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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大飢荒

2018年09月21日 10:00 PDF版 分享轉發

來源: 民主中國

作者: 茆家升

這是一本記述大躍進中,省無為縣發生的人禍大飢荒的真相,和對它一些評述與反思的小書。在那場全國性的中,安徽省是重災區。當時安徽全省總人口三千三百余萬人,而人數,竟達到四、五百萬之眾!死亡總人數,居全國第二位,僅次於有天府之國之稱的四川省,那裡餓死了一千萬人。但從死亡率看,安徽卻是第一位的。這個數字見於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公開出版發行的《張愷帆回憶錄》,應為正史。

如果說安徽省是當年的重災區,那安徽人口的第一大縣,無為縣就是重中之重!其嚴重程度,從非正常死亡總人數和占人口比例上看,可能是縣一級全國之最!這也是有正史可查的。因本書重點是談無為問題,有必要將官方的《無為縣誌》上的兩份表格,複製如下:

這是兩份官方頒布的數字,應是信史。第一張表告訴我們,無為縣的糧食產量,大躍進前1957年總產量約為6億斤許,而大躍進開始的1958年,總產量達到6.6億斤。按當年該縣總人口95萬人計算,自留地產糧不計在內,人均佔有糧達700斤,一般人均300斤,即可保證生命存活,不被餓死。人均近700斤,應是豐年了,誰知道卻是大批餓死人的肇始。

而從另一張表,我們看到該縣1957年底人口總數為982979人,1958底為950056人,到1959年底,竟降至820259人,減少了近12萬人,驟減千分之75.47!再查查當年人口流動情況,遷入數為41592人,遷出數為54513人,就是說外流了近13000人,只佔人口減少總數約1%。並非如孫經先教授所說的,大躍進中減少的人口,基本是外流了。

無為人口,再追蹤至1960年底全縣總人口,僅為662557人!與1957年底982979人比較,實際減少320422人。查閱了1957—1960年尚生育了三萬餘人。還有一個數字是縣誌上列不出的,就是各地虛報人數,為何要虛報?因為當時糧食供應,連同布票油票等各種票證,都是按人頭髮放的,多報多得。對此丁人卜先生在《無為夢》的遺著中,有較翔實的敘述。如果以這個虛數去抵外流人數,那總減少人數應和表上實際減少數約相等,在三十萬以上,死亡率應約為33—34%之間,民間傳說無為人三成餓死一成!決非虛言!

那這三十多萬人哪去了?人間蒸發了嗎?除去平常老病死亡,一般在千分之十,按1957年總人口九十余萬人計,也不足三萬人,那餘下的三十萬人,應均屬非正常死亡,說白了都是餓死的!

無為縣屬江淮平原,北為巢湖之濱,南緊依長江。境內水網縱橫,歷來是江北的大糧倉,也是全國四大米市之首蕪湖市,糧食主要供應地之一。為何在基本上風調雨順的三年內,全縣竟會餓死近三十萬人!天災乎,非也!實乃人禍焉!

本書就是為披露無為當年大飢荒的史實而編,無為真相能為世人知曉,首要人物當推已故無為縣委工作室工作人員丁人卜先生。早在上世紀1980年代,丁即奉當時無為縣領導之命,對剛過去不久的無為大飢荒,做逐村逐戶的實地調查,為時兩年許,記滿幾十個筆記本。后又奉命去民政局、公安局、檔案局等政府部門,查閱記錄了相關資料,終於寫成了《無為天堂夢》一書,全書約15萬字,分上中下三集。並將其中精華部分,縮寫成近5萬字的節本。然後自費列印數十分,分散相關部門,包括重要當事人張愷帆付省長,審核驗證,均無異議。它應該是披露無為大飢荒真相,准官方的調查報告。三年無為大飢荒非正常死亡三十余萬人,就是那時首次對外公布的。

丁人卜此著,開始調查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書稿完成已近世紀末了。全書曾擬於香港某出版社出版,后因出版社倒閉,原稿中下部遺失。原稿及節本,因無電子版本,至本世紀初,已近淹沒。我接到無為楊金聲先生的節本贈稿,已經是2008年初了。

記得當我通讀完這近五萬字的節本后,靈魂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多次忍不住內心的悲痛,潸然淚下。百姓何辜,生產糧食的何辜?為何我們披星戴月辛勞艱苦,養活了你們,反而遭受你們如此嚴酷的剝奪,什麼狗屁的『糧食高產衛星』!什麼高指標、高徵購!什麼逼人命的『反瞞產私分』!刀刀見血!句句殺人!直到把最善良最純樸,也最聽話的數十萬農民,活活餓死!天天還在高唱我們已經跑步進入了人間天堂!天堂乎?地獄乎?真相是最好的答案。

面對這份珍貴的史料,我又突然感到責任重大。丁人卜先生已過世五年了,原稿中下兩集,已蕩然無存。僅留下的節本,也已寥寥無幾,再也不能任其淹沒了,那將如何面對數十萬枉死的亡靈,如何面對這段慘痛的國史!

