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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醉作者自述(第三十三節)

2019年10月28日 9:19 PDF版 分享轉發

接前文:

作者:周敦林
沉 舟 綠 樹——圖騰醉作者自述(第三十三節)
第33節  鐵窗下的小黑社會

(一)

監獄的事情可寫的還很多。但這個題材我已經厭倦了。有些內容已在小說《》中有所表現。當初寫《圖》的時候並沒打算寫《自述》,因此在鐵窗生活這一部分兩作品有些重疊了。現在,儘快結束吧。只補寫一點我在監獄里受到的欺侮,以便讓某一部分讀者更加「大快人心」。

前面述過的吳莫托、林應標、小和尚也算是欺侮。但那時是在同志之間,痛感有些不一樣。反革命中隊基本上還屬於人類社會。隨著反革命犯減少刑事犯增多,人文環境發生變化。變成基本上不是人類社會,而是狼鼠蟲蛇的社會了。這個社會名義上由一個姓周的隊長主管。但那是個無用的人,就如不上朝的阿斗。實際的統治者是妓院管理碩士周彥。周彥手下是一幫雞鳴狗盜殺人放火的刑事犯,反革命犯只剩七八個。於是,一個過於能幹的組長,配上一個廢物隊長,管理著這樣一個社會,你想想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周隊長四旬人,體貌姿態呈流線型。就連頭上不多的毛髮也緊貼頭皮梳成阻力最小的樣式。生活極其節儉,一般是買兩個饅頭一碗菜湯過午。有一回說及某中隊長因貪污腐敗而落馬的事件,周隊長笑得合不攏嘴。畫外音是:「你們看,還是我安份守紀的好吧?」再對比這些身陷囚牢的各式各樣人生,周隊長心中的幸福感舉世無雙。他認為做人就是要知足常樂,無為而混,朝著阻力最小的方向行進。當了反革命中隊第一小組的主管隊長,既不主也不管,一切都交給周彥去打理。學歷倒是不低,上海交通大學畢業。但實際上除了對毛主席無限崇拜之外什麼也不懂。可能是推薦的「工農兵學員」。

有一回我,噴嚏打得像小爆炸,眼淚鼻涕連連,頭皮涼颼颼的很難受。向周隊長請求許戴三天帽子。從前犯人是可以戴帽子的。後來監獄無事忙,搞所謂規範化,立了數百條「規範」。包括內務箱內什麼物品怎樣擺放,小天井鞋尖朝里,都有詳細條款。過幾天又說鞋尖朝外。這些其實都是四犯的主意。四犯高牆內關得久了,心理像太監一樣也變得瑣瑣碎碎。監獄管理者雖然每天都回家過正常生活,但在四犯的包圍下也不免染上太監氣,成天想折騰什麼規範。叫四犯擬條款。四犯為了表現自己,就挖空心思地想事。數百條款就這樣形成正式文件。其中就包括不許戴帽子。

我以「犯人也有健康權」力爭,終於讓周隊長答應讓我戴三天帽子。我進監房取帽子戴上,頭上散發的熱氣開始籠住,感覺好多了。周隊長繼續往前走,經過周彥的辦公寶座時卻被叫住。周彥說你許周篤文戴三天帽子了?三天以後可能要求延長。以後誰有個頭疼腦熱都要求戴三天帽子,那還搞什麼規範化?周隊長立住,居然像犯人聽隊長「教育」那樣肅然恭聽。而且居然返身收回許我戴帽子三天的成命。我再抗爭也沒用,只好將剛剛戴暖和的帽子摘下來。這件事很說明小組的政治結構和生態環境。

(二)

周彥本身是個小偷強徒,手下集附一批兇惡的打手。既然主管周隊長啥也不管,小組在周彥的統治下順理成章地便變成一個小黑社會。周彥坐在台上講評,將華零成叫上來問話。華零成垂手脅肩地站在那裡。魚販子黃貴存居然沒來由地就上去打華零成兩巴掌。華零成沒抗議,周彥也沒置一詞。這個環境氣氛你想想!

反革命犯中有一個人叫高曉亮,花崗岩腦袋裡邊裝滿反動思想,因而是重點監管對象。魚販子經常給他找岔。將他做好的十頂一紮的帽子藏起來。高曉亮慌了,到處找。有時偷的是針或剪刀,這更加要命。監獄里針剪是兇器,決不能丟的。魚販子說,我知道在哪兒。要我說,拿一個真空包裝來換。真空包裝就是牛肉雞鴨之類。高曉亮的父母省吃儉用接見進來的食品就這樣屢屢被敲詐進黃貴存的鯰魚大腹之中。我曾經在周記中向周隊長反映魚販子的不良行為,周隊長只輕描淡寫地說一句:「嘴饞啊」。

