼。

   我猜不出她是什麽来头, 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安秀兰给我看过一些资料,打印自海外法轮功学员在镇压前一个多月刚建的《明慧网》,其中有许多是法轮功学员被关押在拘留所的经历,曾提到「牢头」,也称「号长」的人物。是的,这个身穿内衣的特殊人物一定是个「号长」。

   我没猜错,她果然是这里一个「红人」。中国的看守所、劳教所和监狱,实行的都是犯人管犯人的制度,看守所每间牢房有个「头」,正规称「学习号」,意思是代表其他人学习牢里诸多规矩,犯人称他们「号长」,「牢头」,或「头板」等,每个看守所称呼不一。警察靠他们管理各号,他们在犯人中很有势力。

  除了「学习号」,还有「劳动号」,也叫「筒道长」,地位更高,只有他们可以在牢房外参加「劳动」,如打扫卫生、替警察洗衣服、发饭、发水等,他们能与警察直接接触,警察不便干的事都交给他们去办。由於他们的「贡献」大,往往还能减刑。很多都是家里有「托」 的,一般犯人谁也不敢惹他们。

   看守所就像一个复杂的小社会。有人家里有「托」(注2),在这里过得很「滋润」;有人靠着在社会混出来的狠劲欺压别人,从别人那儿「切」(注3) 钱、「切」东西,好歹也能给自己「改善」一下「生活」;家里无权无势、没钱、老实的很受欺负。

   在法轮功学员进来之前,一般是经济犯「社会地位」较高,其次是打架、杀人、抢劫的、贩卖黄色光盘等;然後是吸毒的和小偷,地位最低的是卖淫和嫖娼。在北京的看守所,外地人也比较受欺负。总的说来,罪行越重反倒越威风,因为罪行越重,意味他在看守所的时间越长,资格越老,「多年媳妇熬成婆」,不欺负新来的欺负谁?

   我刚琢磨出这个身穿内衣的人是「号长」,女警便勒令我跟她进去,我明白我就要与先生和於杰分开了。

   我回头看先生一眼,他忙将兜里揣着的一条小手绢塞到我手里,眼中是我形容不出的神情。

   小手绢成了我唯一的「财产」,我将它捏在手里,跟着女警和「号长」顺着监控室外的走廊往监狱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来到一道大铁门前。女警按响门铃,值班的警察开门放我们三人进去。进了大铁门,有几条过道呈放射状,每个过道都一面是墙,一面是一字排开的牢房,这些牢房属於同一「筒」。

   我被带到最右边「东一筒」的警察值班室,「号长」二话不说,伸手就进我衣服里面一阵乱摸──这就算是搜身了。

   搜完身,我被带到一个牢房前。牢房外有两道铁门,一道实心门,一道栅栏门。我在拘留所「学」到的第一个「规矩」是:永远不许用手碰门,否则视为逃跑!

哈尔滨监狱看守塔楼(明慧网图片)
哈尔滨监狱看守塔楼(明慧网图片)

   警察替我打开铁门,我就进了牢房。

   这是一间只有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除了一条不足一米宽的过道,其余就是一张大炕,犯人称它「板儿」,晚上睡觉、白天「坐板」,吃饭、休息全在上面。过道尽头有一洗脸池,对面是便坑。便坑与「板儿」之间是透明玻璃,上厕所的任何细小动作,外面全看得见,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上厕所自杀。我发现我不仅失去了自由,也没有隐私可言。

   所谓「坐板」,就是一字排开坐在「板儿」的边沿,腰板挺直,两腿并拢,双手放在膝上,不许动,不许说话,不许上厕所。一般是从早上八点开始坐板,坐到十点多吃饭,吃完饭接着坐,到十二点结束「撤板」,然後下午两点又开始坐,直到五点,中间再吃一次饭。

   看守所一天开两次饭,定量是一人一天三个,不够的只能加窝头,菜永远都是白菜汤,为数不多的几片烂白菜叶在汤里漂着,犯人称它「白菜游泳」。

   馒头一天只发一次,发的时候就是冷的。吃完第一顿,余下两个只能自己找塑料袋装着,冬天难免变得又干又硬,夏天弄不好就馊了。饭由「劳动号」拎到铁门外,再由号长接过来,由地位仅次於「头板」的「二板」发给每人。「二板」饭勺在手,权力很大。