記得當時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這近五萬字的節本,一筆不漏地輸入電腦。那時我已年過古稀,不懂拼音,只能用手寫板一筆一劃地寫。那樣也好,寫一個字思考一番,體會能更深刻些。

五萬字悲慘史的抄錄,等於去了餓死三十余萬的人間地獄——大躍進中的無為農村,走了一遭又一遭。悲傷難忍,憤怒難忍,我很快地寫出了第一篇讀後感:《從烏托邦到人間地獄——一本現代人寫現代史的傑作》。長序兩萬三千余言,文中較詳實地介紹了丁著的成書經過,及書中所引述與調查資料的準確性,尤其是共產風肆虐時,對無為廣袤農村所帶來的嚴酷、深重、全面和不可修復的傷害與毀滅,(人都餓死三有其一了,還談何修復!)造成白骨遍於野,百里無雞啼的人間地獄慘狀。如果說楊繼繩先生的《墓碑》,是描述了全國性大飢荒的一個大框架,而丁人卜先生則提供了很多翔實的,令人髮指的細部。比如一平二調時,人民公社為辦什麼萬頭豬場、雞場,強佔民房,使多少實名實姓的農戶無家可歸流離失所;又比如惡吏無為縣委第一書紀姚奎甲,面對1959年當年糧食總產只有6.4億斤,卻上報為14億斤,上調7億斤。結果挖地三尺反什麼瞞產私分,把農民最後的度命糧,全奪走上調了,居然要農民吃那些豬都不吃的東西,還算上畝產量和總產量。下面從丁著中摘錄的。

玉米葉皮芯,7萬畝,畝產270斤,總產1890萬斤,(以50%澱粉折算);

高粱稈子:一萬畝,畝產400斤,總產400萬斤;

黃豆杆子7萬畝,畝產200斤,總產1400萬斤;

芝麻杆子:50000畝,畝產260斤,總產1400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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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藤殼:5600畝,畝產200斤,總產1120萬斤;

還有什麼野生的微量貓兒腸草、土莧菜充農民口糧,都以噸數計!不了解這個真實情況,怎會相信,在人均佔有糧食近700斤的1959年,有大批農民餓死!

說起這個無為人對其刻骨仇恨的惡吏姚奎甲,真實地表明了,在極權制度下,一個手握重權的壞領導人,作起惡來,後果是怎樣的嚴重與殘酷!有句民謠:「賊來如梳,匪來如篦,官來如剃!」姚奎甲正是這樣的惡官!他應是無為大飢荒的一線作惡者,百死也難贖其罪!但姚逃脫了,僅調走了事,但無為人仇恨難消。

筆者在另一文《尋墓——右派師生的生死情誼》,說到一情節,文革期間斗當權派,把姚奎甲從蕪湖揪回無為遊街示眾。主持人知道其罪惡深重,如果裸游,後果嚴重,難擔干係。就用一鐵籠子將姚裝進去,用板車推著遊街。當籠車游到無為十字街心時,驚天動地的事發生了!等候已久從四鄉八鎮趕上來紅了眼的萬名百姓,他們應都是那場人禍大飢荒中,枉死者的親屬,人人手拿石塊,一齊大吼,瘋狂地向籠車砸去!頓時把籠車砸的七歪八扭,要不是主持者一再勸阻,說出了人命麻煩大了,隔著籠子也能把姚奎甲砸成肉泥!這就是當時轟動大江南北的『籠游姚奎甲』事件。清清白白地告訴世人,那裡有壓追,那裡就會有反抗!載舟之水也覆舟!

丁著一重要貢獻,就是較完整地,介紹了曾轟動全國,歷史上必將留下重重一筆的『張老K解散食堂放糧於民』,召來嚴詞批示,所謂的『無為事件』。其實那不過是內地方官員,一次嘗試性的民主實踐,本來可以起到自身糾錯的作用。但毛澤東怙惡不悛,表現了極權制度的權力傲慢,反而在犯罪的途中,越走越遠,終於釀成全國性的人禍大飢荒,毛作為首惡罪責難逃!茲事體大,後文在評述張愷帆事件時,還將繼續討論。