那個喊魯土木單照豬以至於造成死人事件的盧正清,沒事就跑過去檢查高曉亮做的帽子。這原不關他什麼鳥,他連四犯都不是。但這人太百無聊賴了,心思整天像蚊子般飛來飛去。也不想想都是反革命同志嘛大家友好點,只想給高曉亮找難受。檢查著,終於有所發現,興高采烈大喊:「漏一針!」好像檢到一個金元寶。繼續一頂頂地檢查,又喊起來:「再一個漏針!」八十頂帽子28800個線眼被他檢查完,總結道:「共五個漏針!漏一針罰做帽子五頂,抄58條五遍。共罰做25頂,抄58條25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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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並無漏一針罰什麼的規定。通常是叫返工罷了。盧正清隨興喊出的這個處罰居然生效。周彥聽他的,周隊長聽周彥的。高曉亮又做又抄的,忙得屁滾尿流。

一天做帽子時,我的位置在吊扇垂直線下邊,吹得難受。就向周彥要求讓我換個離電扇比較開的地方。「年紀大了,風吃不消。」

「年紀大又怎麼啦?一大把年紀還不是活在狗身上了!」周彥說。

「你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我說。

盧正清走過來,說道:「什麼侮辱你的人格?」抬手就朝我的臉摑過來。我的眼鏡消減了襲擊動量,飛開碎在地上。所以臉沒傷著。但人往後仰跌在料筐上。要是沒有料筐,可能有的。

我檢起破眼鏡,跟盧正清說:「至少得賠償眼鏡吧?」

周彥叫人傳話給我:「如果要賠償眼鏡,那就不要減刑!」

我服刑多少年都沒減過刑。那一年似乎不好意思,準備也給我減一點點。所以周彥有此話。

那一天周隊長休假。第二天上班聽了彙報,周隊長將我傳去「教育」。說的話居然和周彥一模一樣:「如果要賠償眼鏡,那就不要減刑!」

(三)

飯前勞役犯會提來一桶水讓大家把碗匙「燙一燙」。那水溫其實不燙,洗手剛好。沒有機會接觸水的囚犯們趁「燙碗」的機會便把手浸進去洗一洗。我為了不吃進別人的洗手水,總是比較注意及時地去「燙碗」。勞役犯小江蘇這天就故意擋我,不讓我「燙碗」。我說你擋我做啥?小爭執起來。剛好是在組長辦公房門口,周彥就把我叫進去「教育」。

周彥交椅撐成45度,口裡叼著一支牙籤。我挨到他對面一把空椅子上準備坐下。周彥不許我坐,喝道:「去站好!」

我只好立到牆根,聽妓院管理碩士「教育」。監獄這個地方最好是順從點。若不,四犯有時是會打死人的,如張心田挨的那樣。若打死,多以心臟病結論。而且我沒有張心田年紀輕。

小江蘇來到門口窺探,笑著走過去跟魚販子黃貴存說「老鱉養的老實得很」。魚販子也笑了,說:「讓我進去摑他一傢伙!」

我立在牆根聽周彥「教育」。魚販子走進來,到我跟前訓斥說:「站好!」扇了我一巴掌,又抬膝蓋朝我的大腿骨猛磕兩記。

周彥「教育」完,說「出去吧。」我開始朝外邁步。大腿骨已經讓魚販子撞傷了,一拐一拐的。周彥問怎麼回事,說:「你可別裝模作樣啊。裝模作樣對你沒好處!」

我走出來,去「后陽台」小便。周隊長坐在一個高台上值班,問我腿一拐一拐的怎麼回事。我說被黃貴存打傷了。周隊長聽了也沒吱一聲。

小便完回來,周彥又將我叫進去「教育」,說「你怎麼把挨打的事告訴隊長了。吃官司的規矩不懂嗎?」

(四)

刑事犯中也有關心於政治的。例如一個叫做戴誌慶的,是本的粉絲。從早到晚講拉登,所以大家叫他拉登。對911襲擊事件著了迷,成天講「911是最經典的!」「我想不通薩達姆的共和國衛隊哪裡去了,怎麼就讓美國人把伊拉克給佔領了呢?」之類。反美立場比毛主席還要堅定。我弄不清他的仇美思想哪裡來,只一回聽他說曾向美國領事館申請入境簽證被拒絕,不會是因此事引起的吧?

盜竊罪捉進來的,判無期徒型。與周彥一樣也是強人氣質,因而被擢拔出來當四犯。不久周彥升去當中隊事務犯。戴誌慶就頂了周彥這個缺,當第一小組組長。此人之偏激極端可比拉登,猥瑣狹心甚於妾婦。不久反革命中隊調到了六號樓底層,那裡在「后陽台」闢建了一個廁所連洗臉間。戴誌慶竟立下規矩:政治犯去后陽台必須兩人同行。特地製作了一本表格,叫管后陽台的人將政治犯光顧的情況詳細記錄:大便還是小便,多少分鐘,同行者誰誰。諸如此類,成天無事找事,簡直是扭拔症患者。

一天晚上,各人坐在自己的小桌子旁享受進監房之前的自由活動時間。我鋪一張舊報紙在地上,對著舊報紙吃桃子。吃完把舊報紙連同皮核捲起丟入垃圾箱。突然戴誌慶走過來說你吃桃子弄髒地面了。我說鋪了舊報紙的,沒有弄髒地面。他指著旁邊一處濕的地方說那不是?我說那是別人杯子溢漏的水,不信你摸摸粘不粘。第二天小組會戴誌慶又把這個事情提出來,說我吃桃子弄髒地面。我說沒那回事,舊報紙鋪地的。

