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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也夫:閹割與宦官

2022年07月04日 14:42 PDF版 分享轉發

轉自:新世紀,文章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和觀點。

2022-07-03   來源:澎湃新聞

一、閹割的起源:家畜與人

起源通常包含兩個要點:時間和原因。在性質上,時間比原因單純。但是在探討人體閹割的起源中,時間與原因相比,甚至不是更難的問題,而是無從下手。因為人體閹割遠遠早於文字的發明。我們無從猜想它發生在文字記載了閹割之前的哪個時點。在性質上,原因雖遠比時間錯綜複雜,卻畢竟可以根據少許已知事實,加上一點假設和豐富的想象,進行邏輯推導。雖得不出定論,卻可以推翻一些誤判,將猜想限定在合理的範圍中,故可能做出有意義且有趣味的思考。一個流行已久至今不衰的說法是:動物的閹割啟發了人的閹割。各種家畜閹割之先後時間,現在還說不清。但是雞犬之類的小型家畜的閹割對人類啟示不大。家畜啟示說的支點是,牛馬閹割后變得馴順,啟示了權勢階層改造他者身體獲取溫順奴僕,即開始了創造第三性別的嘗試。但這種解釋沒有完結,它只是將閹割人體的動因推到牛馬那裡,但閹割牛馬的動因是什麼呢。不錯,閹割后的雄性牛馬極大地改變了性情,但那是閹割的結果,將它看作原因,將犯下倒果為因,即所謂目的論的錯誤。人類學家伊薩克反其道行之,提出人的閹割啟發了動物的閹割,而人的閹割的動因是宗教追求(1970)。此說無改很多學者依舊認為動物閹割在先。Taylor說:”人體閹割肯定晚于動物閹割(公元前6200-4500年)。……Uruk(筆者注:美索不達米亞西南部蘇美爾人的古城)早期(公元前4500-3700年)可能是人體閹割的起源時間。”(Taylor,2000,169)Oliver R.,Almushatat A.(2019)說:(人體)閹割的最早文獻之一見於公元前4000年巴比倫人對Ishtor女神崇拜的記載。兩人對人體閹割的年代認識一致,即大約6000年前。動物的馴化是其閹割的前提。戴蒙德給出的人類馴化即家養動物的最早年代。狗10000年前,綿羊10000年前,山羊10000年前,豬10000年前,牛8000年前,馬6000年前。其中狗和豬的最早馴化地中包括中國。(戴蒙德,1997,166)與人類閹割關係密切的是牛與馬。二者馴化的時間被不斷修正。牛的馴化時間被提前。克里斯蒂安說(2004,他的說法參考了海瑟與溫克的著作):”牛被馴化的最早的確切證據是距今大約9300年。”羅伯茨(2017,113)說:”在1萬年到1.1萬年前,近東地區出現了家養牛,之後向外擴散。”馬的馴化時間被推后。目前最早的根據是哈薩克北部的Botai遺址5500年前的馬骨化石,但是尚存爭議。(李水城、王愷,2009)確鑿的證據是4000-3800年前的古巴比倫陶范上人騎馬的圖案(李零,2020),且其馴化的時點一定早於該陶范。袁靖著《動物考古學》(2015)說,家養動物的最早年代分別是:狗10000年前,豬9000年前,綿羊5600—5000年前,山羊3700年前,黃牛4500—4000年前,馬(黃河中下游)3300年前,雞3300年前。綜上所述,一方面,牛羊是從外部傳入中國的,中國家養牛羊晚於世界約5000年。故不能排除,牛羊與其閹割術一道傳入中國。當然動物最初的閹割有可能與人的閹割同時發生。另一方面,人體閹割晚於人類馴化牛、羊、豬約4000年。而動物的家養與其閹割之間必定有不短的間隔。正是在這個時段中人類開始了祭祀。最早的祭品中兼有人與動物,即人祭和犧牲。中國古代的”太牢”是皇家的最高級別的祭祀,”牢”在甲骨文中的含義是家養的牲畜,而”太牢”要祭獻牛、豬、羊三種祭品。從祭祀中人祭和犧牲的同步發生,到人與牛的閹割的發生,中間有一個不見任何文字記載的失卻的環節,留給我們去想象。寫于先秦的《禮記 月令》講述祭祀:春季”其祀戶,先用脾”,夏季”其祀灶,先用肺”,年中”其祀中溜,先用心”,秋季”其祀門,先用肝”,冬季”其祀行,先用腎”。這段文字頗為費解。自漢代始,註釋者們將心肝脾肺腎與五行的金木水火土結合,成為主導的解釋。但是先秦時代還沒有五行說。五行說長期成為主導窒息了其他解釋。撥開五行說的迷霧,筆者以為,祭祀中講述五種臟器,最大的可能是講述在不同的季節以不同的臟器作祭品。當代人類學家發現某些民族的宗教中有”手指祭”,即砍下一節手指祭神,並提出”以局部換全身”的解釋。祭祀中用牲畜的某個臟器代替整個牲畜,頗符合這一邏輯。古時祭祀的方式有別。有祭祀后祭品大家分食的,也有燒掉的。如是後者,”以局部換全身”就更具解釋力。即使是過後大家分食,祭祀規格也從來都是大小不等的,既然有大牢小牢之分,或許也有整體與器官之別。心肝是局部,陽具也是局部。為什麼後者不可以單獨作祭品呢,特別是在生殖器崇拜形成后。和其他的區別是,生殖器特別是睾丸,單獨割下后不斃命。筆者以為,這是閹割的起因。有了閹割就有了閹牛與閹人。筆者猜想,人與家畜的生殖器都曾經作過祭品。同時猜想,閹人也作過祭品。就人體而論,很可能曾經有過三種祭品:完整的活人,人的生殖器,閹人。以童男童女祭神,史不絕書。為什麼要選擇童男童女,因為祭祀主持者認為他們比成年人純潔。後者臟在何處?臟在性活動。如此閹割后的成年人就純潔了。所以人祭中很可能有過以閹人作祭品的。但即使曾經存在,也不會是長久的事情。因為西周以後人祭被禁。以閹人祭神只可能存在於閹割產生到人祭禁絕之間的時段中。幾乎所有宗教都認為性是不潔的,所以閹人更乾淨。《聖經·舊約》多次提到”閹人”,從無貶低,隱含尊重。《馬太福音19:12》說:”因為有生來是閹人,也有被人閹的,並有為天國的緣故自閹的:這話誰能領受,就可以領受。”(筆者覺得最後一句譯文費解,故呈上英文:He that is able to receive it,let him receive it.)從12世紀始,一個閹人團體一直守護著麥加的穆哈默德墓地。不管筆者想象的以閹人祀神在歷史上存在與否,因為無性聖潔的觀念,閹割自身以侍奉神靈的信仰者一直存在著。古漢語中寺人與宦官兩個詞彙的通用,頗耐尋味。寺字在西周金文中開始出現。寺字未見於甲骨文,但其上下兩部分之和又都出現在甲骨文中。