為了更深入地了解無為大飢荒的真實面目,筆者曾多次去無為採訪,訪問過多種行業的人,發表過多篇記實報告,小書中部分收錄。

無為被禍害成這樣了,那周邊縣市情況又如何呢?全省其他地區又如何呢?這裏也有——個數字,可以管中窺豹。據公安部三局畢業於莫斯科統計學院的王維志研究員統計,那三年安徽省有十一個縣,死亡率超過千分之一百(>10%),分別是:肥東12.489%,巢縣10.123%,宿縣14.432%,鳳陽13.604%,(總人口402700人,1959與1960兩年死亡60245人),定遠11.84%,五河11.670%,阜陽12.557%,太和17.479%,亳縣16.238%,宣城16.310%,無為18.230%。前三名依次為無為,太和,宣城。這個統計雖然與其他記錄,因統計起始時間不同,有一些差異,但都表明安徽災難,確是十分嚴重!

這裡有必要說說宣城的事。如果說江北無為縣是魚米之鄉,那江南宣城縣,就是一塊膏腴之地。它地接人間天堂的杭嘉湖平原,遠在1700年前,三國時期,吳王孫權帳下冠軍將軍丁奉,曾在此做過開發五湖區等重大治理功程,從此宣城成為名副其實的魚米之鄉,江南成為養活全人的大糧倉。三國以後,長江以南一直物產豐富經濟富裕,不僅自身衣食無憂,而且也是中國穩定的一股強大的物質基礎。明顯的例子就是西晉永嘉年間的八王之亂時,生靈塗炭,唯獨江南尚可安居。「永嘉中,天下災,但江南,尚康平」。「永嘉世,九州空,余吳土,盛且豐。」以後才有北方八大姓氏『衣冠南渡』,開創了中國歷史上空前的人口大遷徙,文化大交流。全賴江南倉廩之豐實。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的膏腴之地,大躍進時,竟然也是餓死人的重災區,筆者曾多次去宣城採訪,也發過一些文章,為的是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悲劇不再重演,有些當事人,名字是隱去的。那並不表示他們其罪可赦,只是從全局看,主要責任人還是毛澤東這個禍首,地方官員只該負他們應負的那份責任,毛的鍋他們背不動也不該背。

未想到我這樣的理性文章,卻遭一些人的謾罵。質問我這個老右派說,宣城死了18萬是否都是餓死的?質疑是可以的,追求事實真相,是後來人共同的責任。這事最早要感謝宣城人徐應欽。他當時是縣委辦公室負責人吧,為反映宣城災難的真實情況,曾寫好材料,步行幾十里到江蘇省高淳縣郵局去投遞。結果還是被人稱田楊夫妻店的宣城縣委截獲了,徐的下場肯定悲慘。網上有人說徐被整得精神上出了點事。但願只是訛傳,仁者壽,祝他健康長壽。

那當年宣城災難的真相,究竟如何呢?有兩個事實,可以幫助我們知道一些端倪。一是網上在拙著之後,有多人貼出了當時流傳的一首民謠:

「田照臨,好政策,八斤稻子一個月;二兩煤油(全家)只摸黑;一兩香油擦鍋鐵;半兩紅糖一口塞;田照臨,你缺德不缺德!」

田照臨就是田氏夫妻店,宣城縣委第一書記,第二書記就是其妻楊某。這樣的格局,即使在一黨專政的國家也少見,他倆是應該對宣城災難,負主要責任的!一人一個月口糧八斤定量,是指農戶,城鎮非農戶標準要高許多,餓死的要少得多。8斤稻子是什麼概念,是指的原糧,碾成米也就6斤多一點,每日只有2兩。有人研究過,人按這個熱量攝入,活不過20天!

宣城還有人記得1960年的寒亭公社,是什麼樣子嗎?有人告訴我,那時寒亭老百姓,餓、病、逃荒、死,已是大地一片荒蕪,人跡罕見,貓狗也絕跡了。正因為大片荒田,無人耕種,上海市勞改單位,才在此地辦了軍天湖農場,徵用了農場和周邊大量土地。因為上海人被勞改,服刑期滿后,是不能回上海的,所以還須要預留一些田地,安置刑滿人員。不是寒亭公社餓死這麼多人,找一塊這麼大的一塊地,又離上海較近,真不容易。

安徽歷來是產糧大省,在全省基本是風調雨順的三年,為何江淮兩岸,都出現了大批百姓被餓死呢?除當時以毛澤東為首的黨中央推行的極左政策,中央要負首責。具體到我們安徽,以曾希聖為首的安徽官場,究竟扮演的是什麼樣角色呢?

