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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aliano驯服王权
2016-04-17 10:52 来源: 中国经营报 作者: 方亮 
在大不列颠岛上曾有一个童话，有一天狮子和羔羊和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听起来更像一则政治寓言。因为，要让这两种动物生活在一起，需要的不仅仅是信念和技巧，还要有智慧和艺术。
英国人明智地选择了一套将权力留给政府和议会，而将崇高和华贵留给国王的秩序。此时，政府和议会手中握着的是权力，其角色却是替人民治国的仆从。而深植于国家历史与文化中的国王享万民之拥戴，手中却几乎没有实权。
将权力、权威和魅力、底蕴分离，这是一种智慧的设计，又何尝不是一门处理权力关系的艺术？这个世界早已走过了从神灵那里获取绝对权力的时代，无论是皇帝还是国王都已成明日黄花，可英国人仍为自己保留着那个早已没有实权却需纳税人花重金供养的王室家族。原因在于，人总要去信仰去崇拜，总要将生命托付于某种文化和历史当中。让一个家族承载这一切，专门让人们去爱戴，去寄托对文化与历史的感念，总好过这一切的精神资源轻易地被强权僭越，让强权因某种精神与心理的光环而滑向专制与独裁。
智慧与艺术就在这中间了。当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迎来登基60周年的庆典，人们夹道欢迎女王的车驾。而女王则像一个普通农妇一样在田间栽下一棵树，孩子们围在她身边，一家人开心的合影留念。
狮子和羔羊就这样生活在一起，和谐快乐。
被审判的国王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自人类有了君王，这是第一次以法律的名义对其进行审判。
曾几何时，发生在英国的故事也是赤裸的权力之战。
1645年6月，英王查理一世率领的王军与克伦威尔的议会军迎来了在纳斯比的决战。最终，5000多名将士被查理一世丢弃，100多面战旗四下散落，大批机密文件被克伦威尔缴获，曾经不可一世的英王狼狈逃窜。在大本营牛津，国王喘息了一年的时间，但这也丝毫于事无补。克伦威尔再次杀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查理一世完全顾及不上万乘至尊的高贵，狼狈地剃短头发，刮掉胡须，穿着仆人的服装逃离了牛津。
查理一世逃到苏格兰军大本营，这是来自家乡的军队，他指望着老乡能在危难之际帮自己一把。但是，没毛的凤凰不如鸡，将军面对送上门来的国王露出的是狞笑。他将查理一世软禁起来，开始以他为筹码同克伦威尔进行谈判。最终，将军用这位落魄国王换回了大量的金钱。国王就这样被“卖”掉了。
1649年1月20日下午，查理一世被送上了法庭。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自人类有了君王以来，第一次以法律的名义对其进行审判。从此，历史进入人民用合法的方式来推倒君王、将权力的更迭纳入法律轨道的时代，而英国人第一个承担起这一历史使命。
其实，自从13世纪英国人拥有了限制王权的《大宪章》，人们就已经清楚，率先迈出这一步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偏居欧陆一隅的民族。在争取权利这一点上，英国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在威斯敏斯特宫里，最高法庭庭长布拉德绍庄严而又富有威势地向查理一世宣布：“英国国王查理·斯图亚特，你是导致国内鲜血流淌的罪魁祸首，因此决定建立最高法庭对你进行审判！”
查理一世保持着自被送上被告席后就没有改变的国王姿态，但此时，他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大喊道：“住嘴！”他太激动了，手竟没有握住手杖，掉落在地上。
接着，他坐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仆人帮他将手杖捡起来。片刻之后他才明白，不会有人帮他捡东西了。于是，他红着脸自己弯下腰将手杖捡了起来。
当检察长指控他是暴君、叛徒和杀人犯时，查理一世仍然保持着国王固有的姿态，只是从嘴角露出一点点的轻蔑和冷笑。
