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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别处: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2017年02月12日 18:43 PDF版 分享转发

来源: 五月的日志 作者: 五月

在动身去之前,我做了很多功课,其中包去google和youtube上查找独自游西班牙应该注意的安全问题……有时候啊真希望google从来不存在,我搜到了成千上万条在西班牙“九死一生”游客们的反馈,里面90%都是中国人-大陆,台湾和港澳。他们在网上发表在西班牙被偷被抢的经过,有些是切身经历,有些是听途说,吓得我魂飞胆丧,在启程的最后一刻,面对我的佳能单反和macbook air,踌躇再三,取舍不定,不得不在朋友圈里发出呼救,如果两个玩具只带一个的话,征求大家的意见带哪一个。

大多数朋友说没事,两个都带,自己多小心注意就是了。

有位住在的老兄正在巴塞罗那闲逛,我问他巴塞罗那对于游客来说是不是不安全。他说,比芝加哥安全。呵呵,我可从来没觉得芝加哥不安全。很快,我给塞利维亚和格拉纳达的两个房东发的邮件也都有了回音,他们说城里到处都是脖子上挂着单反的游客。

OK then,两个都带。

我刚把拿出来的相机放回行李箱里,立马又读到一个帖子,说她的同事去西班牙旅行轻轻松松回来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偷了。最后在机场连行李都被抢走了,他们两手空空回到上海。”她的帖子绝不像在吓唬人,她自己也是打算去巴塞罗那被吓住的。我的心又开始摇摆,带两个看来太冒险,那么丢哪一个对我的打击会更小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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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好友在视频上讨论了一下,决定带笔记本不带单反。单反个大沉重,挂在脖子上负担重。我要保持低调,不能向小偷们宣告:我是游客,来抢我吧。电脑平日在酒店里,如果住的地方安全,应该不会出问题。于是就这么决定了,好几个朋友都说,瞧着吧,不带单反你会后悔的。

人生啊,不论怎么选择都有后悔的可能。带上丢了的话会后悔,不带遇到美景只能挥舞一个小小的iPhone也会后悔。人生就是一场悔,怎么算计都逃不过。

一月一日傍晚8点半,几经周折,我乘坐的伊比利亚特快降落在西班牙南部的塞利维亚。

从机窗看到橘红色的夕阳残晖映满了半边天,我悄悄地微笑了。几个月来的梦,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实现了。走时没人送,到达没人接,从飞机里出来没有人讲话,我就这么一个人微笑着走进。而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新年的夜晚,我住在老城的一家有三百多年历史的旅馆里。在网上订这家旅馆时,有一栏你可以提出对房间要求条件,我只写了一句:A room with a view.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A Room with A View是作家E.M. 福斯特在1980年发表的一部小说,小说描写20世纪初的英国姑娘露西离开相对禁锢的英格兰,去旅行,在意大利温暖的空气里,看到人的感情自然地流露,使她自己获得勇气,开始了一场罗曼史。1985小说被拍成同名电影,我记不得看了多少遍《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每一次都看得如痴如醉。

这一次的欧洲旅程应该是在我25岁的时候发生。如果25岁的我离开当时还很禁锢的,去温暖热情的塞维利亚,我会是另一个露西吗?25岁那年的夏季,我在和大学同学乘船穿越三峡。在潮湿发粘的热空气中,我只能倚着轮船油漆斑驳的栏杆,幻想着飘渺的未来。在这个旅行迟来的今天,我打定主意要豁出去,把所有没有机会表现的矫情,毫无顾忌地宣泄一番,订一个“带风景的房间”是第一步。那天晚上在网上填好预订单,我满足又得意,去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我check in这家精致的小旅馆时,不到九点。前台漂亮的塞利维亚女孩热情地给我地图,告诉我周围的大,博物馆怎么走,并叫了一个小伙子把我送到顶层。

房间很小,却非常干净优雅,色彩,瓷砖,小喷泉,充满西班牙风情。我放下行李,出房门即跨入露台terrace。黑夜里依稀可以看到露台上的花盆,从露台可以看到大教堂的尖塔,周围的小街灯火通明,里外都坐满了人,烧烤的香味袅袅飘散在空中。这就是我的带风景的房间,没有露西的房间豪华宽敞,同样的是,下楼出门,就进入古老的街道,到处都有游客,到处都有教堂,到处都有灰鸽子。