就在2008年當年,我讀到了那本有重大史料價值的《張愷帆回憶錄》,算是對當時全國,也包括安徽的政治形勢,有了一些概括性的了解。本來安徽作為一個內陸省,在全國一盤棋的大格局下,都得按中央總方針辦事。但作為省一級機構,統轄數千萬人的封疆大吏,在執行政策上,還是有一定自主權的,否則就很難理解,面對大躍進大飢荒,在自然條件基本相同的情況下,安徽與鄰省浙江江蘇的後果差異,為何如此巨大?據統計浙江那三年約餓死了14.1萬人,作為富饒的浙江,竟然也餓死了十余萬人,該省主要負責人也應罪責難逃。但這14萬人的數字,竟不抵安徽無為縣餓死人數的一半,那安徽的省委一班人,又該負怎樣的罪責呢?常委的集體班子,都是只顧官帽,不管百姓死活的惡吏嗎?

是!也不全是!大躍進中安徽官場,是幾近集體沉淪了。高指標,高徵購,放什麼糧食高產衛星,全國皆是,安徽尤甚;亂挖土水庫,曾希聖鼓吹什麼『八億八億再八億』(指挖的土石方量),得到毛澤東在中央會議上誇獎,結果是耗盡了飢餓中農民體力,很多人倒地成餓殍!大鍊鋼鐵,土高爐遍地狼煙,徹夜火光衝天,燒光了山中幾乎全部樹木,和百姓的門窗床板,原料竟然有的是百姓家中炊具用具,結果是既破壞了生態,百年難復,煉出的都是無用的廢渣。而連初中科技知識也沒有的毛澤東,竟然十分讚賞,給曾希聖寫信說「沿途一望,生機蓬勃,肯定是有希望的,是有大希望的,但不要驕傲——」。毛此言作為最高指示批給全國,為極左思潮,推波助瀾,禍害尤深。

曾希聖受到毛的寵信,在安徽奉行極左路線變本加厲,一意孤行,安徽民眾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可是以曾希聖黃岩桂林棲為首的省委常委一班人,面對如此悲慘現實,不僅熟視無睹,反而大肆揮霍僅有的民脂民膏,驕奢淫逸。大興樓堂館所,盡情享受。甚至在貧困的大別山深山的岳西縣西關小鎮,為常委們每人蓋了一棟別墅,還為毛澤東蓋了一座大別墅。

真正的一邊是饑民哀嚎,粒米如珠,餓殍遍野;一邊是酒食徵逐,荒淫無度,恬不知恥!面對安徽如此慘烈不堪的現實,連極左派大將柯慶施都看不下去了,嚴詞批示說:

「安徽竟被搞成這個樣子,病、餓、逃荒、死。有些人到現在還不承認錯誤,就像豬一樣,還用嘴朝前拱!」(柯慶施1961年6月25日在安徽岳西縣石關別墅群召開的省、地、縣三級幹部會上的發言)

1962年中央七千人大會後,隨著曾霸王的倒台,省委常委們,也幾近集體拱出局了。

但是,如果說省委班子全垮了,也是不公正的。疾風知勁草,正是在這樣一群只顧陷媚逢迎,官升一級,盡情享受,不顧百姓死活,謊話連篇的省委班子里,居然還有一位高官,毅然從這一群人中,一躍而出,義無反顧,撲向鳳凰涅磐的熊熊烈火,把舊日的自己,化為灰燼,而在烈火中得到重生。

他就是『無為事件』的主角,時人呼喊『張青天』的張愷帆,時任安徽省委書記處書記,副省長。一位上世紀1920年代,參加革命的老共產黨員。

公正地說,張愷帆作為一位安徽省黨和政府領導班子里的核心成員之一,安徽省工作中的成敗得失,他都逃脫不了干係。但有著較高人文素養,能寫一手出色舊體詩詞的愷公,一貫心慈面軟,是有名的『大黑傘』,保護過很多弱勢人群,這也是人所共知的。所以那時撲向極左烈焰的是張愷帆而非他人,也決非偶然。

應該說在『無為事件』中,張愷帆的決然一跳,也決非是一時頭腦發熱的匹夫之勇,更不是在揣測聖意,做一次仕途上的豪賭。無為人和其他人,至今說到張愷帆和『無為事件』,依然對愷公充滿敬意,就是知道那時張愷帆,是明知『無為放糧』是忤逆了一言九鼎的毛澤東,與大躍進、人民公社、總路線方針背道而馳的。儘管現實是中央農業政策已完全失敗了,但在專制社會裡,地方官員決無可能改變中央決策,弄的不好不但改變不了現實,反而可能招來牢獄之災,甚至殺身之禍。張愷帆作為黨的高級幹部,是知道這些規矩,有人稱之為『血酬定律』的。知道了為何還要逆『龍鱗』而行?這或許是張愷帆和『無為事件』,舊事重提原因之一。