在这里有一个非常值得一问的问题：查理一世是打定主意誓死捍卫国王的尊贵才显露出居高临下姿态，还仅仅是没有精确地估算到自己所处的不利处境才习惯性地保持傲慢？
从他其后的表现来看，答案似乎是后者。1月27日下午，宣判的日子到了，大厅里充斥着各种反对查理一世的声音，很多人在呼喊：“审判他！”“处决他！”而查理一世似乎已经无法再坚持前几日的高傲了，表现出同所有面临生死审判的人一样的不安甚至惊慌。他开始大声辩解，并且时常离开座位，不再稳如泰山了。
在场的67名法官中确实有一些对处死国王是有顾虑的，他们无法确定处死尊贵的国王是否会引起不良后果。他们当然清楚查理一世所犯的罪行是确凿的，但是，却从心理上对处死国王这样一件从未有过的事情持一种先天的怀疑态度。在这种情形下，查理一世自然会全力为自己辩解，此时他或许已经感到局势的紧迫了。
但最终，大多数的法官坚持了法律至上的原则。当最高法庭裁定：“查理·斯图亚特作为暴君、叛徒、杀人犯和我国善良人民的公敌应当予以斩首！”宣判之后，所有法官一同站立起来，表示对宣判的支持。此时，查理一世已经彻底失去了国王的威仪，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向法官们辩解：“先生，判决，我说，先生，我要……不让我说话，别人还能指望有什么公道啊？！”
但警卫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查理一世被带了下去。
29日，时日无多的查理一世最后抱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并与妻子诀别。30日，他被开“斧”问斩。世界上第一个因为触犯了法律而被处死的国王就此诞生。刽子手将国王的脑袋拿在手上，展示给台下欢呼雀跃的民众看，而历史则在此迈出了极为坚实的一步。
被放弃的权杖
发生在爱德华八世身上的故事说明王位此时已经不再被栈恋，而王室也习惯了没有权力的日子。
英国人用一颗国王的脑袋向专制制度说再见，并开始拥抱君主立宪。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说，这是里程碑式的进步。而对于国王乃至王室家族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灾难。但欢呼雀跃的民众们与痛苦万分的王室成员对一个问题或许都没有想太多，将国家最高权力从不可一世的国王手中夺下来交给法律之后，王室该何去何从。此后，英国用几百年的时间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给出的答案是，即使这个王室已然不再拥有权力，也仍然值得保留，英国人将这样一个家族视为国家、历史和文化的结晶。权力交给法律及由法律产生的政府，而崇拜则全部留给王室。
雄狮被驯服了。接着，雄狮开始变得温顺，开始变得平凡，开始毫不顾忌在自己的子民面前显示七情六欲。此时，民众开始把国王当笑话，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种平视的视角又为王室平添了几分可爱。
1936年，君主立宪制已经十分成熟的英国迎来了一位新国王——爱德华八世。这位一贯放荡不羁、藐视传统的国王一上台就先把王室家族的一项传统——“桑德琳厄姆时间”给废除了。这是一项让王室成员早睡早起，让他们总可以赶上打猎的最好时间的制度，家族中所有的钟表都被调快了30分钟。这一时间制度便被称为“桑德琳厄姆时间”。自小痛恨这一传统的爱德华八世早就憋着将其废掉，当其当上国王，自然毫不犹豫地先对其下了手术刀。
在其他的场合，这位国王也丝毫不顾及传统。在希腊，他仅穿着一条短裤就登上了轮船甲板，惹来记者无数。在维也纳，他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一家公共浴室里。王室的又一项纪录就这样被他给破掉了。他像小孩子一样耍性子，坚持要进入土耳其打高尔夫球。但出于国际关系的考虑这一要求被英国驻土耳其大使给否决了。消息传来，爱德华八世勃然大怒，威胁要罢免这位大使，尽管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最让王室头疼的是新国王仍跟自己在登基之前就疯狂爱着的那位辛普森夫人出双入对。在这个问题上，爱德华八世本来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现的。机缘巧合之下，他竟爱上了这位美国平民、一位有夫之妇。