   牢房的等级制度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严酷。「头板」睡在最靠门这边,依次是「二板」、「三板」、「四板」等,坐板、被褥、洗漱用具、饭盆摆放顺序、发饭、洗漱、上厕所的顺序…,都必须严格依序进行,谁要不小心弄错,或刚来还不适应,就要大祸临头挨打挨骂。

   睡觉时,一般是前四板占据一半的地方,後面不管有多少人,只能挤在一起,再不行就睡地上。

   牢房里的活就两种:打扫卫生和值夜班。打扫卫生包括擦板、擦地、刷洗脸池、刷便池、倒垃圾等,值夜班是为防止有人半夜自杀。两人值一班,两小时换班,谁干谁不干或干多少,都由头板说了算。

   这是北京的看守所,外地的拘留所也有要干活的。我妹妹说她们在拘留所里就被强迫用手一颗一颗挑选麦冬(一种中药),每人每天的定量很重。

   负责管理在押人员的警察称「管教」,一般白天上班,处理日常事务,晚上值班的警察称「班长」,任务是二十分钟巡视一次,保证没有自杀、逃跑、打架等事件发生。负责审案的警察叫「提审」,他们只管案件审理,不管犯人生活,与管教不属同一部门。

山东省济宁市二号煤井私设监狱关押法轮大法弟子(明慧网图片)
省济宁市二号煤井私设监狱关押法轮大法弟子(明慧网图片)

  无师自通「睡立板」 

   入监第一印象是:怎麽这麽多烂被子?仔细一看,板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她们身上都盖着破被子,有的已经睡着。

   我一进来,立刻就有好多个脑袋从板上昂起来,好奇打量我,两三个声音同时喝问:「什麽事儿进来的?」

   「法轮功。」

   「怪不得,你看她脸上一点也不起急的样子,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

   号长从板上坐起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们法轮功都是好人,心都挺善的,你别给我们找麻烦,别在这儿炼功,别的我也不为难你。」

   号长吩咐我先别睡:「一会儿要提你。」「提我」就是一会儿要提审我。

   板上挤得根本没地方了,过道地上还睡了一个人,我只好坐在她旁边等着。房里有一股怪味。

   等到半夜,管教终於过来将我带到监区对面的「提审楼」。

   「提」我的是一个年轻女警,一看就是刚参加工作的,可能正因如此,她倒还守规矩,问话前先向我出示一张纸,上面写着在押人员可以享有哪些权利,一共有七八条左右,我只记住两条:可以有沉默权、可以请律师。

   像我这样的「案件」提问什麽呢:你为什麽去法院?谁让你去的?政府取缔法轮功你知不知道等。我一一作答,她公事公办记录下来,就叫我回去了。

   回到牢房,大部分人已经睡着,除了前四板,後面的人一个挨一个,根本就没有空隙了;号长指着一个地方说:「你睡这儿吧,跟她盖一床被子。」

   我奋力从两个人中间挤进去,发现只能侧身躺着,还得将两腿和全身绷得笔直,後来才知道,这种姿式有个专有名词,叫做「睡立板」。我无师自通找到这种最节省地方的睡姿。

   那夜我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

   很快我就发现,同牢房的十四五个人当中,有两个法轮功学员,一个叫李心明,五十二岁,与她儿子一起去信访局上访时被抓,已关了二十多天。她儿子现在男监,被称作「小法轮」,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个头非常矮,只有一米四几,在修炼法轮功之前,他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因为无法面对自己跟侏儒差不多的生理缺陷。修炼改变他的一切,使他成为一个快乐自信的人。他很有才华,被中央美术学院破格录取,正在上学,但现在坐了牢,不知能不能保留学籍。母子同时被捕,就跟我们夫妻同时进来一样,一时成了拘留所的新闻

   另一位法轮功学员是从山东来上访的老太太,刚下火车碰到警察查问「炼法轮功的吗?」她说是,就直接被抓进拘留所,同行其他几人也被抓。听她说到这里,牢房里有人惊叹:「哎呀!怎麽那麽傻!你不会说你不是炼法轮功的?」

   老太太憨憨地笑着,我替她答:「她修的就是『真、善、忍』,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说假话!再说她来北京就是来上访,现在上访就被抓,早抓晚抓有什麽区别?」好几人唏嘘不已,对老太太能「傻」到那种程度还是不能理解。

