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评论、关注点赞

  • Facebook Icon脸书专页
  • telegram Icon翻墙交流电报群
  • telegram Icon电报频道
  • RSS订阅禁闻RSS/FEED订阅

我的青春跟着故宫大迁徙 - 专题

2021年08月04日 1:10 PDF版 分享转发

来源:RFA, 文章内容并不代表本网立场和观点。

我的青春跟着故宫大迁徙 | 专题

“文物装在小箱子,小箱子再装到大箱子。”年迈孱弱的索予明操着沧桑的湖北腔说,“这些箱子走很多的路。”他是台湾仅存的国宝押运员,烽火下运送文物珍宝的往事如昨,一晃眼已是百岁老翁。

索予明大半辈子与故宫为伍,退休后,他依然住在台北故宫的员工宿舍,仿佛未曾卸下看守文物的使命。这天风和日丽,独子索孝慈推着坐轮椅的父亲、走进故宫,“您还记得吗?这件《碧玉屏风》太大了,只能放在船舱走道,您就把它当床板来睡。”索予明静默看着当年几乎寸步不离的屏风,展厅陈列的不是冷冰文物,而是他的真实人生。

“我到现在还有印象,运古物的车辆开过木桥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庄灵提起鲜活的童年记忆,父亲庄严带着一家人踏上故宫文物迁徙之路,“他在故宫服务将近半个世纪之久,经历了所有的南迁、西迁、迁台,这也是全世界最瞩目的、历史上最重要的文化大迁移。”

两代人的青春,两家人的故事,卷入同一段历史洪流:战乱、押运、渡海来台,大时代的小人物叙事,投射出波澜壮阔的民国记忆与国宝征程。

抗日烽火 文物浩荡迁徙避难

1924年冬月,末代皇帝溥仪告别紫禁城。刚从北大毕业的庄严在教授推荐下进了清室善后委员会,参与清宫文物清点工作,隔年,故宫博物院成立。“他退休时写了一篇文章叫《宣统出宫我入宫》。”庄灵缓缓追忆已故的父亲,“底下还有个注,当的不是皇帝,却是一个维护国家文物、民族重器的老工人。”退休前,这位老工人是台北故宫的副院长。

故宫博物院对外开放没多久,在波谲云诡的日本侵华风云中,皇室文物因恐被战火波及而“出宫”。“像我父亲他们也是临时受命,1933年2月把故宫文物装箱、打包、分类,用火车分了五批,先运到南京,都是由荷枪实弹的驻军来把守。”庄灵谈起文化大迁徙的开端,一万多箱文物浩荡出宫,这一远行不少文物没再回宫,也改变了押运人员的命运。

Ad:美好不容错过,和家人朋友一起享受愉快时光,现在就订票

1937年8月13日,中日淞沪会战爆发,全面战争正式启动。“因为日本人图谋中国已经愈来愈明显,国民政府也非常有警惕,所以事先让故宫文物做好准备。”庄灵细述颠簸的西迁之路,文物分三路撤退到大后方,“八一三的第二天,我父亲就奉命带了第一批文物,从水运离开南京,溯长江到武汉,再换乘铁路到湖南长沙,后来再往西南走,你看从北京到云贵高原几千里路了。”

在猛烈的烟硝炮火围袭下,1937年冬天,庄严一行人护送文物到了贵州省会贵阳,全家人一路随行,“1938年底我就在贵阳出生。”庄灵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在故宫文物相伴下成长,在贵州暂居数年寒暑,儿时点滴深刻烙印在他脑海。

当时为了文物安全,第一批文物木箱转放在贵州安顺城南的华严洞,“西南的天气比较潮湿,所以天气好的时候,父亲就跟同仁一起开箱,把书画拿出来晒晾。”庄灵记忆犹新说,“父亲这时候都会把我们都叫过去,跟我们讲解。”

对日抗战八年,其中一批文物迁运至四川李庄(乐山),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也因应时局变化落脚在李庄。“抗战时候,家里环境不太好,我念的是机械系,所以到中央博物院当研究员的助手。”索予明回忆往事,清苦的战乱年代,身为独子他为了贴家计,因缘际会参与文物纪录工作,“我就帮他画图,写简单的说明书。”

索予明拿出一张张泛黄的文物记录卡,细腻的工笔、注解勾勒着老文物的身世,仿佛岁月依然静好。1945年日军投降,流离转徙的日子似乎有了终点,两年后,撤退大后方的文物木箱终于回到南京,不过,国共内战又挑起激烈战火,一箱箱文物再次踏上流浪之路。

“我从抗战时离家,一直在外面流浪,从四川回到了南京,又被共产党打到台湾。”索予明从此离家背井,“我是当押运员,他们跟我讲,顶多一年半载就回去(大陆)了。”他苦笑说,“谁知道搞一辈子啊,不光是我一个人,很多人都是这样。”

国共内战 千箱古物横渡黑水沟

国共内战,政局情势急转直下,“因为国民政府要转到台湾,只能够精选文物渡海来台,比起抗战时期南迁、西迁的那些文物,数量要少太多了。”庄灵说,“除了故宫以外,还有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中央图书馆等几个单位的东西,故宫文物到台湾的只有2972箱,总件数大概是60几万件。”

大撤退潮从1948年底持续至1949年,这些文物木箱在仓皇危乱中分三批运往台湾,由南京下关码头航行到基隆港,“这三批船都不一样,我父亲是第一批,搭乘海军的登陆舰中鼎号。”庄灵难忘逃难般的场景,那一年他年仅十岁,全家人以押运人员名义随行上船,木箱堆满船舱、走道,“那晚上就睡在文物的箱子上,用梯子爬上去。”

