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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時不明白

2017年04月27日 5:20 PDF版 分享轉發

來源: 知乎日報 作者: 吳凡

還記得那是高一下半學期,我爸每天胸口都疼。一開始去縣,說是肺結核,但是吃藥不管用。後來去了市醫院,省醫院,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再之後我爸媽去了北京查病,我在家裡還想著這下總算沒有管著我玩電腦了。

那天中午我從學校回家,好多人到了我家裡來,我爸一看見我就緊緊握住我的手,盯著我的眼睛眼淚直打轉。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只是覺得有些不適應,我以為他是時間久了沒見我,想了吧。

那天晚上我偷玩電腦又被發現了,我爸很生氣,我媽只好跟我道出實情,原來我爸已經是肺癌晚期的患者,已經轉移到胸膜上了,腫瘤就像是撒到上面的一把米,遍布肺部,已經不能做手術了,醫生說,可能只有半年的時間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又惹我爸生氣,他們還打算瞞著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自己能接觸到的人里有得絕症的,而這個人就是我父親。每個人可能都會覺得癌症離自己很遠,很遠,我也這麼想,哪知道這樣的事有一天真的會發生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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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眼淚就流下來了,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最熟悉不過的親人,竟然會突然被宣告還有多久就永遠離開我。之後那一段時間吧,還算稍微爭氣,從一個普通班的中等水平考到八個普通班的第一名,進了好班裡邊學習。那一學期的家長會,是我爸唯一一次參加我的中學家長會。

但是我爸的病情並沒有預料中那樣發展迅速,反而像是緩慢將人吞噬的沼澤,一點一點展現它令人窒息的絕望。因為腫瘤在肺和胸膜的位置,每一次呼吸都會產生摩擦,給我爸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他不能好好坐下,不能好好睡覺,每天總是疼得大汗淋漓,止疼葯越吃越多。

他每次去北京看病的具體過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化療了十多次,靶向葯,瑤醫偏方,凡是能想的辦法想了個遍,家裡能賣的東西賣了又賣,但是依舊沒有用,因為我爸對什麼葯都耐葯。

那時候每天回到家的時間真難熬,我覺得只要一進家門,家裡都是死氣沉沉的,彷彿有陰雲籠罩著。不自覺的,我媽就會長長嘆一口氣,那聲音就像有刀子一樣的寒風從心頭吹過。晚上睡覺,會聽到我爸開著燈在屋裡走來走去,還有痛苦的呻吟。

因為大家心情都不好,加上我和我爸總說不到一起,總是吵起來,我漸漸開始覺得厭煩,厭煩每天回到這樣的家。也不知道我們一家三口那段日子怎麼熬過來的,但是我知道最難熬的是我爸,因為他的病越來越重了。

就這麼熬到了高三,我爸走路已經隨手帶著一根棍子了,是他自己做的拐杖。我爸以前是修車補輪胎的,手很巧,心也細,家裡什麼壞了都能修好,他有一個工具箱,裏面各種工具都有,我到現在都沒有見過一個能把各種手工活做得如我爸這樣細緻的人。

高三時候是我最反感學習的時候,因為自己真的對一些科目完全沒有想學的慾望,如數學,英語。一方面希望自己學好,一方面一看這些科目就心煩,最後我就乾脆又放棄了學習。那時候我爸每天晚上都要拄著拐棍在屋子裡走到兩三點才睡覺,我只好每天坐在書桌前坐到十二點以後才睡覺,就是為了裝出一副學習的樣子。那時候我最熟悉的聲音大概就是我爸晚上拐棍撞擊地面的聲音,咚、咚,就像敲在我心上。

直到熬到了,我感覺自己簡直是裸考。高考時候我爸還騎著電動車去學校看我,可能是上天垂憐,成績出來還考上了二本不錯的學校。雖然模擬考試時候都在一本線水平,但是我知道自己高考前的準備有多麼欠缺,我高考之後連自己的成績都不敢去想象。那個暑假,我爸媽又一次去省醫院複查,病情已經更糟糕了,骨轉移,淋巴轉移,肝臟因為長時間服用大量藥品已經接近衰竭。

只是我爸看起來還沒有那麼糟糕,我學駕照時候他還騎電動車去駕校跟教練說多關照我。我那時候總是有種迷之樂觀,覺得我爸會好起來,這都兩年多了還沒事。

直到我上了大一。我數次從學校請假回家,這時候我開始察覺到不好的兆頭了,每次回家我爸都會比上次明顯憔悴幾分,眼睛也睜不大了,走路也更加吃力了,還有一次摔斷了一條胳膊。每一次我要回學校時候,他總要說,??「這是爸爸最後一次見你了??」,而且他開始跟我說一些交待後事之類的話。

我是不愛聽這些的,我們家誰也不愛聽這話,每次他一說這些我們總要打斷他。直到我最後一次離家歸校的時候,那天我爸親了我的臉頰,然後對我說,爸爸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我還是反駁他說,你每次都這樣說。他也不反對,依舊像每次我離開一樣把我送到家門口,目送我遠去。

九天以後,我在課上接到了我媽帶著哭腔的電話,心急火燎趕回去的時候面對的已經是躺在冰棺里的冰冷遺體。

後來我才知道,我爸在我上大學以後就開始尋找各種辦法自殺,吃一整瓶安眠藥,摸插座插口(胳膊就是被電擊開以後甩斷的),上弔,直至去世前一天用鐵鎚把自己砸得滿頭鮮血,在醫院縫了好多針,疼了整整一晚上。後來我的大伯一語點破,其實你爸早就被疼痛折磨得不想活了,就是為了等著你高考才一直忍著痛苦,你要是早一年高考你爸早一年就去尋死了。

我從來沒有如此為自己的不努力而感到愧疚過,我以為我爸的病能從我高一到大一堅持這三年,是個奇迹,卻沒想到這奇迹是為了我而延續這麼久。他的病到了去世之前已經疼痛得難以想象了,一般癌症病人就是疼得死去活來吃一片奧施康定也就不疼了,因為這是最貴的也是止疼效果最強的葯,一片葯頂十針嗎啡,一般的病人連一片都難開出來。但是我爸一次吃十幾片都不管用,三年來的大量服用已經讓他吃這個葯幾乎沒有太大效果了(省醫院有史以來都沒有見到過有病人疼痛到吃這麼多奧施康定止疼效果還不好的)。

在火葬場火化那天,我眼睜睜看著他變成一堆骨灰,失聲痛哭。我突然意識到,從此刻開始,我已經永遠見不到我爸了,我的家已經再也不完整了,我的生命已經不可挽回地缺失了一部分。

到現在已經三年過去了,假期回到家,因為我媽要去掙錢,家裡沒人做飯,我只能天天在姥姥家吃飯。每次回到自己家裡,冷冷清清,也完全沒有了家的氣氛。每年過年的時候,別人家都是闔家歡樂,我媽卻總是在喝了酒之後痛哭,因為我們的家再也不會團圓了。關於高中以前對於家的美好回憶早已經模糊了,幾乎全部被這三年的苦難佔據了,然而即便讓我有機會重新經歷這樣的苦難,我還是會無比懷念,因為再痛苦我們也是一家三口在一起。

著名作家楊絳,在痛失愛女錢瑗和丈夫錢鍾書之後,寫了一本《我們仨》懷念一家人的生活,她在扉頁上只短短寫了一句:??「我一個人,懷念我們仨。??」簡簡單單一句話,是對人生幸福的最好註解。

為什麼那個時候的我,就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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