  在中国搞新闻的秘诀 

   牢房里其他人多是年轻女孩,除了一个经济犯、一个贩毒、一个吸毒,外加号长是窃盗犯,其余全是卖淫进来的。

   八点钟,我们准时「坐板」,坐到九点左右,管教突然通知各牢房将闭路电视打开,收看重要节目。我们不知发生何事,都扬着头盯着挂在铁门上方的电视。

   原来是昨天开庭的专题报导!那麽昨天真的开了庭!头天晚上被关在派出所时,房里有台电视机,我们非常留意收看「新闻联播」,里面只字未提开庭之事,还以为这件事没发生呢。

   报导说,昨日上午九点,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什麽什麽案件进行审理,多少多少群众到场参加旁听等,然後宣布判处十八年有期徒刑、王治文十六年、纪烈武十二年、姚洁七年。

99年12月26日,法轮大法原研究会成员李昌等四人在北京第一中级法院。(法新社图片)

   判得这麽重!同监的人感慨纷纷。我不由想:早上九点就审了案,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还不播,中央台的效率哪有这麽低?足见其中有诈,节目肯定不是一个客观报导,需要做很多「技术处理」。要求旁听的去一个抓一个,一家伙抓了一千多人,那些现场的「群众」是从哪来的?他们从哪弄到「旁听证」?

   我有一个亲戚是四川大学新闻系毕业,在一家电视台工作,他曾一针见血对我说,中国没新闻,所有媒体都是党的喉舌和宣传工具,所有的报导,哪怕是娱乐节目,都有一个政策导向。弄不明白这事的人,就不要吃「新闻」这碗饭。

  四块五毛钱上北京 

   「专题报导」反复播了七八遍,犯人们开始不耐烦窃窃私语。铁门「光」地一下开了,原来是张管教要找我谈话。

   张管教将我带到办公室,拿出记录纸,没问我姓什名谁,一上来就说:「你别以为你才是最执着的,我这里关过比你执着的人多得是。有一对山东农村来的母女,兜里只装了四块五毛钱,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就上北京了。好几百里地,母女俩轮换着骑,一人驮着另一人,累了在公路边玉米秸堆里睡一觉,饿了啃点自己带的干馒头,四块五毛钱揣到北京还一分没花呢。母女俩都不识字,问她们什麽都不说,就说法轮功好,你算什麽!」

   我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我将手伸进裤兜里去摸我的小手绢,张管教立即神色紧张:「你干什麽?」

   早上洗漱时,我才发现没有牙具,只能用先生给我的小手绢胡乱抹一把脸。洗完脸头板不许我将小手绢晾在墙上,我只好将湿漉漉的手绢装在裤兜里。

   我掏出小手绢擦擦泪说:「不干什麽,我太感动了。」

   张管教松口气,问我知道我们的「头头」李昌被判十八年有什麽想法。我告诉她李昌不是我们的「头头」,我们没有什麽「头头」,我相信李昌坐不满十八年一定就能出来,但我发现她根本不相信,也不能理解我的话。

   我感到无奈,很难向她解释清楚,她也无心多听,匆匆填完将我登记在册的表格,就让我回监。

   白天很快就过去,我的心很静,思想很空,只觉眼前的人物晃来晃去像梦一样不真实,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晚上轮我值班时,我坐在板的边缘,好不容易才在人、枕头和被子中勉强弄出一块地方来将腿盘上,两眼一闭开始打坐。

   刚坐几分钟,就听头板厉声喝道:「曾铮!你干嘛呢?」

   睡着的人都醒过来。头板说,你要炼功,管教看见我就吃不了兜着走,我也不想为难你,这样吧,你睡吧,我替你值班,行吗?

   她这麽说话,我倒觉不好坚持,又不愿影响其他人休息,只好不再炼功。

   值完班我挤在板上睡不着。我想,头板不过是执行警察命令,我要堂堂正正向警察要求炼功,她们不同意我就绝食绝水!一定要坚持到底!我能做到吗?我希望我能做到,我相信我能做到。

  想到这里,我似乎被自己的决心感动,闭着眼潸然泪下。旁边值班的一个女孩以为我在为自己的境遇伤心,同情地轻声说:「她炼炼功就进来了,也够冤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暗下决心要争取炼功的权利。