一個叫做邢貴三的(很抱歉,非真名,只記得有個貴字)說:「沒鋪報紙,我看見的!」

「邢貴三,你的座位離我那麼遠,隔著那麼多小桌子,根本不可能看到我鋪沒鋪報紙。作偽證!」

這個邢貴三,上海人。形體歪七歪八的,頭顱像個變形的橄欖球,身子像根拉長了的香蕉。總之不對稱。走路也是擺不平的樣子,帶著電影舞台上國民黨憲兵的造型,梗著脖子。去日本「留學」,也就是打工。參加了台灣什麼組織。一個日本朋友因有它就,將經營的夜總會半賣半送給他。於是邢貴三當起了老闆。有錢了,不需再與台灣瓜葛,退出。退出也被逮,回國探親判了6年徒刑。一口大板牙黑黑的,永遠退不去的煙垢。在外面抽煙每天五包,火柴卻省,一支接一支。說話滿口的髒字和廢字,「戳那,叫叫叫什麼啦……戳那!」繼承了流氓社會「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的生存智慧,到哪兒都拉幫結派。進了監獄,與拉登的粉絲戴誌慶氣味相投,幾個人形成核心。所以小組會上為組長作偽證。

那時中隊長剛換成一個姓費的獄警。我怕一開始就給費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在周記中為自己辯白道「他邢貴三的座位離我那麼遠,隔著那麼多小桌子,根本不可能看到我鋪沒鋪報紙。作偽證!」

照規定組長是不可以看組員周記的。那麼,你隊長就應該親自收發周記呀。親自一本本收上來,批閱完親自一本本發還才是。沒哪一個隊長這樣做,都偷懶,由組長代勞。於是,戴拉登就看我的周記了,並且將我的周記給他的幫派兄弟邢貴三看了。

俗話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這一下不得了啦。我坐在那裡看書報,邢貴三拿一把蠅拍假裝找蒼蠅,轟隆一聲猛地往我的書旁拍一記。或者一顆石子冷不防從後邊飛過來。我放在洗臉間的毛巾肥皂會不翼而飛。不得不將重新購置的肥皂盒藏到監房地板下,可邢貴三照樣有辦法使之消失。大冷天我會灌一可樂瓶開水放被卷里,一以睡覺時暖腳,二以解渴。有一回被人悄悄擰松蓋頭,水濕被卷。有一段時間監房約定不擺馬桶了,各人備一個塑料瓶小便,早晨再去倒掉。我的塑料瓶居然被人鑽了針眼,早晨看一片狼藉。他(或他們)把一切想象不出的下三濫都使出來了。

2002年9月18日,我吃完中飯去洗碗。兩桶水擺在那裡,一桶是放洗潔精的,另一桶清水。邢貴三先在那裡已經洗畢。看見我來了,故意不離開。我在旁邊耐心地等著。他就是不走,在那裡撈過來撈過去,故意擋我。我說「他,你洗完就走吧!」那個「他」字,是國罵的第一個字,我及時剎住。沒將「媽的」續上。邢貴三說我罵他了,發作起來:「你罵誰?戳那!」舀起一碗髒水就往我身上澆。我怒極,將手裡的空碗朝他砸過去。沒砸著。邢貴三又舀起一碗髒水朝我澆過來,把我澆得濕淋淋。事務犯周彥跑過來,令將兩人各關進監房。

戴誌慶將我推進監房,令面壁。他自己拿一隻凳子門外坐著看。我濕淋淋的發冷,立起來從枕頭套里想拿出衣裳來換。戴誌慶惡狠狠的沖進來,喝令「別動」!將我推搡倒地,拳打腳踢,衣服枕頭往地上扔。

午後費中隊長上班,傳我和邢貴三去問話。邢貴三說樓面上的人都願意為他作證,是姓周的先拿碗砸他邢貴三的。

樓面上,除了反革命小組,還有其它中隊的。都是雞鳴狗盜之徒。屬於文人的只我一個。臭老九向來不為人所喜。此時在周彥戴拉登邢貴三小黑幫的統治下,我更是處於人盡可欺的地位。小組裡一個判無期徒刑的殺人犯,渾身上下長滿,原是個種西瓜的農民。連他也看得懂形勢,湊勢欺負我,有一回吃完飯居然把碗底醬油菜湯往我後背澆!

在這種人文環境下,即使邢貴三戴拉登將我打死,也沒人會為我說話。而是會作偽證,說是我先碰瓷的,他們是防衛有些過當。

這個費中隊長是個看上去非常精幹的警察。照理他應該有直覺的判斷:一方是孤獨無助老實巴交的六旬文人,一方是得道多助年輕力壯的幫派分子,平常一付無賴腔調;誰欺負誰不用問就知道的。

費中隊長的處理結果卻是把我關進嚴管隊!

嚴管隊恰好也在底層,與我們小組相鄰。邢貴三非常得意地踱到嚴管隊門口,往裡邊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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