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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率先報道“西安事變”的中國記者趙敏恆,他的屍骨去哪了?

2019年11月10日 6:38 PDF版 分享轉發

轉自:新世紀,文章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和觀點。

趙敏恆

原創: 阿舒 山河小歲月

今日記者節。

作為一個讀了七年新聞學的新聞專業畢業生,每到這個節日,我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記者這個詞,對我來說,已經越來越久遠了。福桃編輯部的小朋友們自稱“公號狗”,承蒙公關客氣喚聲“媒體老師”,公號里熟悉的讀者叫我“阿舒”,絕大多數的陌生人則喜歡把我們這一類叫做——

小編。(攤手!)

所以,本小編連我院九十周年院慶都不好意思去,偷偷叫同門師姐給我留了罐“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可樂,而後便在朋友圈見證了同學們的刷屏:有白髮蒼蒼的老師,有美貌和才華並存的師妹,在看到求學時仰慕的學長們迅速吹脹的照片之後,我有點悲欣交集。

到了今時今日,新聞記者的光輝時刻早已謝幕。很多人一說我們這個專業,開口便是“新聞無學”。新聞學專業的學生如我,面對這一類質疑,往往只能帶著倔強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內心是無言以對的。

因為確實也在心裏猶豫過,彷徨過,迷茫過。

讀新聞專業,會給你帶來什麼?

年歲漸長,近年有一些新的想法。新聞專業帶給我的,也許並不僅僅是具體如何採訪、如何寫作、如何拍視頻,更多的是教給我們對於事件思考的角度:

面對突如其來的一面倒輿論,保持冷靜

絕不相信單一信源

不盲從任何權威

……

我的導師李良榮先生每周為我們請來社會、歷史、經濟等其他各系的老師上專題講座,是他告訴我,要多看書,看雜書,才能學會用更寬闊的視野來看待問題。

我從畢業之後,不管從事什麼工作,都堅持每天讀一份解放前報紙,從《申報》《大公報》到各式小報,這是之前上黃旦老師課時留下的痕迹。

甚至,當我開始寫公號,新聞系給我的寫作訓練依舊獲益無窮。我時刻提醒自己的,是劉海貴老師講過的一位新聞系教授的名言:“寫文章,前面三句話抓不住人(讀者)的話,後面的話都是廢話。”

這句話,來自新聞系教授、新聞採訪與寫作教研室主任趙敏恆。

趙敏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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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敏恆這個名字,在民國新聞史上是大名鼎鼎的。

有關他的傳奇,我在讀書的時候就聽過不少:

他是第一個向全世界發布“”的記者。1936年12月12日上午9時,趙敏恆接到張道藩的電話,張沒頭沒腦地發問:“有沒有電報?路透社有沒有駐西安的記者?”趙敏恆憑著新聞敏感性,從鐵路局方向確認,發現西安不通車,再經多方查找線索,他終於向路透總社發電,報道了西安兵變的消息。

他甚至比國民政府更早知道“九一八”事變的發生。“九一八”事變當晚,他從駐瀋陽的路透社記者處得到消息,隨即向國民黨中央政府求證。而當時,張學良的彙報還沒到達國民政府,蔣介石對事變也毫不知情。而在國際聯盟調查團來中國調查事件時,趙敏恆設法在餐廳隔壁房間偷聽蔣介石和國際調查團的對話。在調查報告書公布之前,趙敏恆弄到了外交部用過的複寫紙,向光亮處照著辨認出字跡,從而比別人早4小時發出了報告書的摘要。

1952年7月,攝於復旦大學新聞館前。自左至右:前排,舒宗僑、王昌孝、陳望道、朱振華;第二排,張允若、俞康成、曹孚;第三排,張四維、蔣孔陽、余家宏、曹亨聞、黃純初;最後一排,陳望道校長的通訊員、杜月邨、趙敏恆。

我最喜歡聽的是趙敏恆在“藏本事件”中的故事。1934年6月,日方忽然宣稱,“排日分子”殺害了日本駐南京副領事藏本。一時間,日本媒體報道轟轟烈烈,日本大使交涉時聲色俱厲,日艦雲集下關江面……

