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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醉作者自述(第十五、十六節)

2019年09月27日 13:24 PDF版 分享轉發

接前文: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目錄及前三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四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五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六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七、八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九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十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十一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十二節)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十三、十四節)

作者:周敦林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十五、十六節)
第15節  畢業合照中缺一個人

到了1969年夏天我和同年們就應該畢業了。每年夏天都有大批學生畢業,小學生中學生大學生。沒上課也算畢業,就像麥子沒施肥沒耕耘甚至沒播種就可以收割那樣,中國奇迹。造成的後果,對於小學生來說是長大以後盡寫錯別字。但照常升入中學。對於中學生來說則有點不合算,因為經過徒有其名的「上學」,變成了「知識青年」,必須上山下鄉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只有大學生倒是不怕,不會畢業即失業。儘管專業課沒上,國家還是每人一個鐵飯碗準備在那裡。

但由於文革的影響,這些鐵飯碗有的還沒準備好。所以文革期間的大學生畢業分配都拖延一年。1969年夏原該是我們走出校門的時候,卻還得在工宣隊的領導下繼續「鬥私批修」。

蘇聯人這一年想出了個餿主意,向美國人徵求意見道:讓我們蘇聯來發射原子彈,把中國的原子彈基地打掉如何?美國怒沖沖地回答:不許!並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中國。於是中國做出了已無必要的準備:將大學生撤退到鄉下去,躲避或許還會來襲的,而且打不準的氫彈;雖然據說目標是原子彈基地,萬一打到了大城市呢?

這樣,我們測繪學院(現在屬武漢大學)就撤到了湖北省崇陽縣。學院在那裡有一個實習場,山上數排白房子。我們天文大地系和航測系住實習場,其它系住數裡外的鎮上。這期間仍然是在工宣隊的領導下學習政治,念毛主席語錄,讀報紙,搞運動。

運動這一回叫「一打三反」。在黨的長期教育下所有的人都很正宗,沒有什麼可打的了,也沒有什麼可反的了。正宗裡邊找不那麼正宗的,於是就找到我,批判我一陣,出了一期批判專欄。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材料,大約是因為我這個人看起來總有不同於大眾的氣質,屬於「缺乏勞動人民思想感情」這一類。老三司那些人把我一言一行都彙報給工宣隊,工宣隊說我話中有話。他們就批判這個「話中有話」。

終於在1970年夏進行畢業分配。分配前教師們給準備了畢業證書,知道以後也許用得著。找來了照相機,除了拍畢業照之外,還給全班合影,以留念。我由於剛剛被班裡出牆報專欄批判了一陣,氣不順,便不肯與工宣隊以及老三司的人合影,躲開了。所以那張全班福沒有我。

我和一些同學分配到鐵路局。我們學院原屬國家測繪總局,與鐵路完全不搭界。這時文化大革命打亂了秩序,測繪總局自身難保,鐵道部就把我們搶到了手。

在實習場上的汽車。送別的時候,一些不認識的教師對我特別熱情,用眼睛表達著特殊的關切與祝福。我想,大約是那期批判專欄替我揚了名,「話中有話」引起他們的共鳴。

系領導送到崇陽火車站。於是在那裡上火車直達上海。鐵路局把我們安排到上海鐵道工程營當工人。該營在施工。於是我們帶著鋪蓋行李奔赴南京,住蘆蓆棚,工地上澆硫磺錨錮、組裝軌排、鋪軌、掄大鎚打道釘。

第16節  抓一個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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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這些大學畢業光棍們早已過了男大當婚的年齡。特別是我,三十而未娶,將老矣!在南京工地蘆蓆棚,下雨天不出工的時候,同學竹床對著竹床,聽雨,聊天。話題只有一個:討媳婦。很不樂觀。姚文元的宏論《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將知識分子排在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之後,位列第九。臭老九。社會上最牛氣的一句話是「我大老粗」!誰只要說得出這句話,就如改革開放時代說「我錢不多,也就七八百萬吧」,令人敬佩不已。我們非但沒資格稱自己大老粗,還忝列賤民末座,在無文化者為大的價值體系中完全沒有地位。這是討媳婦第一難。第二難是,除了48元月工資,只有蘆蓆棚里一捲鋪蓋和一口破箱子。既無房又無車,連自行車都沒有。第三難,人地生疏,而社會又沒有婚姻介紹所,報紙不登徵婚廣告,也無任何交友平台。