迫使張愷帆奮力一搏的直接原因,是張愷帆面對無為饑民的苦苦哀求,和滿鄉戴孝的鄉鄰,尤其是因大批死人,鄉人無力深埋,而處處散發出的屍臭。據《張愷帆回憶錄》記載:「……我們進入無為,第一鎮是石澗,路上行人沒有一個不帶拐棍的,村上的小孩子瘦得不成人形。到農戶家裡看看,大多數躺在床上,呻吟不絕。無為許多人認識我,都向我下跪:張省長,救命!我們還不如雞,雞一天還有兩把米。聽說上頭規定每人每天二兩原糧(稻、麥而非米、面),能發到我們手裡也好。發給食堂,層層剋扣,我們就一點見不到了。『張省長,把自留地還給我們,我們也度度命。』我到石澗區沿河梢村,全村十幾戶人家就有九個孤兒!農民家裡,第一個餓死的,家裡人還給他弄幾塊板,釘個棺材。第二第三個餓死的,就只用竹床或門板抬出去。第四第五個就更慘了!慘不忍睹!病人抬死人,埋的不深,沒有勁挖,天又熱,沿途常聞到腐屍的臭味……」(回憶錄346頁)面對家鄉父老如此凄慘的現實,如果你是張愷帆,手中還有一點權力,只要你的良知,還未泯滅,你還能無動於衷嗎?

其實說什麼『張老k大鬧無為』,全是批張時誇大之詞。張愷帆出身農村,又是個務實之人,知道當務之急是什麼。首先是解散人民公社食堂,把農民應分的口糧,發到農民手裡;把非法『平調』出去的房屋還給農民;把沒收的自留地還給農民,搶種晚秋和胡蘿蔔等快熟農作物救命;把關閉的集貿市場重新開放,允許農民捉些小魚小蝦,活躍市場。就是著名的『三還原』。條條都是活命政策,件件都在溫暖農民的心。張愷帆兩次在無為召開四級幹部會,加速實行上述救命措施,也確實在不到二十天的時間里,使瀕死的鄉村,迅速恢復了生機,餓死人數快速減少,農民們有點像人一樣活著了。『張青天』的名字也被叫開了,那是眾望所歸!

然而,農民們歡呼了,推行極左路線的惡吏,無為縣委書記姚奎甲犯愁了,他知道自己治下,餓死了這麼多人,在古代是要下油鍋烹了的。但他有恃無恐,他是緊跟毛澤東和曾希聖的,再死多少人,只要路線正確就沒事。而張愷帆別看你做了多少好事,但路線錯了一切都錯了。於是一紙黑狀,送給省長黃岩,黃岩急送給正在廬山上圍攻彭德懷的曾希聖。曾也馬上呈送正大發淫威的毛澤東。這才有了毛澤東關於張愷帆無為問題的兇狠批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中央委員會裡有,……省級也有,例如安徽省委書記張愷帆。……他們站在資產階級立場,蓄意破壞無產階級專政,分裂共產黨,在黨內組織派別,散布他們的影響,渙散無產階級先鋒隊,另立他們的機會主義黨。毛澤東8月10日(1959年)」

毛的批示當時即轉發全國的,隨即又擴大了反右傾鬥爭,加速了共產風肆虐,更多的百姓是在毛的批示后被餓死的。所以說『無為事件』不是一件局部的傷害,而是全國性人禍大飢荒,重要的一環,有很重要的標本意義,永不過時!

『無為事件』可以說是那場全國性人禍大飢荒中的一個『結點』,何出此言?大躍進的災難,固然是全方位的,而大量餓死人的直接原因,則是人民公社食堂制的強制推行,宣告農民家中有糧即是『非法』,而官方可以明目張胆『合法』的,以『反瞞產私分』名義,實行全國性的挖地三尺搜括糧食,有學者說就是『用人民公社食堂一口大鍋,把農民死死地罩住!』名曰集中到公社,統一安排,實際上是億萬農民,在失去了土地所有權與土地經營權之後,又失去了最後的土地產品支配權。從此命若遊絲,終日勞累之後,只能靠公社食堂里的清湯寡水,苟延度日。哪一天食堂關門,農民只能活活餓死。

但辦食堂對毛澤東而言,則是另一番景象。不辦食堂,億萬農民家裡總還可以有一點度命存糧,毛權力再大,也難全控在自己手裡;而大辦食堂之後,再發一道親筆書寫的『反瞞產私分』命令,要各地以搞運動的方式,搜括糧食,供毛去爭世界共產領袖和盡情享樂。可見公社食堂問題,是毛的禁臠之地,大小官員都是碰不得的!

