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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這個行業暫時性休克

2017年02月24日 8:35 PDF版 分享轉發

來源: 南方周末 作者: 朱曉佳宋宇

「拍得腦殘一點。」

「可是拍得腦殘我不會。」

「那就盡量腦殘一點。」

——一個播出平台對電視劇導演的要求。

2016年,IP劇全軍覆沒,沒有爆款出現。影視業轉而將「好內容」「精品內容」的說法改頭換面,言必稱「頭部內容」。這很

並非所有的剁椒魚頭都值得期待,尤其當那鍋魚頭做法不專業、火候不夠,甚至只是替身或摳像的時候。

2016年底,編劇宋方金、汪海林、余飛曾與另外兩位編劇史航、束煥一起,玩了場「編劇幫脫口秀」,不正經地吐槽了影視行業。2017年1月12日,應記者「文化原創榜」邀請,三人再次碰頭,正經地剖析了行業與作品。面對全面「落網」的2016年影視業及作品,三位「漏網」編劇的一致評價是「沒什麼值得一提」。

原來拍戲是拍戲現在是遊戲

記者:2016年有什麼國產劇值得一提?

汪海林:《歡樂頌》?基本上沒什麼值得提的。

余飛:沒好的。有些傳說中說很好,我一看,也不是那麼回事兒。

宋方金:沒什麼可提的。2010年以前,每年至少有兩三部現象級作品,隨便數:《人間正道是滄桑》《媳婦的美好時代》《士兵突擊》《闖關東》。2014年還有《甄嬛傳》《北平無戰事》。2016年別人推薦了幾部,我看了,整體成色和以前是沒法比了。

記者:成色下降是什麼原因?

宋方金:原來拍戲是拍戲,現在是遊戲。我前幾天在橫店和一個演員對談,他說現場37個演員,全是替身。他問製片人,能不能讓我上去演?製片人說不行,因為替身一天幾百塊錢,他去一天得幾萬塊錢。他們已經想出一整套「替身拍法」了,很嫻熟,包括摳像、頭套、背身,或者把焦距搞虛,根本不用演員就能拍。就像《孤芳不自賞》,鍾漢良在後景的時候,只能拍到Angelababy這裏,不拍後面,因為後面的臉不是鍾漢良。

原來替身、特效、摳像,都是非常高級的影視輔助手段,在達不到某些效果的情況下才去用,以使作品臻於完美。現在是所有效果都用摳像來完成,最沒難度的鏡頭也得摳像。

我還有個朋友要拍一場戲,把男一號摔過去。男一號不來,那摔替身,也沒替身,就給他一個麻袋包,摔完對著麻袋包一頓臭罵。罵到一半,他真演不下去了,覺得自己太滑稽了。他也算實力派著名演員,基本演完整部戲,只能和男一號見一兩面。

汪海林:有個導演跟我說,給某台拍電視劇,是個小鮮肉組合演的,台里就一個要求:拍得腦殘一點。「可是拍得腦殘我不會。」「那你就盡量拍得腦殘一點。」這是一個播出平台對一個導演的要求。

宋方金:很可笑。五六年前,我們說一個劇本「狗血」,是貶義詞。現在說「這個劇本特狗血」,那是說這個劇本好。整個評價體系已經完全變了。亂拳打死老師傅。

這個行業本身是死不了的,但目前是暫時性休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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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這行是怎麼休克的?

宋方金:資本,尤其是互聯網資本的進入。製片方問導演,這個演員只有20天,能拍完嗎?能。後來演員說只有18天,這個導演拍不了。找另一個導演,他說我15天就能拍完。所以即便是好劇本,現在也拍不好。

現在中國影視圈90%以上的人,你跟他談話,三分鐘之內必談IP——不談我給你一千塊錢——你現在手裡有幾個IP、我現在囤了多少IP。買IP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這些小說是什麼東西。阿里影業買IP,也不看。

