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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生死劫(104)

2021年07月16日 8:09 PDF版 分享转发

来源: 上海生死劫 作者: 郑念

第二天早上,电影厂来了两个人,他们自称是上影厂革委会的,来向我宣布我女儿于一九六七年六月十六日身亡。

“听公安局说你因身体原因而释放,我们也了解你即刻要进医院治疗,所以我们决定正式通知你有关女儿的死亡情况,这样,她的问题便告一段落了。”其中一人说。

整个过程只他一个人在讲话,另一人只坐在那儿听着。

当我听他说我是因为身体健康的原因而释放时,觉得很奇怪。但我又不能与他就这个问题来追究辩白。所以我只能说:“我要知道女儿死亡的具体情况。”

“她在一九六七年六月十六日清晨,从体育协会九楼窗口跳到上死的。”

“她怎么会到体育协会大楼去?”

“她被造反派带去那里审讯的。”

“为什么要审讯她?”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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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主要的问题。”他说着把话题扯开了。

“那当然是重要的,这与她的死亡直接有关。”我正色说。

“这与她死亡无关。她是自杀的,她对她的死亡自己负责。”那男人态度生硬地说,“但我们是在你女儿死后,在一九六八年作为工宣队进驻上影厂的。”

“在你们进厂前后,厂方有否对她的死因进行过调查?”虽然我十分憎恨那人这副官腔,但还是冷静又不失礼地发问了。

“怎么可能呢?”他不耐烦地答道,“自杀的人那么多,我们眼前还有许多迫切要解决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自杀是一种对抗和改造,对抗社会主义的行为。事实上这些自杀的家伙都是反革命,只不过他们已死了,就不这么称他们了。”

“你们肯定我女儿是自杀的?”我问。

“在我们进驻电影厂时,就看见她的名字列在自杀者名单里。你女儿的骨灰现存在火葬场,如果你要保存她骨灰,就到厂里来开证明。”

“法律不是规定过尸体火化前必须经过法医验定的?”谈到我女儿,我内心犹如刀割。但我必须控制自己,以把问题真相弄清,“我要看看法医的验尸报告。”

“要知道你女儿自杀时,正处在一个极端混乱时期,法律和秩序都完全破坏了。”那人有点恼火了,“当时自杀的人很多,可能每天有好几百人。”

“你的意思,在火化前没经过验尸?”

“不知道。其实我们对她的死亡不很了解,只知道她是自杀的。”

“我正式向厂方提出,要对我女儿之死因进行调查。”我对他俩说。

他们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起身欲走。另一人从提包里拿出一只信封和几本硬面笔记本放在桌上,我认出那几本本子是曼萍的。

那讲话的人说:“信封里有笔款子是厂里付给死者家属的。这些笔记本是你女儿部分日记,我们奉厂革委会之命还给你。”

我站着看着他们离去,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对我看看,说:“据了解,你女儿在厂里与同事及工人都相处得很好。我们很遗憾,因为她不幸的家庭的出身,而不能令她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

阿姨跟着他们下楼,以便锁门。

我站那儿凝视着曼萍的日记本,但没勇气去接触它。我会从这里得到安慰的,但现在不行,我的心在流血,我都不敢去碰一下这几本日记本。我咀嚼着那厂里来人说的话,他讲得并不多,但我已可以推测到一些有关曼萍的情况了。我一定要小心谨慎地进行调查,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我将给孔的信交阿姨寄去。

我跟着阿姨下楼去给她锁门,我想我得要一道弹簧锁装在大门上,再在房门上也装一道,看来要做的事很多。四边的墙要粉刷,花园里的碎石要搬走,还要再添置些家具。我还考虑着,是否会再让我搬回原来的房子。但政府可能会认为一个人无需住这么大的房子。我想如果我必得长期住这里的话,我就要把走廊末端还有一个浴室搬到楼下,然后在原浴室处改装成厨房供我独用。这样一旦楼下有人搬进来了,也不会上楼来用浴室。如是,阿姨也不必天天把饭菜和水,沿着狭狭的后扶梯上上下下了。为了能保证我个人独处而不受他人干扰,我还要在后扶梯上装一道门,再筑一堵墙,把前面的走廊隔开。但这样做我需要材料,还要一大笔钱。怎么办?

待我走到楼上的扶梯口,拐弯要走进房间时,从没有挂窗帘的走廊上的窗口发现,我们后面一排住宅的邻人,正从窗棂上向我张望。晚上要是开着电灯的话,我一出房门,就会像鱼缸里的金鱼,一目了然。还有一扇窗正对着房门,如果房门开着,那我房内一切活动都会尽入人眼。我决定立即要给这些窗户安上窗帘,这又得花钱。

有人在敲前门,我想阿姨没这么快回来的。我从阳台上往下一张望,只见一个衣着像老师傅模样的男人在下面高声叫着:“我是房管所绿化处的,我来与你联系在花园种树的事。”

我下楼去开了门。

“你是新搬来的?”他问。

“是。”他在花园里兜了一圈,用脚踢着那些碎砖破瓦,说:“先得把这些垃圾弄走,否则怎么种树呢?”

“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我搬来时,这里已是这样了。”我告诉他,“再说,我也没力气把这些弄出去。”

“那天有个女青年呢?是你女儿吗?”

“不,她不住在这里。我女儿已经死了。”

呵!我说了“我女儿已经死了”吗?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得经常这样说明着。每次当我这样向人们解释时,我的心会像撕碎似地疼痛的,我会清清楚楚看见,我那漂亮的女儿,正躺在南京路上一摊血泊之中。

我竭力想控制自己,但泪水却止不住倾注而下,我背过脸用手帕抹着眼泪,为自己在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前流泪而羞愧。

不过,那人装作没看见,他低着头轻声对我说:“我会向单位汇报一下,是否先找个年轻人来把这些碎石搬走。”说完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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