王室简直要疯了，因为王储居然爱上了一位有夫之妇，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是，没有办法，即使是老国王乔治也没法管教这位自小缺少温情而在长大后疯狂迷恋成熟女人的王储。爱德华八世甚至曾经把祖母送给他的一颗祖母绿宝石送给了辛普森夫人，要知道，这颗宝石可是他祖母留给孙媳妇的。王室明白，王储是铁了心了。
但是，做王储的时候这么闹就算了，真的登上了王位，再怎么样也不能继续了。可爱德华八世偏偏“爱美人不爱江山”，遇到了自己深爱的女人，他可以不管不顾一切。
当辛普森夫人离婚的消息传来，王室如临大敌。不出他们所料，国王真的宣布要迎娶这位刚刚离婚的女人。王室和政府高层为此而炸锅了，大家说什么都不能接受一个平民当王后，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刚刚被丈夫抛弃的平民，而且还是一个刚刚被丈夫抛弃的美国平民。
新闻界也坐不住了，终于将整场闹剧向全国做了报道。这一下，整个英国也炸锅了。人民分为了两派，一派严厉谴责国王的这一决定，并坚决不接受辛普森夫人，甚至有人威胁要炸掉她居住的房子。但另一派却认为这是“最伟大的爱情”，公然喊出了“要国王不要首相！”的口号。
首相在逼宫，坚决不接受这位王后。王室在激烈反对，痛心疾首。民众在分裂，议论纷纷，吵吵嚷嚷。国家乱七八糟，全世界在看笑话。
最终，无奈的爱德华八世只能选择妥协，他提议退位。其实，看着自己爱的人受这样的折磨，辛普森夫人已经同首相达成了离开英国，离开国王的协议。但爱德华八世不管这些，毫不犹豫地在退位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民众们听着国王做的最后一次广播演讲，有的仍不解气，有的却已经泪流满面。
然后，退位的国王乘上了开往欧洲大陆的一艘船。在这次旅程的终点，他爱着的辛普森夫人在等着他。
此时，距离爱德华八世登基才过了324天。
发生在爱德华八世身上的故事说明王位此时已经不再被栈恋，而王室也习惯了没有权力的日子。其实，作为国家的象征，爱德华八世在自己在位的300多天里还是拥有着最基本的权力的，很多文件仍需他来签署。但是，当首相从爱德华八世那里收到交给国王签署的文件时居然发现文件不但没签，反而在上面还能看到杯底印和葡萄酒留下的污渍。自此之后，首相干脆就不把重要文件交给国王签署了，但爱德华八世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但权力的丧失并不意味着影响的衰弱。就像爱德华八世退位时民众的表现那样，英国国王对于任何一个英国人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哪怕是他的私事都会被当做国家大事一样严肃对待。
这种影响后来被希特勒看在了眼里。
爱德华八世老早就表现出一种亲德倾向。在他还是王储时就经常向德国人表示友好。当时法西斯在德国崛起，王储的这种举动让王室非常尴尬。当德国人撕毁《洛迦诺公约》，占领了莱茵区，国王居然反对英国政府对此进行干预。德国和意大利的法西斯分子大喜过望，称爱德华八世是一位“可靠的朋友”，希特勒心里清楚，如果可以俘获爱德华八世的心，那么就不排除将英国拉入德国盟友阵营的可能，哪怕他已不再是国王。希特勒的算盘未必打得很精，但这番看重至少说明了早已无权的英国国王及其王室影响之大。
1937年10月，已经退位的爱德华八世携亲密爱人辛普森夫人来到了柏林，并在火车站受到了国宾的待遇。纳粹主要领导人希姆莱、戈培尔和戈林先后宴请这对夫妇。副元首赫斯在与他们出席宴会时甚至公开祝福爱德华八世“荣归王室，重登大位。”希特勒本人则在官邸接待了他们，并与他们聊起了欧洲形势。
当然，希特勒的企图没能得逞，但所有这一切至少说明了英国王室对这个国家的重要意义。而实际上，爱德华八世当时的种种表现着实给了王室以很大的压力。
被亲近的王室
与其说保留国王从而将权力与荣光分离的结构是一种体现智慧与艺术的精巧设计，莫不如说它是英国这个崇尚平等与自由的民族面对政治时的自然反应。
