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口哨一条命
来源: 疯狂的岁月 作者: 刘兴华
信号枪信号弹
在那个荒唐的年代里,古老的文明又一次被自己的子孙所“强奸”!
“揪出了那么多‘国民党’,他们是靠什么来联络的呢?”
这个问题急煞了当时M县的县革委会主任。他毕竟是军人出身,很快联想起部队的联络工具——信号枪、信号弹。
曾有人在交代材料中提到过信号枪、信号弹,但始终没有挖出实物证据来。要有“追穷寇”的精神,经他点拨,对写过交代的人又分头进行突击审讯。
“信号枪藏在哪?”
“……?”
“见过信号枪吗?”
“见、见过。”被审者嗫嚅着说。这句话不能算谎言,他是退伍军入,在部队的确见过。
专政人员发布命令道:
“你放老实点,一定得把藏信号枪的地点交代出来,哪怕你造,也得交出信号枪!”
他纹尽脑汁,哪能凭空臆想出藏信号枪的地方?看来只有一条活路:自造。
M县没有大工业,只有小型的机械修造业。所需材料、工具找来了,在“三代会”专政人员的严密监视下,他开始造信号枪。
单准备就花去了三天时间。第四天传下革委会主任的“圣谕”:“抓紧时间造,明天我要验枪!”
第五天晚上,“信号枪”出世了!
同时,另一个“国民党”在另一个地方也被逼着造信号弹。
火药是老祖宗发明的,其配方遍布民间。火硝、木炭、硫黄、雄黄纸,一应俱全。在信号枪造成的同时,信号弹也造好了!
验枪、验弹的场地,是秘密的。各路“头头”应邀前来观看。头一枪没响声,信号弹落地,爆闪了一片火花;第二枪有响声,但信号弹没有升空,在地平面上“哧留”一窜,留下一道彩色光亮;第三枪打出的信号弹,升到旁边那棵桃树顶那么高,随着“叭”地一声脆响,信号弹在空中划出个半弧,悄然落在草丛中。
各路“诸侯”欣喜若狂。
其实那些造出来的信号弹,不过是民间春节、元霄灯节常放的烟火而已:起花、地出溜、炮打灯……
此后,这种“信号弹”便做为该县“国民党”的一大罪证,每当有上级领导和友邻县来M县参观挖出的“国民党”成果展览时,该县“头头”就命人晚上在野地里偷偷地燃放“炮打灯”,故意让来参观的领导看见,使这些“领导”及“参观者”无不为“国民党”的猖獗活动感到胆颤心惊!
科学的文明在兽性面前,也变得如此渺小、苍白、软弱、无力。那位当年发明了火药的先人如果在天之灵有知,对这“炮打灯”的妙用不知该有何感慨和感想?
一声口哨一条命
骚动不安的县城总算安静了下来。
夜,很静。
夜色似乎很慷慨,美好、丑的、善的、恶的、欢乐、希冀、狂妄、恐怖,一切的一切,都溶进它的荫庇之下。
在“三代会”的西侧,有条不宽的马路。家家户户落黑便关门插栓。现已路断人稀。
突然,一声口哨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大路上,慢慢悠悠走来个人。那时没任何文化娱乐活动,看不到电视,瞧不上戏曲,偏僻的县城更显得冷落。这位夜行者是去南街串门回来,无聊至极也会产生盲目的发泄。他是想用口哨声来冲淡夜的孤寂和沉闷,或许是想消除一下恐惧心理。口哨声婉啭抑扬,与沉闷的夜色极不协调。
“干什么的?”
一声突然的喝问,口哨声嘎然而止。
几个手持棍棒巡逻的黑影从路边窜出来,拦住了吹口哨的人。
吹口哨人被突如其来的拦阻吓得出产了一身冷汗。他用颤抖的声音想说情楚。
“我、我、我……”
他吓得什么也役说出来
“哪村的?”
黑暗中,他朝前边指指。
“黑更半夜去哪儿?”
“去南街。”声音尽管胆怯怯的,但还是说清楚了。
“吹口哨干啥?”
盘问本身就具有威慑力量,且不说拦路的是几个手持家伙的壮汉。他就住在附近,早就耳闻过“三代会”的威严,今晚路过“禁地”吹口哨,委实是轻率之举。
“走,到里边说说清楚!”
吹口哨者被带进“三代会”大院。
进院者,不是上宾,就是阶下囚。
吹口哨者被带到审讯室,先一顿拳打脚踢,来了个下马威。
“你在外边吹口哨,是不是想和关在里边的‘国民党’联系?”
“哪能呢,瞎吹的呗!”
“胡说!联系上了你想干什么?”
“原原本本交代劫狱暴动计划!”
审讯人员这回到干脆,直奔主题,没绕圈子。
吹口哨者是个农民,一个与世无争的农民能坦白交代出什么?
最后,他惨死在酷刑之下。他实在交代不出什么,县里那么多干部成了“国民党”,他说不上一个名子,落得个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
冤魂就长眠在当年“三代会”大院围墙外边。他不是坐地户,是外乡客,妻小不敢在这块阴森森的土地上久留,卷起铺盖卷往原籍投奔亲友去了。直到七八年后落实“文革”政策,也无人出来为长眠的冤魂昭雪。
(选自刘兴华著《疯狂的岁月——文革酷刑实录》,朝华出版社,199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