趙敏恆此時得到南京警察廳偵緝隊的線報,說藏本已在明孝陵山上尋獲。警方擔心,如果把藏本交還日方,日本仍會狡賴,於是約趙立刻去採訪藏本。不料,藏本拒絕接見任何新聞記者,表示自己只想見日本總領事。趙敏恆靈機一動,上前握手:“我是青年會的代表,特來慰問你。”這下,藏本大吐了苦水,說自己想要自殺,是因為“總領事不准他參加外交部宴會,派他去火車站看管大使的行李”。他跑到紫金山,先打算跳崖,結果不捨得;而後把衣服脫了躺在地上,打算拿自己喂狼,結果狼被他嚇跑。最終飢餓難忍時,不得不下山至孝陵街買面吃,最終被發現。

趙敏恆據此寫了報道,真相大白。《大公報》總編輯張季鸞為此專門寫了一篇短評,說中國人要感謝紫金山上那些“愛國”的狼,假如它們吃了藏本,中國人豈不是百口莫辯?

日機轟炸重慶期間,為了發布日軍暴行,他不顧轟炸去發電報。到了大棵子電報局,見哪裡已經是一片火海,後門處抓住一個逃難的電報局職員,趙敏恆開口便問:“你們還有哪裡可以發電報?”職員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發電報?”

因為過於出名,趙敏恆的八卦故事也不少。他橋牌打得好,喜歡抽雪茄,喻血輪的《綺情樓雜記》(推薦這本八卦掌故,超級好看!)里還寫過他的一段“緋聞”:

抗戰勝利后,任《上海新聞報》總編輯趙敏恆,民國二十五六年間,曾任路透社東方主任,常駐南京,其人頗聰明能幹,甚得英人信任。

得暇,輒至夫子廟聽書,時群樂茶社有唱鬚生之露韻秋(原名趙春之),為該社第二台柱,風流俊爽,唱工亦佳,趙昵之,情愛甚篤,竟擲資為之脫籍,匿居於洪武街板橋新村,自此韻秋褪去歌衫,專與趙共纏綿焉。

顧趙有季常癖,其妻為金大女生,甚悍,偵知趙有新寵,大怒!逼趙供出金屋所在,乃親至板橋新村,痛數韻秋罪惡,並搗毀其傢具。韻秋原極愛趙,遭此凌辱,大慟,竟跳樓自殺,跌傷足踝,由趙急送中央醫院診治,幸所傷不劇,月余即愈。

但趙妻終日勃豁,必去此豸而後已,乃由新聞界知名之士,居中調解。結果,由趙出資三干元,與韻秋脫離關係,韻秋雖不願,然迫於勢,忍痛而去。後趙赴渝,每與友語及此事,猶惆悵不已。

謝蘭郁和史良(右)在抗戰時期商量工作

趙敏恆的太太叫謝蘭郁,是著名的婦幼工作者,抗戰期間擔任戰時兒童保育委員會總幹事,很受宋美齡的讚賞,同時與鄧穎超、史良等人都是好友。是不是“河東獅吼”我們無法查證,但謝蘭郁顯然是丈夫的知己,因為她曾經這樣評價丈夫——

“他採訪新聞,不要命。”

趙敏恆和夫人謝蘭郁在日軍轟炸重慶沙坪壩后現場採訪,攝於上世紀40年代

趙敏恆從小有做新聞記者的理想。江蘇省第一名的成績考上清華,1923年畢業后,他入美國科羅拉多大學文學院攻讀英國文學,一年後入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1925年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學習,同時在紐約環球通訊社當編輯。

梁實秋是趙敏恆的清華同學,登陸西雅圖之後,他和趙敏恆住同一間宿舍。寢室里只有一張大床,連被褥都沒有。忽然一個同學衝進來大聲說:“我方才到街上走了一趟,我發現滿街上全是黃髮碧眼的人,沒有一個黃臉的中國人了!”梁實秋回憶,“趙敏恆聽了之後,哀從衷來,哇的一聲大哭,趴在床上抽噎。孫清波回頭就走。我看了趙敏恆哭的樣子,也覺得有一股凄涼之感。”