  法律自由心证 

   第三天下午,我们正在坐板,牢房铁门突然打开,一个无比不耐烦的声音从走廊里嚷道:「曾铮!出来!」

   我顺着声音刚出去,一个胖女警上来就翻我的衣兜;当她翻出我身上看守所用的代金券时,更不耐烦嚷道:「你怎麽还有这个!」

   看守所里不许用现金,所有现金都存在收押室,要用钱时由「劳动号」登记,兑换成代金券,再用代金券买东西。上午我刚换了三百元,交了一百五十元被褥费,三十元「公用钱」(注4) ,还剩一百多元。

   我不明白我兜里装着代金券有什麽不妥,她大声怒吼:「放你走了你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到哪里找人给你把这换成钱?!」

   放我走了?这我倒没想到,李心明都来二十多天了还没放呢。

   看她那麽不耐烦的样子,我指着李心明问:「我能给她吗?」看守所规定,在押人员不能互赠钱物,订这条据说是为防止牢头狱霸「切」其他人的东西;但实际上该切的一个也没少切。

   她还是不耐烦地:「随你吧。」

   李心明丈夫早死,她和儿子都被抓,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真要放她出去可能连公共汽车票都没法买,我领到代金券时就要给她一些,她死活不收,我只好作罢。

   这时我仗着警察的「势力」,料她不能不要,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就将代金券扔到她怀里。生怕她又将钱还我,扔完钱我转身就跑,突然瞥见同牢房那些女孩的脸上挂满了艳羡,既羡慕我被放走,又羡慕李心明发了一笔横财,有人脸上还挂着我没有将钱扔给她们的遗憾……

   跟着那个胖女警走出监区,一进收押室,就看见先生那张胡子邋遢的脸。我从没见过他这麽长时间不刮胡子的狼狈样,心里隐隐有些痛。後来他告诉我,他不仅两天没刮胡子,还两天没洗脸、没刷牙,因为没有毛巾和牙具。他被分配跟一个吸毒犯合盖一条到处是窟窿的被子,睡在冷冰冰的地上,一整夜都暖和不过来。吸毒犯正犯瘾,睡觉时口水流得满地都是,让他恶心得想吐。两天中他还赶上一次放风,那时接近元旦,北京气温早已降到零下,放风时他光着脚丫,冻得直跳。他问我跟谁合盖一条被子,我告诉他是个因淫乱罪(几男几女一起在桑拿室胡搞)被抓进来的女孩时,我觉得他又想吐了。

   办完领取随身物品的手续,我们被带出拘留所大门,先生才放松。他说他被带到收押室时,看见桌上有张行政拘留票,上面写着对我处以行政拘留七天的决定,他以为只放他,不放我呢,谁知怎麽将我一起放了。

   但我没见到这张拘留票,也没有任何人口头或书面向我宣示过。第二次进拘留所时,提审告诉我,因为那次我在拘留所停留的时间没有超过四十八小时,所以将我的记录改成「盘察置留」,也就不算拘留了。这种先抓人、关人、再回头根据实际关押时间来填写法律文书的做法,又让我长了一回见识。

   派出所分管法轮功问题的副所长牛军,在拘留所门口等我们。三十岁左右的牛军,白白净净的脸上满是往上爬的欲望。

   上了派出所的车,牛军做出一副拿我们当朋友的样子,明是规劝,实是威胁:「政治斗争只讲手段,不讲对错,你们知不知道?当年蒋介石是怎麽整的?『宁可错抓三千,不可放过一人!』你们学了那麽多年历史,白学了?」

   我本想反驳两句,可不想跟他讲话,又觉得拿我们跟共产党相比,毫不妥当,因此就没有开口。

   临放我们前,他似乎「关切」地:「回家後好好洗个澡,明天上班去吧。」但我听出来,他其实是想说:「这下子你们这两个『体面人』知道厉害了吧?拘留所是好待的地方?脏都脏死你!料你们下回也不敢了!」

   我们想起车还停在离家二十多公里的法院附近,先生让我先走回家,他叫辆出租车到法院那里去把车开回来。

   三天前面对警察时我多麽坦然,这时却突然害怕起来。我一把拽住先生的胳膊说:「不行!我跟你一起去,一会儿回家你走前头。」我不怕警察,却不敢一个人回家去面对公公婆婆。

(待续)

   注:1、总理热线:人民代表大会期间设的热线电话,公民可通过拨打此电话向总理反映意见。

   2、有「托」指有关系、能走後门、或在警察处使了钱打点

   3、指强行索要

   4、「公用钱」 用来买日用品的,由头板掌握,用於公用或给那些家里无人送钱身无分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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