長期教育宣傳熏陶之下,我們熬煉成了完全符合時代要求的思想和精神狀態:政治上向高標準看齊,生活上向低標準看齊。

這件事上,標準可分為三個層次。最低層次:性的需求和繁殖的需求。只要是個女人,有女人的設備,能生孩子,就行。中等層次:過日子的需求。有正常的智商,不要是個憨女。會做家務,會持家。高等層次:幸福的需求。女人有美麗有氣質有文化,夫妻間有愛。

顯然我們沒條件追求高的層次。甚至連最低的標準也做不到。幾個同學不定期舉行的娶媳婦研討會,最後認同的最佳論點居然是:隨便抓個女人算了!這個論點成了我們「解決個人問題」的總方針。

雨聲中,回首往事更加感傷不已。初戀女友雍蘭由於我在前途上的挫折,關係順理成章地冷了下來。加以城市摩登女郎的介入並給雍蘭寫了信,我犯的錯誤給她知道,她表示厭惡,使我很沒面子。那一年我漏網混入武漢測繪學院,雍蘭考上長沙大學。舊情死灰似乎有所復燃,曾經給我寫信希望在嶽麓山見到我。收到信的時機不大對,我正忙於應付蚊子的大規模進攻,接著倒于霍亂疫苗【小編推薦:顯微鏡學家發表對四家疫苗公司的成分分析】,無力它顧,終於讓這重修舊好的最後機會變成了一縷青煙。

1965年春認識了鄰校一位快畢業的女生,是個高幹女兒,叫淑敏。她說經歷了有生以來最痛苦的幾天,那幾天中自己跟自己進行了天翻地復的思想鬥爭,終於決定不顧年級、階級地位、政治地位的反超高,跟我。我卻不大讚成,說反超高不合適。這是表面上的客氣。實際有一個事讓我心裏不爽:她有婚史、打過胎,已經不是處女。好像我自己是個處男似的。所以那個晚上我說了許多客氣話,希望她找門當戶對的,時間上差不多同時畢業的。而且說,為了不干擾她的正確方向,明天起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吧。她只好同意。但依依不捨,吻了又吻。她的吻有特別的魅力,甜得我喘不過氣。兩個人沿江邊走,她要送我上公共汽車。到了車站我卻說,你一個人走回去我不放心,讓我送你到你家門口。於是往回走,到她家門口她卻不肯進去。兩人又沿江邊往公共汽車站走,不時停下來坐坐,吻別。她說,反正明天起不見面了,多待一會兒吧。於是那個晚上,我們幾乎是到了天亮才分開的。

我鬆了一口氣。似乎了結某件事。然而她受不了真的從此不見面,寫信要求再見一面。我也思想鬥爭著,終於復了信,約某晚七點鐘在某路車某站等。她喜極而泣,且再次來信敲定時間地點,生怕有差池。

我按時按站下車。樹叢里飛出一隻彩色的蝴蝶,正是她,那個從盤絲洞里修鍊出來的妖精!她挽住我的胳膊,走向美麗如畫的東湖邊。至於是否最後一面,我沒有說。從此,清波旁,楊柳岸,明月夜,古松崗,一夜一夜地留下了我們的足跡。那是一段無比芬芳馥郁的愛情。她美艷如花風韻如飴。尤其那女妖般的吻千古難遇。此吻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她認了個「姨媽」,我們時常去探望她老人家。

至於今後有什麼計劃,兩個人都不提。似乎達成一種默契:不問能否天長地久,只陶醉於現在擁有。

一直擁有到文化大革命開始,她終於回歸到屬於她的階層。這件事該檢討的是我的處女情結。不但影響了生活的總體走向,而且傷了她的自尊。

班上幾個自由散漫的學生要上北京串聯,問我去不去。我想去的,卻只有一條穿得出去的褲子,而且這條褲子剛剛洗,濕漉漉。遂決定晚些時候走,等褲子幹了走。但送他們上火車,順便到火車站看看情況。夏日炎炎,回來的路上口渴,買了一瓶桔子汽水喝。那時代沒什麼食品安全標準,桔子汽水不知什麼臟作坊連同蒼蠅卵一起灌裝出來的。暑氣加上蒼蠅卵,我就病倒了。上吐下瀉,體溫及黃疸指數急劇升高,校醫務室把我送到湖濱醫院住院。