毛澤東對張愷帆的嚴詞批示,當時即發向全黨,已人所共知。下面抄一份有關食堂問題,毛澤東另一份也是面向全黨的批示,可能知道的人不多。

廬山會議反右傾之後,貴州省委書記收回了農民的自留地,並將糧食集中到公社食堂,在給中央的報告中稱食堂是「必須鞏固的社會主義陣地。失掉這個陣地,人民公社就不可能鞏固,大躍進也沒有保證。」毛大為讚賞,說「報告是一個科學總結,可以使我們在社會主義向共產主義過渡的事業中,在五年到十年躍進一大步,因此應當在全國仿行,不要例外。」《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九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第44頁》好一個『不要例外』!反右傾后毛更是一言九鼎,全國還有哪裡,能逃過毛的嚴控嗎?

據《張愷帆回憶錄》記載:「1961年在北戴河,談到了農村辦食堂,層層剋扣,加劇了飢荒的問題,毛主席說『安徽省委書記張愷帆解散了農村食堂,他要是早一點提出來,不是更好了嗎?』」(399—400頁)

毛澤東真是文過飾非,顛倒黑白,翻雲覆雨的高手!張愷帆提的遲了嗎?1959年8月4日,中共安徽省委給中共中央寫了題為《安徽省委書記處書記張愷帆下令解散無為縣食堂》,派專人送上廬山給曾希聖,曾即呈毛澤東。毛就是據此報告嚴批張愷帆的,筆跡還未乾呢,你毛某人就忘了嗎?難道你姓毛的也忘了廬山會議之後,你對貴州省委書記的批示,辦食堂『不能例外』嗎?

為反映無為和安徽的災難真相,筆者當年寫下了《大躍進中安徽官場和一個人的覺醒——讀『張愷帆回憶錄』》一長文,全文兩萬余言,大摘要八千余言,發表于《炎黃春秋》2009年第12期,次年被收入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遮蔽與記憶》一書,還被南京《雨花》雜誌及『四川文摘』等多家報刊摘要轉載。全文還曾刊于《炎黃春秋》刊外稿和『共識網』『五柳村』等多家網站。

關於食堂問題,筆者也曾發表過一篇長文,《人民公社食堂——苦難與罪惡的淵藪——一場肢解中國農民家庭的前哨戰》。因篇幅較長,只收千余言的摘要。

因為《炎黃春秋》雜誌和『共識網』,『五柳村網』等,擁有廣大的讀者群,所以反響較大。來電來函較多,都是對這一段痛史,表達了嚴重關注的,尤其是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安徽人無為人。對筆者絕大多數是支持的,因為我代他們發言了。對有親屬在大飢荒餓死者,也算立了個網上碑文。

毛澤東一意孤行,在鬥倒彭、黃、張、周黨內明智派之後,又大反包括安徽張愷帆、河北胡開明等在內的,全國三百余萬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從而掀起了更大的躍進,包括對世界大撒幣大撒糧,帶來了更大的災難!比如僅1959年,已經大批餓死人了,還出口糧食416萬噸,據黨史第二卷官方數字,1960年比1959年,全國人口就減少約一千萬!

可是至今尚有人,對那場人禍大飢荒持懷疑態度,不相信當時僅六億人口的中國,會餓死三千多萬人,甚至還在鼓吹什麼大躍進的偉大成果,說餓死人是造謠污衊。那麼不妨重溫一下,在1962年1月11日至1962年2月7日,中央七千人大會上,兩位主席是怎樣估計當時國家形勢的,便見分曉。

「我們這幾年工作中的缺點、錯誤,第一筆賬,首先是中央負責,中央又是我首先負責;第二筆賬,是省委、市委、自治區黨委的;第三筆賬,是地委一級的;第四筆賬,是縣委一級的;第五筆賬,就算到企業黨委、公社黨委了。總之,各有各的賬。」(《毛澤東在中央七千人大會上的講話》,宋永毅主編《中國文化大革命文庫》,香港:中文大學中國研究服務中心,2006年)

「三年飢荒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血的教訓,和平時期死了這麼多人,我們共產黨領導人應該下罪已詔。可以考慮在每個各縣委、地委、省委、直至中南海門前立石碑,刻下我們的教訓,讓子子孫孫來記取。」(《劉少奇在中央七千人大會上的講話》,辛子陵著《紅太陽的隕落 千秋功罪毛澤東》增訂註釋本,香港書作坊2008年,384頁)

這兩份公開檢討,有極高的史料價值。其中重要的一條,是可以阻住那些毛粉毛左,還有孫經先們偽學者的狂嘯。孫經先教授『論證』了,那三年減少的人數,是外流了,並未餓死!尊敬的孫教授們,你們這麼為毛劉洗地,使執政黨高層,情何以堪?如果你們說的是事實,那豈不是指著鼻子罵毛、劉兩位大國領袖是昏君,是不曉國情的糊塗蟲嗎?既然未因政策失誤大批餓死人,幹嘛要開這垂頭喪氣的七千人大會,毛澤東幹嘛要說層層黨的領導,都犯了錯?!劉少奇更直言:我們共產黨領導人應該下罪已詔——在中南海門前立石碑記事!孫教授你說說兩位大國元首這麼說,是否在給自己和執政黨抹黑?