做新聞時,趙敏恆是拚命三郎;但他的內心,是敏感而細膩的赤子之心。這顆赤子之心,直接影響了趙敏恆在1949年的選擇。

國民黨軍上海警備司令湯恩伯給他訂好了機票;宋美齡派人帶話給謝蘭郁,勸他們去台灣;聯合國總部發來邀請函,邀請趙敏恆去美國;《香港日報》和《 星島日報》總編輯也都請他加盟。田漢將趙敏恆的情況彙報給了周恩來,在重慶時,趙敏恆曾經報道了皖南事變的真相,為此周恩來多次宴請趙敏恆,表示感謝他對八路軍新四軍抗戰業績的報道。周恩來說,歡迎趙敏恆留下,並可以在北京工作。

戰時兒童保育會正、副理事長宋美齡、李德全同常務理事、負責人合影。中排左起:張藹真、安娥、庄靜、宋美齡、李德全、謝蘭郁、趙清閣、吳貽芳;攝於一九三八年年五月,漢口。

趙敏恆的老朋友陳望道則邀請本來就兼任復旦大學新聞系課程的趙敏恆來複旦教書。

他最終選擇了復旦,選擇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他和朋友們說,國民黨當局的腐敗,他是徹底徹底失望了。

趙敏恆對於復旦新聞系是很有感情的。上海淪陷之前,復旦與大夏組成聯合大學,往西南遷移。以復旦為主體的一部分遷往江西廬山,以大夏為主 體的一 部分遷往貴陽。復旦部分因為校舍問題於1937年底遷到重慶,不久兩校分立。趙敏恆受程滄波的委託到復旦教書,他當時是路透社重慶分社社長,月薪五百英鎊,戰爭期間,許多學生與家庭聯繫中斷,經濟困難。趙敏恆向學校提出,上課不支薪,將應得薪金作為獎學金,資助新聞系優秀學生完成學業。新聞系學生須去報館實習,往返車費難以承擔,趙敏恆主動提出設法補貼學生的車費。

所以,當天從華東革命大學交代完歷史問題,接受了思想改造之後,來到了復旦,擔任新聞採訪和寫作教研室主任。解放初期的新聞系教材需要重新編寫,趙敏恆常常工作到深夜編寫教材,他在復旦很受學生歡迎。

然而,1955年7月,復旦第五宿舍38號。

有人告訴正在院子里玩的趙維承,“你家好像出事了”。趙維承跑回家時,父親趙敏恆已經被幾個公安帶走,據說上了手銬,並用衣服遮蓋,帶上了汽車。家裡還有五六人,正在翻箱倒櫃。當時正值“肅反”,趙敏恆曾供職于外國通訊社,又曾經短暫就職於國民政府國防部宣傳處長(兩個月即主動離職),被視作“特嫌分子”。

妻子謝蘭郁四處為夫鳴冤叫屈,據說這個案子一度獲得了轉機,但到了1960年,判決下來,所有人都震驚了——

趙敏恆被判8年徒刑,去江西勞改;謝蘭郁被她所在的上海第六十中學打成右派,去青浦勞改,一年後才摘帽。復旦大學新聞系部分同學,因為“不同意趙敏恆是反革命”,在畢業分配時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趙維承跟著母親看過一次父親,趙維承後來告訴採訪他的李北宏老師:“我們去提籃橋探監時,從邊門進入,進入房間,有一個約三米長的走廊,有柵欄將家屬和犯人隔開。等到父親和一些犯人走出來了,我發現父親完全變形了,很瘦。我母親問父親,要不要上訴?父親說,不需要了,沒有用的。他指著我說,維承已經這麼大了。母親說,他想長大了學外交、新聞。父親說,還是根據國家的需要吧。”

臨別,趙敏恆對妻子說:“以前,我以為什麼都懂,其實,我們什麼都不懂。”

