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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雨素:我習慣了靠苦力謀生

2017年04月26日 21:51 PDF版 分享轉發

來源: 暴風眼 作者: 劉思維

蹲在皮村工友之家接記者電話

范雨素在接採訪電話,她數不清這是第幾個媒體打來的了。

??「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讀的書,命運把我裝訂得極為拙劣。??」這句話出自一篇題為《我是范雨素》的10萬+文章。

作者就是范雨素,文章是她的小傳。文章火了以後,三家出版社來找她,然而,她不相信這件事能改變她的生活。

文中的主角范雨素出身湖北襄陽,現在做育兒嫂。

那麼,作者范雨素是誰?

我就是底層群體的一員

記者:《我是范雨素》這篇文章你想要表達什麼?

范雨素:表達內心的情感。我開始寫的名字是母親,編輯看了以後,說你能不能加一些自己的故事?我就加上了我自己的故事,交給編輯,然後就是他在處理素材。

記者:《大哥》和《我是范雨素》編輯的程度各有多少?

范雨素:《農民大哥》基本沒有編輯,《我是范雨素》是編輯排過的。

記者:你知道為什麼這篇文章會引起這麼大的關注嗎?

范雨素:不知道。你知道嗎?

記者:這篇文章是你個人一個小傳的形式,它裏面滲透了很多社會問題,比如農民自身局限性、打工子弟受教育、農民土地問題;而且您的身份比較特殊。以前大家看到底層文學都是觀察這個群體寫的,而你本身就是這個群體的一員。

范雨素:對,我是平視的。返鄉體都是文學博士寫的,他們已經跳出這個階級,站在高處俯視了,而我就是底層的一份子,我在用我的視角觀察他們,是平視。

記者:文章中提到了打工子弟受教育難的問題,你的兩個女兒分別接受了什麼程度的教育?

范雨素:大女兒上過幾年小學。因為條件不好,都沒有嘗試過讓她上學。她有好幾個職業資格證書,高級美容師證書,現在在一個上市公司做速記。

她喜歡看書。她有一種強烈的求知慾望,好像生怕它垮下去似的,有一種焦慮感。即便她沒接受過學校教育我也特別放心。

教育有四種,學校教育、家庭教育、社會教育、自我教育,實際上我認為家庭教育和自我教育是最重要的。社會教育和學校教育都挺差勁的。我不覺得學校教育有多好,我做過小學老師嘛。

小女兒在河北衡水的一家私立學校。北京有好幾千個流動兒童在那個學校上學。在那個學校累極了。在北京沒有上學機會,回老家就見不到媽了。

我的女兒擺脫不了自己的身份,即便她讀完大學出來,她依然要忙忙碌碌地求生,只不過不用像我這樣,做小時工趴著擦地罷了。

我讓她上學只希望讓她的求生方式體面點,我壓根不認為她能擺脫什麼。

像我們這種人很多很多。這兩個孩子的教育方式都不是我個人選擇的,都是被大環境選擇的。

記者:你的生活中還有什麼事是被大環境所選擇的?

范雨素:我小時候沒有接受學校教育,是因為大環境不能寬容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女孩,如果大環境不嘲笑一個曾經離家出走的小女孩,我就會繼續上學,有可能讀大學,更多可能是考不上,是存在兩種可能。但是由於大環境,就沒有兩種可能,我只有一條路,就是被動地被推向社會。現在農村的社會環境也是這樣。

記者:你猜想一下大家為什麼會喜歡你寫的東西?

范雨素:我覺得我寫的東西真實。我憂慮的都是大家所憂慮的,比如流動兒童上學,還有就是農村的??「無媽村??」。我沒有能力對我提到的所有話題都做什麼,只是心裏難受,心痛。可能很多人跟我一樣,看到了這些問題,可是什麼也不能改變,只是心裏難受。可能這樣讓大家產生一種共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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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一個社會底層努力求生的弱者

記者:你是一個什麼性格的人?

范雨素:我覺得我性格好,隨和,不跟人抬杠。

記者:你是一個完全能主宰自己的生活和命運的一個人嗎?

范雨素:我覺得在中,我主宰了。我覺得我生活不下去了,我就走開。很多女人她不主宰,她湊合。我不能湊合,這也是來自於家庭的言傳身教。

記者:你覺得自己在這個社會中是一個什麼身份的人?

范雨素:我就是一個社會底層努力求生的弱者。

記者:這種脆弱感來源於哪呢?

范雨素:因為我生存比較艱難,而且是那類受人歧視的人。但我心靈強大能夠抵擋這種歧視。

記者:什麼事情刺痛了你,讓你感覺被歧視?