冬天风强浪高,“一路上非常颠簸,而且中鼎号还坏了一个推进器,本来有两个,只剩下一个。”庄灵和哥哥禁不住好奇跑上甲板,看着被称作“黑水沟”的台湾海峡翻出汹涌波淘,“天空乌云密布,还下着雨,然后卫兵为了安全赶我们回船舱。”

一艘艘撤退船舰在滔滔黑水沟中挺进,离愁、未知漫过心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是第三批来押运,沿途有炮火,海军派一艘昆仑舰给我们运输。”索予明带着母亲缝制的布衫和两枚银钱上船,在战火追击下挺险航行,“那时候在撤退、交通很乱,我们在舟山停了一个礼拜,在马尾又停了两个礼拜,所以到台湾差不多一个月,通常走两天就到了。”

“在船上一个月很苦!”索予明用一个苦字说明当时的心情,昆仑舰启航前送来一件日本战败归还的《碧玉屏风》,由于箱体太大,放在船舱时有半截露在走道上,“那个屏风差不多八尺高,做得很讲究,上面嵌了很多玉石。”他守在木箱旁,彼此有如生命共同体。

政局动荡 昆仑舰卷入投共波澜

昆仑舰的航程一波三折,“那个时候,船上跟中央也没什么太多的联系,船到了海上就跟皇帝一样,他可以往北开,往北开就投共了,往南开就到台湾来。”索予明谈起舰长一度动念投共,后来其他军官挡下叛变,当时他也曾被询问船要往哪儿开?“我说这是命令,要我到台湾。”

“那个时候我差不多二十多岁,根本不懂什么。”索予明回想起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昆仑舰的大逆转也改变了文物和随行人员的未来,此后在台湾落地生根。

三批文物运抵基隆港后,先存放在台中糖厂,大批木箱堆叠在糖厂仓库,工作人员在简陋的仓库里清点文物,也克难住在糖厂里。“我们听到大陆刚建政时的广播,讲得非常难听,蒋介石卖国集团把故宫国宝盗运到台湾,跟他同去的人一个一个点名。”庄灵看着父执辈发愁的神情,“我们听了都傻了,我们都成了卖国集团。”

北沟故宫 打开国际交流的门户

寄人篱下的光景持续将近一年,“你老寄存在糖厂也不对,空气也不是太合适文物。”庄灵说,“政府出了一笔经费,找到台中雾峰的北沟,建了三座库房,把文物迁过去。”

“北沟那个地方它原来是中台湾首富林家的土地,我们开一个山洞,箱子就放在山洞里面。”索予明的人生慢慢安顿下来、娶妻生子,当时的台湾省政府也疏迁至雾峰,“蒋介石有时间会到北沟走走,蒋夫人很喜欢故院文物。”

在北沟的十五年寒暑,尽管两岸对峙、紧张不断升温,故宫文物开始从台湾走向国际。“1957年北沟文物陈列室开放参观,故宫来台湾的文物正式对民间展出。”庄灵依稀记得小村庄迎来世界名人和政要,从沙乌地阿拉伯国王、泰国国王、菲律宾总统伉俪、日本首相,到国际美术史家、考古学家接连造访,他的父亲庄严经常负责陪同,家中的老相簿里收藏着一张张历史合影。

“1961年故宫文物到美国展出,在美国五大城巡回展览,也是非常空前。”庄灵说,“所以北沟是中国文化能够跟世界交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点。”

台北故宫 文物大迁徙的最终章

1965年台北故宫建成,文物再次装箱北迁,仿宫殿式建筑挂上“国立故宫博物院”,书法出自庄严之手,出宫三十余载的国宝有了典藏归宿,文化大迁徙也划下时代句点。

“这个文物有感情,绝对不只是个古物,它有生命,它是个老朋友。”索予明用淡淡的口吻叙述心声,他从押运人员转而投入文物研究,“我的同事都这样一进到故宫,就变成故宫人了。”

如今,押运人员大多凋零,而文物依然不朽。坐在轮椅上的索予明从压低的视角看着《翠玉白菜》,尽管视力早已模糊,雕琢细节未曾遗忘,趴在叶上的螽斯断了一截触须,“这是故宫收藏的,这么大的很少。”

有人说,台北故宫有宝无宫,北京故宫有宫无宝,“其实这么说是比较概略性了一些。”庄灵说,“在北京故宫的不能说没有精品,但是整个的数量跟精品的比例来讲,那是远逊于台北,台北故宫是全世界汝窑最多的地方,宋代以前的名画,还有名家书法,也差不多都在台北。”

“1999年我们全家去重走文物南迁路,到了南京之后就想看看小时候的地方,那个库房依旧。”庄灵霎时百感交集,“徐湖平当初他是(南京博物院)常务副院长,他说你父亲那一代真是了不起,把文物带到台湾去,守护得那么好,让文物到今天能够安然无恙。”

这一段随着政权更迭而上场的文化大迁徙,在两岸历史留下不同的注脚,这群亲身参与的小人物传述着刻骨铭心的家族故事,“我父亲那一代他们固然都过去了,”庄灵悠悠说,“为故宫所付出的汗水或者是努力,那他也可以说是对得起这份工作、对得起国家了。”

采访:麦小田、李宗翰 责编:许书婷

喜欢、支持,请转发分享↓Follow Us 责任编辑: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