說起中央七千人大會,應該說是那個時代的一個轉捩點。因為慘烈的現狀,得到了部分的暴露,說白了就是中央知道了,大批百姓被餓死,不得不在執政方針上,做出重大調整,重點關注農業,從而除四川省外,其餘各省餓死人數,開始減少,社會開始恢復了一些生機。

我們安徽,雖然因曾希聖為首的一班人,作惡多端,餓死了很多人,但後來曾希聖搞責任田,使農村面貌迅速改觀,還是有貢獻的,所以筆者於2003年,即在《南方周末》上發表「曾希聖功過是非應分清」一文,予以澄清。

大會還有一項也稱得上是歷史的功績,就是毛澤東被摔下了神壇,人們從大量悲慘的事實中,終於看清了什麼大救星,什麼偉大領袖的真實面目!這位頭上充滿所謂光環的什麼偉人,原來是禍害中國老百姓貨真價實的大災星、頭號暴君!

七千人大會,確是一個值得記念的日子。為此無為中學退休教師楊金聲先生,因大飢荒中一家有六口人被餓死,痛徹心扉,為防止災難重來,曾多次上書中央,要求在天安門廣場上,建立災難紀念碑!並把每年的1月11日,即那年中央七千人大會開幕的那天,定為『國難日』,屆時天安門廣場降半旗誌哀,全國停止娛樂一天,以祭奠大躍進大飢荒中枉死的三千多萬亡靈!

今年是毛澤東發動的大躍進、人民公社、總路線的所謂三面紅旗運動,整整六十周年。六十年一個甲子,那時呱呱墜地的嬰兒,如今已是花甲老翁了。而那些在運動中枉死的三千多萬幽靈,依然在中國廣袤的大地上遊盪,還在不停地發出絕命的呼喊!呼喊著要還他們一個公道,呼喊著要懲治那些迫害他們至死的各級官吏,特別是那個曾高居神壇的罪魁禍首!反人類罪是沒有終止期的,君不見今日的俄羅斯烏克蘭諸蘇聯盟國,正在追審列寧斯大林一群禍首嘛!

作為那場大飢荒的親歷者、倖存者和研究者,每當想起一個甲子之前,那些在我面前倒地而亡的餓殍,靈魂從未安寧過。經歷了重重苦難的我,筆下永遠只有哀傷、孤憤,苦難真相的追尋,以及造成如此人間慘案根本原因的思索了。

中國數千年來,都是農耕立國,是一方土地養一方人。歷來披星戴月辛勤耕作的農民兄弟,都是我們的衣食父母。為何一場名曰要實現什麼人間天堂的什麼紅旗運動,首先餓死的,卻是生產糧食的農民!

這裏必然涉及到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就是生產糧食的土地所有權,究竟是誰?誰有權經營這片土地,還有更重要的,就是誰有土地產品的支配權?歸結一下,就是土地的所有權、經營權,和土地產品的支配權。

而一切人禍災難,正是從喪失土地所有權開始,當農民們已經不是你足下土地的主人,孫中山先生的『耕者有其田』,成了遙遠的夢,那數億農民就淪為無根的流民了,大動亂隨時可發生;再失去經營權,種什麼怎麼種,你都無權決定,你就是一隻田間操作的兩腳獸;最後失去了產品支配權,不問生產出多少糧食,都與你無關。開一間公共食堂,發多一點你就能活命,發少一點你就得挨餓,哪天不發了,你只能去死了。

歸根結底一句話,農村的根本問題,還是土地所有權的問題。說白了就是土地應該私有,還是公有?其實這個問題已經存在兩千多年了。有人說周之前殷商時代,是土地公有制,據考證實行土地井田制時,那井字中間那一塊,就是『公田』。

到了公元前261年,秦孝公時期,權臣公孫鞅發動了著名的『商鞅變法』,實行土地權私有制,可以買賣。從此土地證制度,或曰田契制,兩千多年來,基本沒有變過。有材料說明,明代的土地證,清代是承認的;清代的土地證,北洋政府和民國政府都是承認的;甚至日偽時期,也未變更過。直到1949年政權變更后(49年前蘇區更早),經過暴力土改,才宣布既往的土地證,不問何年何月的,統統作廢!誰保留它,就是妄圖變天,是大罪焉!