汪海林:徐遠翔(阿里影業副總裁)自己說的,一個都不用看。我說實話,他不是專業人士,看了也沒用。不看也是一個好態度。

宋方金:從一般意義上來說,世界上沒有不能改編的東西,但是它的價值在哪?我問找我改編IP的人,你們看過嗎?他們說:豆瓣評分很高。

汪海林:實際上剛才講演員問題,也和IP有關。為什麼用沒有演技的演員?因為有熱度。不是你戲演得好,而是因為有很多人知道你。

宋方金:現在演員們開門三句話——第一句:是IP嗎?第二句:是大IP嗎?第三句:是真的大IP嗎?你都說是,他就跟你談錢了。以前不是這樣的。你跟陳道明、陳寶國試試,即便是《平凡的世界》《紅樓夢》改編,我也得看看你劇本寫得到底怎麼樣,主創是誰、對手戲演員是誰、投資多少、什麼時候拍、周期多長。

余飛:資本包裝,只能包裝IP,包含著巨大的垃圾文學的IP。只有這樣,才可能講資本故事——大IP我們有一千萬個,可以估值,可以抵押。

人設虐心CP,騙子都要發明新詞

記者:2016年,似乎IP也沒那麼流行了。

汪海林:IP概念的產品,2016年失敗的情況很明顯。

余飛:但是現在大量的公司還是以這個為生。我知道很多公司,存貨里就沒別的。

汪海林:我原來老舉那個例子,有個小地方下雨了,有人就找了一個樹枝把雨衣撐起來擋雨。一看,這厲害,就去申請專利,人家說,你這個專利叫什麼名字?他說就叫雨撐子吧。專利局的人就在旁邊拿起一把自動雨傘,說這東西早就有了,叫雨傘,我這還是自動的。咱們現在什麼人設、虐心、CP,都是這個雨撐子。

宋方金:騙子騙人都是發明新詞,老詞騙不了人。當一個詞只有特定人群在解釋,這就是騙局。

記者:互聯網企業究竟是怎麼在影視產業上佔據話語權的?

宋方金:事實上,互聯網資本到現在沒掙到過錢,但它為什麼燒錢?因為有一億多九零后。九零后要麼還不掙錢,要麼剛畢業。它可以燒五年、燒十年,那時候九零后就真是消費主力了。

汪海林:六零后是三億人,七零后和八零後分別是兩億人。這七億人佔了一多半,但是全國的創作者,現在都在給九零后這一億人創作。互聯網資本是對的,九零后是它的主力。但電視台跟著燒,就很奇怪。

一開始,電視台還跟互聯網保持距離。電視台播什麼劇,互聯網只能買,它一點話語權都沒有。後來「一劇兩星」了。原來一劇四星,幾百萬一集的電視劇,電視台就把它消化了,互聯網資本只能出到幾十萬一集。一劇兩星以後,兩星加起來只能出到一百多萬一集,製作公司傻了,一百多萬我肯定賠。這時候碰到互聯網在燒錢,一家網站一集可以出到六七十萬。只有互聯網進來,製作公司才能不賠錢。那互聯網說,現在你要聽我的。我有個網路文學,你拍我的我才買。電視台說,那就聽他的、拍他的。

後來互聯網能出到幾百萬一集,那就成了全聽他的。傳統媒體廣告斷崖式下滑,互聯網廣告瘋長。要扭轉這個局面,最終還是要回到內容本身來。但是這個過程會比較長,幾年時間,可能一代優秀的創作者就過去了,一代觀眾的趣味也被改變了。

余飛:很多操作模式也因此改變了。互聯網都是你編劇先拿個方案過來、先寫提綱給我,我內部先過審,再看能不能和你簽約。

資本只能包IP,不能包編劇。資本只能包網站,不能包電視台。但如果上層建築沒架構好,會導致IP把編劇吃了,或者網路把電視台吃了。本來不應該是誰吃誰的問題,應該是融合共贏的問題。

劇生命力多強啊,也被互聯網資本滅了

記者:在你們看來,互聯網現在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嗎?

宋方金:到目前為止,互聯網還沒有誕生出任何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作品——如果說是負數也可以:美學意義上是負數,及格意義上是零。

汪海林:我一直說,玄幻在文學史上、在創作上,是武俠的大倒退。梁羽生,是文人武俠,改變了原來架空的、胡編亂造的、缺乏人文主義的創作。梁羽生把家國情懷放進去,金庸把俠的概念做了深入闡釋。這是使武俠創作升級的。我們現在從金庸倒退到奇幻,《花千骨》就和金庸差很多。這是文學史上的倒退,哪怕通俗文學上的倒退也很明顯。