醫院環境和設備都很好。房間住三個人,有衛生間,還有護士工作間。對門是女病房,也住著三個人。其中一個是從天津南開大學來武漢串聯的女學生,叫魯蘿,下火車就病倒了,住進來。她的鄰床是一個六歲小女孩。她帶小女孩在屋外草地上採花的時候,我在樹下長椅上坐著。小女孩忽然擎著一朵花跑過來,說:「叔叔,給你花!」喜得我趕忙立起致謝。魯蘿跟了過來,這樣我們就認識了。

醫院重新給我驗血,一切指標正常,黃疸指數沒有了。但醫生不放我走,留住我做進一步的檢查,膽囊造影什麼的。於是在醫院繼續待一段時間。這就成了我和魯蘿進一步結識的機會。她說:「這一次來武漢最大的收穫就是認識你!」北方壯碩嫵媚的風韻很吸引我。愛上了。她先出院的,兩天後來接我出院。第二天即一起下東湖游泳。遊覽名勝古迹。待了十幾天,她回天津。恰好我們學院包火車組織在校學生上北京串聯,國慶接受毛主席檢閱。我給她去了信,說到京后給她信告訴住址,請她來北京一會。她高興極了,算定我到達北京時間以及通知信到達的時間,不斷地跑傳達室看有沒有信,急切得如同林黛玉在等待去怡紅院傳書的紫鵑,坐不住。終於,接到我信了。她即時動身趕到北京相會。

後來,她又在武漢與天津之間往返多次。愛是超導的,沒有電阻的,距離和舟車辛勞都不算什麼。

這次愛的結局非常灰暗。灰暗得我羞於啟齒。

原因主要產生在階級壁壘、政治第一的大背景上。那個時代女人看男人的眼光,首先投向的是他的衣著。如果你穿一套軍服,不管新舊,有沒領章,都會贏得女人的第一眼好印象。中山裝也湊合,但要配合一臉革命氣概。如能讓人看上去屬於革命階級,你在追求女人的路上就成功了一半。其次,女人的眼光投向男人的政治背景,家庭成份。如果是黨員或團員,家庭紅五類,就什麼都妥了。

就是說,女人頭上是戴著一層政治濾網的,如同西方貴婦戴面紗一樣。她們通過這層濾網看男人。所以,我在大多數姑娘面前黯然失色。沒有革命氣概,也就是「缺乏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再知道我有海外關係,那就更加完了。雖然有時我能感覺到她們從濾網裡射出來的貪慾的目光,我身上的某種氣息吸引了她們,如同一個修行未深的尼姑透過面紗看一盤鹽煮蝦那樣,但終究不敢靠近我。

只有個別姑娘不管那一套,沒有政治濾網,不顧一切地愛。例如魯蘿。但終究敵不過世俗的反對。她家的人知道我的情況,就如魯蘿愛上的是個非人類物種。反應類于青霉素過敏,跳了起來。發動親友團對她輪番做思想工作,說我們親戚朋友都世代工人,一片紅,現在居然要摻進來不純的血液么?終於,魯蘿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願意做深刻檢討。

深刻檢討倒也罷了,問題是,你好好說呀!真不是玩意兒,結束的方式極其噁心。如今自述到這一段的時候,實在羞於啟齒。

魯蘿事件結束以後,我就一直沒有女朋友。真正的光棍學生,直熬到畢業分配。我一生的主旋律是飢餓。餓飯,餓女人。餓得任何一頭老母豬在我看去都是雙眼皮的。

(二)

南京掄大鎚幹了一年,次年夏天調回上海。我被安排到堪測設計所。后調到工務處,做線路大修設計工作。住在市中心一座舊旅館改用的職工宿舍里。終於相對穩定了,可以考慮「解決個人問題」了。

當然要在上海女人中間解決。魯蘿最恨的就是上海女人,有夙仇似的。時常在我面前貶損上海女人,講她們說話聲音「像被夾住了的耗子,又尖又急」。說她們「最俗氣、最淺薄,而又最高傲」。遠遠的看見一夥女人在那裡走,魯蘿會指說:「那些一定是上海女人。你看走路的樣子,像螃蟹一般橫行,像猴子一般搖擺!」

不知她現在怎樣。我真想告訴魯蘿的在天津之靈:某人現在將要投入上海女人的懷抱了!