暴力土改之後,新政權也是發過土地證的,並大肆宣揚過,說是中國農民終於實現了,孫中山先生倡導的『耕者有其田』的千年夢想。可惜應該是1955年,實行農業集體化的社會主義改造之後,土地證即作廢了!現實又成了夢想。

先秦以來,中國曆經動亂,如政權更迭、戰爭、天災、瘟疫等等,有過大量的人口死亡、大遷徙等。但大都能在一定時間內,安定下來。根本原因還是農民們,擁有腳下一畝三分地的所有權,常言『落葉歸根』,這個『根』不就是腳下這片土地嘛!

在三千年皇權不下縣(朝廷命官只到縣一級)的背景下,中國農村長期是『鄉村自治』的政治生態。除了土地私有之外,還與宗法制度,士紳文化,儒家學說等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它們既保持了先民們長期相對的和平安定,也決定了它的保守閉塞貧窮落後。隨著時代的發展,尤其是世界民主大潮的推進,中國鄉村一定會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大變革。變革是必然要發生的,但變革的方式和後果,令人未想到的卻是一場近百年的大動亂,把國人尤其廣大的農民拖入苦難的深淵!

筆者作為反右派大躍進大飢荒的受難者與倖存者,面對數千萬餓殍,做過長時期歷史性的追尋和思考,發表了有關暴力土改的系列文章,和有關鄉村自治的系列文章計十余篇。小書中各收入兩章。

暴力土改從理論到實踐,都是錯誤的!歷史證明,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並不是農民和地主的矛盾,而是官府和百姓的矛盾。廣大的中小地主群,是土地經營的行家裡手,是土地紅利的主要提供者。他們的土地來源,並非主要來自剝削。對他們趕盡殺絕,禍及子孫,是違法亂紀天大的不公,也是對生產力極大的破壞。而其理論根據就是什麼『階級鬥爭』『暴力革命』和『消滅私有制』,這些已被證明,是禍害人類的禍水!是近百年中國大動亂的原點。而且這場災難並未過去,一直還在延續。典型的例子就是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北京大興等地的肆意大屠殺,就自稱是土改補課。那些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地主及子孫們,仍是賤民!應該認真反思暴力土改的罪孽,還歷史一個公道!

暴力土改及階級鬥爭學說,也是對儒家學說和士紳文化,一個毀滅性的摧殘,直接破壞了幾千年的文化傳承和道德維繫,流毒至今,一百年也難修復。

關於『鄉村自治』,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中國以晏陽初、梁漱溟、陶行知、盧作孚等為代表的知識分子、社會活動家,以及統治山西的實權人物閻錫山,對中國鄉村建設與變革,提出的理論探索與地區實踐。比如晏陽初的河北定縣模式,梁漱溟的山東鄒平模式,盧作孚的重慶北碚模式,和陶行知的江蘇曉庄試點。還有閻錫山治理山西三十余年的成功實踐。當時就曾引起過廣泛的關注,至今也還有深遠的影響。

值得一說的是,這股鄉村自治的思潮與實踐,幾乎是與彭湃毛澤東們,在中國暴力推行的十年(1927—1937)土地革命,同步進行的。這就有了對比與參照,就有了中國鄉村建設與變革的百年之爭。

結果如何呢?歷史真相是最好的結論!

筆者這兩項研究,都是與大躍進大飢荒密切相關的。簡單地概括一下,就是不搞暴力土改,或是參照國民黨退守台灣時,與大陸幾乎是同步舉行的和平土改,他們做到了政府、地主、缺地戶三贏,不僅未死人,未引起社會動蕩,而且爾後台灣的經濟發展,乃至崛起為亞洲四小龍之首,有了堅實的農村基礎。而暴力土改帶來的,卻是殺戮、血腥、經濟大衰退,和嚴重的違法亂紀及社會不公平,直到大量餓死人!

所謂『無為事件』已經過去近六十年了,在那場人禍大飢荒中,枉死的三十萬幽靈,至今還在中華大地上遊盪,還在用我們聽不到的聲音,呼喚著歷史要還他們一個公道!我們編這本小書的目的,就是要還原『無為事件』歷史的真相,為的是汲取歷史教訓,不讓悲劇重演!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早日實現民主憲政制度,一切權力歸人民,把執政者關進位度的籠子里,不准他們胡作非為!

2018年8月30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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