宋方金:你沒聽過羅大佑,可能覺得「兩隻蝴蝶」也挺好的。但是沒有羅大佑,我們整個的生命里會缺少非常重要的一塊。

汪海林:為什麼現在電視台都要開始播青春劇了?只有青春劇才能在網路賣。衛視為什麼非得播《錦繡未央》?以前從來不播的。都是被廣告商逼的。

那次我參加他們的活動,我沒忍住,說這麼多年,北京衛視的路子是對的,是我們創作者對不起北京衛視。你們一直在播《北平無戰事》這樣的戲——當時這個劇賣不掉,只有北京衛視接。我們沒能每年給你們貢獻這樣的劇,是我們對不起你,逼得你現在播《錦繡未央》了。我們也沒想到,你們濃眉大眼的也叛變了。

宋方金:抗戰劇的生命力多頑強啊,互聯網資本把抗戰劇都幹掉了。時代是一列飛速行駛的列車,有的人在車頭,有的人在車尾,有的人被甩下去了,有的人自己弄了輛手扶拖拉機在旁邊開。

現在看來,互聯網資本,把這個車開得超速了,但我們不想死在這個車上。要麼奪取這個列車的掌控權;要麼下車,再造一個列車,這樣才不會翻車。行業這輛列車已經翻了,產業的車還沒有翻。產業以為行業還在車上呢,其實行業已經半死了。

記者:可以說現實主義題材因此更加式微了?

余飛:現在拍每一個行業,比如拍教育局、公安局、衛生部……都要試探:這些行業的底線在哪裡?有沒有幽默感?敢不敢做反省?敢不敢接受批評?

汪海林:我們很長一段時間,現實題材的作品只有家庭生活,沒有社會生活。我2016年當艾美獎評委,評最佳女演員,看了大量歐洲電視劇,看到的全部是涉案題材、現實題材,表現的全是歐洲現有的社會矛盾。比如維和部隊從伊拉克回來后的心理問題。

余飛:生活中的矛盾,到達比較極致的時候,就是違法犯罪。涉案不能碰,矛盾就大打折扣。用IP包裝起來的現實主義題材也很難。

汪海林:《歡樂頌》也來自IP,是少有的觸及現實問題的作品。很多人認為它三觀有問題,傾向物質主義,從女權角度看也有問題。但它還是相對正視了一些現實:年輕人如何步入社會?袁子彈的劇本,也是一場場寫戲,知道勁兒使在哪裡。

宋方金:侯鴻亮也在認真製作,孔笙也在好好拍。還有鄭曉龍團隊。從電視劇來說,國內只有這麼一兩個認真的團隊還能和市場有所博弈。

「御用編劇」這詞, 就是奴性體現

記者:影視劇抄襲的情況,這一年發生得多嗎?

宋方金:最近一兩年,我們罵抄襲火力比較猛。我們老罵抄襲,罵得有兩位編劇都要自殺了。往年我們也罵,但因為商業成功,他們不在乎。2015年于正失敗,是被侯鴻亮打下去的。2016年郭敬明失敗,是因為大IP完蛋了。抄襲從來沒有停止過。但在1980年代,如果一個作家抄襲被曝光,他就會從文壇消失。

汪海林:何冀平寫《天下第一樓》,借鑒了《全聚德史話》,她認為那是資料。結果作者告她,說自己這個「史話」,有很多是自己創作的。何冀平因為這個,一氣之下就去香港了。我至今認為這個判例是不合適的。

宋方金:現在抄襲就是賠錢。說給瓊瑤賠500萬,很快就賠了。抄襲對行業的影響是毀滅性的。最可恨的是抄自己。一部劇弄完了之後,過幾年,改頭換面,又拿出來了。

汪海林:有個導演拿著一個劇本,混了快20年了。劇本改成民國,改成明朝,每次都賣得好,因為套路已經很熟了,橋段經歷了千錘百鍊。

宋方金:你別說抄襲了,假如汪海林老師寫了一部都市情感劇,又寫了一部都市情感劇,又寫了一部都市情感劇,即便這三部都市情感劇都不一樣,我們都會認為他創造力下降,認為他不會寫別的了。

汪海林:前段時間我們打擊《錦繡未央》,它抄了二百多本書。最近有個發布會,說我們有一個戲,汪老師你能不能參加一下?我說為什麼要我參加?他說有人說我們抄襲,和《錦繡未央》很像,我雖然命令他們把所有涉嫌抄襲的內容全部去掉了,但我現在就特別怕,所以來問一下你。

我們打《錦繡未央》是對的,這下製作方知道了,只要有一點抄襲的嫌疑,他都會去調整。

記者:互聯網主導的行業情況下,編劇處境如何?