范雨素:做小時工做,人家都用那種眼神看你,但你為了生活必須堅持幹下去,因為孩子要吃飯你不能說三天兩頭不幹了,你必須要堅強。

和僱主在一個飯桌上吃飯,他們在你面前擺一盤便宜的素菜,他們吃好吃的。雖然你不會在意這種吃喝,但你心裏會難受。有時候跟僱主去親戚家裡吃飯,等到你吃飯的時候,僱主的親戚給你拿出一雙一次性筷子。唉,這種時候我就會有被刺痛的感覺。

做住家的阿姨是這樣,個別人家是這樣。小時工保姆流動性很強,這家干幾個月那家干幾個月。

記者:僱主怎麼稱呼你?

范雨素:比我年齡大的叫我小范,比我年齡小的叫我范姐。還有的直接用那種保姆的稱呼,阿姨這種。

記者:范雨素是你身份證上的名字嗎?

范雨素:是的。

記者:僱主有沒有說過你的名字特別?

范雨素:沒有一個人提我的名字,沒有一個人說我的名字特別。你覺得我的名字特別呀?

記者:僱主知道你有文學愛好嗎?

范雨素:有的僱主知道我會背很多很多的,別的就沒有了。沒有深聊過,從來沒有深厚友誼,就是萍水相逢。

記者:你面對自己的處境,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

范雨素:我是一個弱者,我什麼都不能改變,我只能給弱者一個笑容,一個擁抱,這是我能做的全部。我只能坦坦蕩蕩接受。

記者:你現在一天的生活是怎樣的?

范雨素:六七點起床做小時工,活多多做點,活少少做點。回來之後看小說,在手機上聽古詩吟誦。這一段時間,迷上了吟誦,特別喜歡聽。這種曲調跟自己的心境一模一樣,就好像有一個人把自己的心情表達出來,就產生一種情愫了。

記者:現在生活里最讓你期待的內容是什麼?

范雨素:沒有,真的沒有。

記者:做什麼事讓你愉悅?

范雨素:拿起筆,抄一抄詩經,抄一抄古詩。

我理解余秀華

記者:文學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范雨素:文學就是一個港灣似的,心情不好的時候,看一本書就好像可以休息似的。心境煩躁,過得很苦的時候,可以逃避。相當於喜歡唱歌的人去歌廳一樣,從來沒有把它當做一個什麼理想。

記者:苦的來源是什麼?

范雨素:有時候有壓力。比如你照顧僱主的孩子,要特別特別小心翼翼,不能磕著碰著,那種壓力是很大的。如果磕了碰了,人家會想複雜。

記者:你有文學愛好這件事家人知道嗎?

范雨素:我小姐姐知道。別的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母親沒有上過一天學,她不知道。

記者:女兒讀過你的作品嗎?

范雨素:我寫的農民大哥她讀過,說寫得好。其實我自己不覺得寫得好。是我的長篇小說的一個節選,那個小說叫《久別重逢》。

記者:這個小說是什麼題材,寫什麼的?

范雨素:魔幻現實題材,講村子里的兩家人自己家和舅舅一家。我寫的小說中心思想就是反反覆復地講靈魂,講帝王將相和升斗小民都是同一個靈魂。沒有涉及城市的內容。

記者:有讀者嗎?

范雨素:沒有。因為是手稿,沒有人看過。

記者:你心中的第一讀者是誰?

范雨素:我的大女兒。但她沒有看,因為是手寫的,她是做速記的,不願意看手寫的。

記者:會失落嗎?

范雨素:不失落,我壓根沒把這當回事,哈哈。

記者:寫這個小說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

范雨素:人活著總要有點事做吧,我掙錢是為了讓自己吃飯讓孩子吃飯,這是生理慾望。寫小說是出於一種精神慾望,是一種希望,就像羅素說的,有事做、有希望、能愛人。寫小說就是有事做了,做了一件和吃飯無關的事。如果活著就是為了賺錢才動彈,好像覺得特別累似的。因為我沒上過學的原因,我對文字也不知性,也沒有想過發表。

記者:你最喜歡的小說是哪篇?

范雨素:以前最喜歡閻真的《滄浪之水》,現在喜歡劉震雲的《一句頂一萬句》。

記者:皮村的李若、郭福來都是被媒體報道過的寫作者,你看他們的作品和讀作家的作品有什麼區別?

范雨素:我喜歡讀他們的作品,親切。

記者:有沒有讀過打工作家的作品?對他們的作品有共鳴嗎?