自从英国实现了君主立宪，王室与这个国家的关系就成了第二位的问题。但是从文化和民族精神的角度来看，要想把握这个民族的精神动态，又不得不首先从他们对王室的态度来进行观察。英国的王室就这样延续着远非核心但却时刻影响整个民族的地位，从某种角度来看，首相的影响也无法同他们相比，因为首相常换常新，王室却只有一个。
其实，这种荣光与尊崇的延续是靠着一系列自律的原则维持的，一个被广为尊崇的人总得在生活上起到表率作用。到了现代，英国王室屡屡在这个问题上遭遇考验。
就像发生在爱德华八世身上的故事一样，当时王室与政府之间维持着一种虽不明说但都心知肚明的默契：王室只要做得别太过火，政府都会给兜着。可是传媒发展迅速，很多事哪里是政府可以兜得住的？
2011年那场威廉王子的奢华婚礼让全世界为之感叹，感叹英国人对王室的感情。但是，身为祖母的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心中感觉或许是复杂的。王室近些年来的风风雨雨不知有多少是婚姻问题闹出来的。想当年，同样是一场奢华的婚礼让伊丽莎白二世的长子查尔斯和年轻貌美的戴安娜王妃喜结连理。那可是全世界十多亿观众一同观看、耗资上亿英镑的一场奢华婚礼。
接受了这么多人的祝福，这段婚姻居然还是那么不幸福。在经历了最初的一段卿卿我我之后，查尔斯和戴安娜之间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当然，此时他们仍以王室颜面为重，出入仍成双成对，不忘秀秀恩爱。
但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被八卦记者们发现了。很快，一本名为《戴安娜的真实故事》的书面世了，里面详细讲了戴安娜的痛苦，并直言，导致王妃这种痛苦的是查尔斯与一位名叫卡米拉的红颜知己的暧昧关系。
舆论大哗。许多人以为这不过是一段“婚外情”，可没承想里面竟另有隐情。原来查尔斯一直爱着这位卡米拉，只是因为父亲以断绝父子关系进行威逼才被迫离开了这位红颜知己而选择了虽然貌美却并不与自己对脾气的戴安娜。在一本自传中，查尔斯直言自己的婚姻简直就是一场“希腊悲剧”。
这一切都让人想起了当年的爱德华八世，但可惜的是，查尔斯没有这位前辈的魄力与勇气，委曲求全的结果是让矛盾以更加猛烈的方式爆发了出来。可大家又没想到的是，戴安娜远不是当年的辛普森夫人。为了让爱人不再难做，辛普森放弃了与爱德华八世在一起的机会，一个人远走欧陆。而戴安娜却完全不是这样的女人。
在丈夫查尔斯把他们的婚姻形容为“悲剧”之后，戴安娜毫不相让地向全国人民公布了自己婚姻的痛苦，而且还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1995年11月20日晚上，在英国广播公司整整一小时的一档访谈节目中，戴安娜报料了自己与一位马术教练同居的事实。
这一下，英国王室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其声势甚至不亚于当年那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爱德华八世所惹出的风波。
最终，查尔斯与戴安娜结束了这段已经持续了15年的婚姻，王室的声誉因此大大受损。
其实，王室的地位并非是绝对稳固的，如果哪一天大部分国人都投票支持放弃君主制，则王室立即就不能再享受财政的供养，其地位也将在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持这种观点的人并不少。1990年的的一份调查显示，只有33%的人仍认为英国君主制尚有前途，43%的人相信这种制度将在50年内消亡，42%的人将其视为需要花大量钱财供养的“奢侈品”。
面对这种困境，伊丽莎白女王必须重振王室的高尚形象。正因此才出现了哈里王子远赴阿富汗作战的行动。当消息传来，英国内外为之震动。当然，英国情报部门也早就发觉塔利班欲绑架王子，于是紧急地将这位高贵的王子撤了回来。这一广受褒奖的动作，确实给王室赢得了声誉。
其实，与其说保留国王从而将权力与荣光分离的结构是一种体现智慧与艺术的精巧设计，莫不如说它是英国这个崇尚平等与自由的民族面对政治时的自然反应。他们曾第一个以法律的名义将国王送上断头台，也把早已没有实权的王室摆上供桌，甘心供养。无论从文化上还是政治上来看，这都是一种颇值得研究的标本。其中所蕴含的启示或许可以在未来帮助那些仍在迷茫中的人们。
2012.04.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