趙敏恆、謝蘭郁分別和兒時的趙維承攝於重慶棗子嵐埡家院落

1961年冬日,正在勝利電影院看電影的謝蘭郁和趙維承忽然看到工作人員舉著一塊燈光提示牌,上面寫有:“謝蘭郁家有急事,速回。”原來是江西新余勞改營打來的電報,電報上只有幾個字,趙敏恆在當地病亡。

第二天,謝蘭郁帶著兒子去上海北站買火車票到江西新余站,再換車,一路顛簸,總算到達勞改犯管理處。管理處人員給的答案是因跌跤出血,感染了破傷風菌,中毒身亡。他們想要見一見醫生,又提出想要見一見同監牢的犯人,對方統統不答應。最後,他們總算開恩,讓兩人看一眼棺材。

後山一間房子前,停著一口薄皮棺材,大家都不說話。謝蘭郁要求開棺,再次遭到拒絕。已經懂事了的兒子趕快對母親說:“算了罷,不要再提要求了,弄不好,我們自己也回不去了!”

她只好到棺材前,拼了命從隙縫望去,望了許久。

她當時沒有說話,很久很久之後,她告訴兒子,你父親的臉是浮腫的。

這是趙敏恆,民國第一記者、“九一八”事變、西安事變等重大事件的見證者留給大家的印象,一口薄皮棺材,臉浮腫著,他最後的遺物,是母子二人帶回的一條羊毛被。

他連屍骨也沒有保留下來。

死了的人死去,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著,他們的生活陷入窘境,只好靠變賣東西度日,這其中便包括路透社的獎品金煙盒——這是他作為第一個報道開羅會議的記者,而獲得的路透社內部獎項。

連他之前編寫的12本教案也失蹤了,趙敏恆留存在這世界上的痕迹似乎消失了。

“文革”後期,路透社社長訪問中國,向周總理提出要見趙敏恆。周恩來派人了解后,才得知趙敏恆已經過世。國務院派了兩名幹部到上海,由里弄乾部陪著訪問了趙敏恆家屬,他們家的生活總算好起來了。後來,路透社駐中國首席代表白爾傑受受遠東司人事部長的委託,送給趙敏恆家屬兩千英鎊,作為撫恤金。

“文革”時期,謝蘭郁攝於居住的工農里棚戶區家門口

當時,謝蘭郁也已經去世。

1982年,趙敏恆獲得平反,上海中級人民法院的結論是:“對所謂‘特嫌’問題,與事實不符,應予否定。”

《解放日報》記者沈軼倫在採訪1956年入復旦新聞系的鄭重學長時,曾經提起,校長陳望道對新聞系情有獨鍾,逢年過節,陳校長位於第九宿舍的家裡坐滿了新聞系的學生。除了糖果,校長總會特意用趙敏恆在路透社時率先發布開羅會議消息為例,鼓勵新聞系的學生們要有意識地培養新聞敏感。當時,趙敏恆根據蔣介石侍衛長和蘇聯要員同時在開羅出現的消息,結合羅斯福和丘吉爾不在各自國內的線索,判斷有重要會議在開羅召開。最終,他用加急電報向路透社總社發送了開羅會議的消息,比同行們早了14 個小時。

我相信,所有復旦新聞系的學生內心深處,都希望能有機會做一個趙敏恆這樣的傳奇記者。這是我們永遠的夢想,可正如菲茨傑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里講的那樣,我們奮力向前,宛如逆水行舟,最終卻還是隨波逐流。(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但夢想還是要有的。

謹以此文獻給記者節和我院九十周年華誕。

參考文獻

1、 復旦大學檔案館館藏程滄波、趙敏恆檔案五件的介紹,新聞大學1999年秋

2、 李北宏,新聞奇才趙敏恆的曲折人生,世紀雜誌2017-04-21

3、 趙星,建國初期復旦大學新聞教育述評(1949-1957年)

4、 沈軼倫,鄭重:1956 年,復旦、五角場和大師們,解放日報2017 -06-30

5、 張桂華,我是趙敏恆的兒子,街道1996年第9期

6、 吳中傑,一代名記趙敏恆,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004626/

——網友推薦

發文者:吳一舟 發布時間:11/09/2019 02:34:00 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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