然而,要投入上海女人懷抱並不容易。蘆蓆棚的娶媳婦研討會只提到三難,其實還有第四難第五難。第四難是:城市年輕姑娘絕大多數上山下鄉去了,被貧下中農近水樓台先得月去了。留在城市的屈指可數,物以稀為貴。

第五難更加厲害:沒有

我們在上海工作,拿上海的工資,卻沒有上海戶口!每個月得跑南京領糧油票之類。上海戶口控制得很嚴。按政策大學畢業生分配到上海是可以直接報入戶口的,但我們這一批學生的戶口名額被某一幫人盯上了。他們或他們的親朋或上級的親朋,有些人需要報入上海戶口,卻苦於戶口政策不能如願。靈機一動,就對來報到的我們說:你們把戶口遷移證都交上來,我們匯總一道去報入。我們傻乎乎的就交上去了。於是,權力關係網開始運作,將這批分配到上海的八九十個大學生的戶口去報在南京,而將他們的親朋或關係戶的戶口頂替報入上海。這是一個複雜的操作過程,關係網也須是中等規模的才能辦得成。

這一來就極大地損害了我們這些等著娶媳婦的人的利益。要知道上海三大寶:戶口、姑娘、煤氣灶。還有第四寶:洗衣皀。外地有的每季度才供應1/4塊肥皀,也就是每年一塊。上海則每月半塊。供應上的優勢不只體現在要票的,也體現在不要票的。例如,星期天常有一輛酒灌車開來,你可以拿著熱水瓶、水壺、搪瓷杯去排隊買冰鎮啤酒,8分錢一杯。上海的服務是無微不至的。香煙可以拆零賣。假如你剛入門還沒上癮,只是偶爾想抽一支,那麼商店就為你提供這種服務。

不只是物質方面實惠,上海戶口在心理上也是一種優勢,就如現在的美國綠卡。持有綠卡的人回國來感覺高人一等,主持人介紹他時也會給加上一個頭銜:美籍華人。上海人有一份驕傲:阿拉滬籍華人!伊拉外地人,鄉窩人,中國土著!已經類似於種族歧視。你要上海姑娘嫁給一個沒有上海戶口的人,即使他有上海的工作上海的工資,也人家不會幹的。一提到男方沒上海戶口,女人拔腿就逃。

不定期舉行的娶媳婦研討會由南京的蘆蓆棚轉移到了上海舊旅館。終於研討出一個策略:先不提戶口的事。失敗經驗一交流,大家都覺得我們這些書獃子太傻了,為什麼先把自己的陰暗面亮出去呢?就如商人賣貨,不講商品的優點而先講商品的缺點,哪會成交?非但陰暗面不能主動說,如若碰到過於精明的女人問起戶口,你應該王顧左右而言他,岔開去。

「那麼,女人以後知道你沒上海戶口怎麼辦呢?不可能總瞞住的呀!」

「以為後圖!」主講人回答道。

「好!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她要跑也跑不了啦!」大家笑起來。

「正確!並且要儘快點火煮起來。一有米就下鍋,一下鍋就點火,兵貴神速!」

大家應用了研討成果,紛紛取得成績。一般女人想當然:你既然是大學畢業分配在上海工作,當然有上海戶口的啦,這是用不著問的啦!因此一般不問戶口這個項目。 個別問起的,被王顧左右而言他閃過了。

這些終於發覺受騙,幾乎跳起來,懊悔不已的女人,想要退出時已經晚了。有的生米煮成熟飯,有的木已成舟,有的雖然沒有煮熟沒有成舟,卻已經有了感情,甚至有些愛上了。

不過,這些女人並沒有吃虧,幾年後寫《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把知識分子入另冊的姚文元被關進秦城監獄,老九們的地位由賤民行列退出,歸入正能量,而且排到大老粗前面,境遇有所改善,戶口分裂的問題也解決了。

「有些愛上了」的是極個別人,大多數人都沒愛。既然思想狀態和精神狀態都灰溜溜,定位在「隨便抓個女人算了」這個起點上;既然沒有任何交友婚介平台,僅靠寥若晨星的熟人牽線介紹,選擇非常有限;既然情況那麼困難,連戶口都沒有,同學們的婚姻質量可想而知,都只能滿足最低層次的需要:一個女人,一個房間,一個安靜的夜。有的娶到的女人愚而憨,連日子都過不好。至於女人的氣質、情調、靈氣,等等這些屬於較高層次的東西,都不用談了。甚至有的同學找到的女人,連外表都是不完整的,就如一隻蟲咬結疤的老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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