范雨素:我買過鄭曉瓊的詩集。那本詩集里有一首詩叫《田建英》,田建英是一個從四川來的撿瓶子的中年婦女,她有好幾個孩子,孩子的命運基本上都特別悲慘。我看的時候哭了,有共鳴。

記者:余秀華跟你都是出身湖北農村,你對她的走紅怎麼看?

范雨素:不同的生活環境造成你無法理解那個人。記者採訪余秀華的時候,她是極度不配合的,她大笑、怪叫。我理解她,她是個身體殘疾的人。她出名的那首詩叫《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那些媒體關注的點是殘疾、情色,然後才是她的才華。

我的小姐姐腿有殘疾,十六七歲的時候寫詩寫得很好,一個班上的人都在偷偷傳抄她的詩,她的高中語文老師送了她一沓很厚很厚的稿紙,讓她把詩寄到《詩刊》這種全國性的刊物去發表。我小姐姐堅決不發表,我當時無法理解,自從余秀華紅了之後我就理解了我的小姐姐。

我渴望安全感和尊嚴

記者:你對哪些群體有想書寫的慾望?

范雨素:對工友有書寫的慾望。比如說郭福來,小海,小付,他們都很有特點。慧瑜老師給小海出了一本詩集,他的詩寫的特別好。

記者:有沒有想過寫其他階層的人?

范雨素:從來沒想過。比如我的僱主就是另一個階層的人,我和他們沒有共鳴,我也壓根不想理解他們在想什麼。

記者:你怎麼看待階層固化?

范雨素:我不覺得階層怎麼固化,大家都是焦慮的。一場大病,一場金融風暴,大家可能都會一貧如洗,只有少數幾個人掌握財務。所謂中產看不起農民,我覺得他在自己哄自己。我覺得大家的財富之間並沒有多大區別。

記者:年輕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如果能夠接受好的教育,會希望做一個什麼樣的職業?

范雨素:經常想,我要接受好的教育,可能有一份體面的職業,不會顛沛流離,也有可能能夠經營好自己的婚姻。

記者:婚姻有什麼遺憾?

范雨素:我覺得不是我沒經營好,是我找錯了人,不是一路的人。當時自己的條件很差,還有就是年輕的時候比較糊塗,看人看不清楚。我們那個房東年齡大了,看人火眼金睛,年輕的時候人會糊塗一些。

記者:為什麼搬到皮村來?

范雨素:這裏房租便宜,不拆遷。我知道這有一個特別好的公益組織,我也知道這裏的人特別好。

我渴望一個讓我感到安全的環境。

記者:你現在住的環境怎麼樣?

范雨素:一個四合院,我住在南向的一間房。8平米的屋子,300元一個月。那個屋子到了冬天特別好!南向有一面玻璃牆,玻璃厚極了!冬天吸收熱量,那麼強烈的陽光,冬天住在那間屋子裡特別幸福。

房東的狗特別好,每次看著我都用前爪抱著我的腿。那房子特別安全,安全極了!特別有安全感。每個人的臉都長得比我善良。安全感對我特別重要,住在那樣的房子里夜裡不關門都是安全的。

記者:這種安全感是不是跟尊嚴有關?

范雨素:對對,來到這個院子里我覺得我有尊嚴,沒有人歧視我。

記者:你介意別人提??「底層階級??」嗎?

范雨素:我不舒服,我不喜歡那種作家,以高高在上的筆法寫底層。我是很不舒服的。我還跟文學小組的慧瑜老師抗議:我說怎麼可以這樣寫啊!他真的比我們高貴嗎?

記者:文章火了以後有什麼變化?

范雨素:我今天原本要做小時工,因為數不過來的媒體找我,只能請假了。昨天三家出版社來找我,我都沒有寫過東西呀!

記者:女兒怎麼看待你的文章火了這件事?

范雨素:我在微信上給她說的,她跟旁觀者看你好玩一樣。啥也沒說,沒感覺。

記者:她怎麼評價你的這篇文章?

范雨素:她沒有任何評價。原來《農民大哥》發出來她還說我寫得好。這篇沒有評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記者:文章走紅會改變你以後的生活嗎?

范雨素:我不相信它會有什麼改變,我年齡大了沒有什麼痴心妄想了,我只希望這件事能儘快結束。我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我不適應有這麼多人關注我。我對文字沒有自信,我也沒想過靠文字改變生活,我也習慣了靠苦力謀生了,而且我對勞動並不懼怕。做小時工、育兒嫂也不是最低的工資,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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