我在旅馆附近众多的餐馆里挑了一个小小的酒馆坐下来。酒馆的两个女孩和一个男人忙的不亦乐乎,却有条不紊地招呼着顾客。已经没有桌子,我在吧台坐下来,点了两个Tapas,一个茄子派,一个芝士米饭,一杯红酒。菜上得很快,我正要开始享用,一个大约40多岁的男子靠近我,但他不看我,一直盯着他的手机。他长得很帅,脸部棱角分明,那种两天没刮胡子的rugged look,性感。他身穿战地记者常穿的挂着很多口袋的khaki夹克和长裤,手腕上是一块很大的黑色的防水防震防一切的手表,我过去的男朋友有过这么一块。

我顿时想起网上游客的种种险恶经历,警惕性骤然提高,本能地把包放在两腿之间夹好,把我的菜和酒杯往我这边挪了挪。他并没有走开的迹象,反而进一步向我跟前蹭,我觉得我必须先发制人,一脸正经地问他:你想坐在吧台吗?恐怕没有凳子了。他立刻抬头看我:哦,没有,我不要凳子。然后他转身回到角落里他自己的桌子前坐下。这时来了一对意大利夫妇,我赶紧请他们在我旁边坐下,我们开始交谈,喝酒,碰杯共祝新年,并互相留邮件地址。很快,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意大利夫妇先我离开。我要付钱的时候,拿不准给多少小费。这会儿我想起那个一直在角落玩手机的“记者”,他此时看上去已经不像坏人。我突然很后悔没有请他参加我们的庆祝和交谈,我想他凑到我跟前,不过就是想找个人说话。新年的第一个晚餐,在这个远离家乡的欧洲南部的小酒馆里,谁愿意孤坐一个晚上饮闷酒呢?我心生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的两手还在手机上不停地跳跃。也许他真是记者,在为BBC,或CNN,没准是为新华社写稿子也说不定啊。我灵机一动走到他跟前问:对不起打搅了,你知道这里小费应该给多少吗?他抬头笑了笑,指指身旁带轮子的行李箱: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到这里。他是英国口音,嗯,大概是BBC的记者。他看我要转身,马上说:你看着给吧,给一点总归是让人高兴的。

我谢了他。

我希望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壁垒,我希望人们的内心没有提防,我希望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安全的,我希望人们不论在哪里,都会遇到“总归是让人高兴”的人和事。我觉得我很可能没有让他高兴,这是新年第一天的遗憾。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去信任每一个遇到的人,除非他们向我证明他们不值得信任。

回到旅馆已经11点半了。我洗完躺在床上,很快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10点多。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吃早饭。吃什么,在哪里吃?下楼去前台询问,昨晚的小姐不在,当班的是一个叫Paco的中年男人。当他得知我的行李没到,马上给机场打电话。遗憾的事,大家还在过年,花了2欧元电话费,什么都没问到。不过这一点不影响我的食欲,我请教他哪里可以吃到正宗的塞维利亚早餐。他给我写了餐馆的名字,指点了方向,我谢了他,正要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Paco,我的苹果电脑在房间里,房间里没有上锁的柜子,没有问题吧?

Paco温和的脸上骤然严肃起来:塞维利亚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你就是有一颗钻石在房间里也是保险的。

天,我刺伤了他的自尊心。我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是在网上看到了很多游客的留言才有点担心,今天是第一天,不了解塞维利亚。Paco缓了下来:哪里都有意外,这里比纽约安全多了,你自己当心点就是了。

是的是的。我点头应着。俗话说苹果比苹果,橘子比橘子,纽约大城市的小偷自然会比塞维利亚多。但是Paco的认真很令我感动,能够这么坚定无顾虑地袒护自己的城市,多么让人羡慕。我想象着有一天巴以的人民会绝对肯定地说:以色列巴勒斯坦是世界上最和平最安全的地方。美国人会说:我们是最谦逊最不干扰外人的国家。中国人自豪地说:我们的食品世界上最可靠最安全的。马来西亚航空公司说:我们的飞行员是世界一流的,我们的飞机是最安全的。

自信才会令众人放心。而获得这种自信,要具备很多条件。要具备这些条件,人们还要做很多努力。人类任重道远。

外面阳光普照,小街上暖融融的。我几分钟内就顺利找到了那家用早餐的店,我的第一顿早餐是塞维利亚的传统早餐:烤面包夹西班牙火腿,番茄酱和橄榄油,一杯咖啡。

日光之下,一切完美。人,阳光,火腿,咖啡。还有,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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