宋方金:目前這個環境,對產業來說是最好的,對行業來說是最差的,對少部分編劇來說是最悲觀的時候。大部分編劇是動物園裡的野獸,已經馴化了,沒有野性了。

汪海林:從改善自己經濟的角度來講,現在是一個機遇。只要你有一定的創作能力,你要掙錢容易的。但我們這個行業,進入了底層、低水平上的白熱化競爭。

高水平的創作者太少了,不需要競爭。原來中戲戲文系的考生大概五百人,現在是五六萬,但水平不如原來的五百人。你問他,四大名著看過沒有?沒有。小人書也沒有。

宋方金:文學的創作和劇本的創作並不是見仁見智,它有一個標準。我們這些常年寫劇本的,或者是閱讀過大量文學作品和戲劇作品、影視作品的人,一看就知對不對。現在我打開電視,都沒有見到及格的鏡頭語言和劇作。導演是有一套語法的,推拉搖移升降甩,不能亂來。光布得不對,鏡頭走得不對,該遠景給特寫,該特寫給遠景,一看就知道。劇作就更有標準了。

汪海林:我都不敢看我的電視劇。我寫諜戰戲,角色在保密局上班,他應該有的時候穿制服,有的時候穿便服,他在家逗孩子玩,還穿著一身制服,這是幹什麼?

宋方金:95%的諜戰劇都拍反了,他們戴一個鴨舌帽,那眼神,一看就是間諜。以前的地下黨,出門不能帶三支鋼筆,三支鋼筆一看就是要抄寫。要帶就帶七支以上,這說明是修鋼筆的,要麼就帶一支鋼筆,可以說是教員。口袋裡不能裝一枚以上的銀元,一枚以上銀元很罕見,一看就是經費,帶點零錢行了。偉大的間諜看起來都是普通人,咱們電視劇里的間諜一看就是間諜。

包括有些國產片,黑幫恨不得上起廁所來都是黑幫。《教父》里的黑幫都沒有這麼儀式化。

有時候我看我的劇,看兩個鏡頭,我說完了,此生恥辱,因為它署著你的名字。我們沒有當導演的想法,但好的影視工作者應該自己編導,如果能演更好。像姜文。

影視不是文人的事,它是文人加強盜加資本加黑社會,是一個麻辣燙。你想在麻辣燙里搞一番事業是比較難的,要麼別人借你的味,要麼你的味被沖淡了。

記者:這兩年,編劇在整個行業中的地位有提升嗎?

汪海林:青年編劇缺失很嚴重。一方面,產業大環境的問題;再一方面,編劇其實沒有門檻,誰都可以寫。房祖名被抓了以後,說在寫劇本;郭美美被抓了以後,說要寫劇本。都是親口說的,新聞報道。很多明星被抓了,就說寫劇本。都是人生到了谷底,寫劇本變成了人生的底線了。

宋方金:以前好多人會這麼說:這是我的編劇。我說,誰是你的編劇?!編劇是獨立的,編劇是這個行業的源頭,是喜馬拉雅山,流下來,成為長江,成為黃河。現在編劇把自己當成一個附屬工具。

汪海林:有次一個導演計劃的面試,有個年輕人,我問他,你現在拍的這個片子,編劇是誰?他說,是的御用編劇。我說你打住,編劇就編劇,和張藝謀合作過就合作過,他不可能是誰的御用編劇,張藝謀又不是皇上。

宋方金:御用這個詞,就體現出奴隸心態。

除了編劇自身,咱們這個行業從來沒有誰認為編劇重要。有一些人意識到了,但不認為是編劇重要,而是認為劇本重要。他甚至可以請八個十個編劇。

余飛:行業規範不好,八個編劇,你就八份給到底,改一遍給一遍的錢,像好萊塢一樣。現在是你弄不好,什麼都不給你,下一個再來分這個錢。這個規矩不對。

宋方金:美國是最成熟的影視體制,編劇有最低稿酬。低於這個錢劇組犯法。咱們這裏上不封頂,下不保底。我曾經說,中國影視行業什麼時候才能繁榮呢?到咱們的合同也像辭典那麼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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