西周金文

西周金文”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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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夢家在討論商代祭名時提到之與又,將二者列在祭名的第七類即”無所屬”中。乃至我們只知道它們是祭名,不知道更多(陳夢家,1936)。或許洞悉這兩個祭名的內涵,是解開下面謎團的突破口。二字都是祭名,它們以後合成的”寺”字極可能也與祭祀相關。《說文》:寺,廷也,有法度者也,從寸。即寺是有法度的場合,祭祀的場所。有理由推論,寺人可能是主持祭祀者。問題在於,古代文獻中最早出現的”寺人”的意思卻是宦官。其一是周公所著《周禮·天官》雲:”寺人,掌王之內人,及女官之戒令,相導其出入之事而糾之。”其二是寫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經》:”未見君子,寺人之令”(秦風·車鄰);”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小雅·巷伯)。其中的寺人被研究者們認定是宦官的意思。《周禮》《詩經》的寫作時間與載有寺字的青銅器或同期,或最多晚二百年。以後”寺人”作為宦官的別稱一路傳下去。葉舒憲的解釋是:”早期文明中的神職人員常由閹人來充當,這正可以解釋’寺’字為什麼又成了宦官的名稱。”(參見葉舒憲,2018,109-110)前半句話的根據是西方的早期宗教。而後半句建立在這樣的推論上:寺是祭祀場所,寺人是祭祀主持人,而寺人又成了宦官的稱謂,故祭祀主持人也是閹人。事情有可能是這樣的。尚不能證實的環節是:祭祀主持人是閹人。現在只能說是可能,不然為什麼以寺人稱呼宦官?假設如此。那麼其後的歷史是,閹人從祭祀人士漸漸轉變為王及其後宮的侍者,最終幾乎完全從祭祀領地消失。自然,當奴僕、卑賤成了閹人的主體,也就再難提供原初聖潔、犧牲的特徵。前文說過,性格馴順不是閹割的原因,是閹割的後果。在大型動物:牛、馬、人類這三者中,閹割對雄性性格的改變太大,三者輻輳起來影響著閹割的擴大。《後漢書·宦官傳》中說宦官”情志專良”,精準地說出了皇權使用第三性別的原因。而”馴”字帶有”馬”的偏旁,則說明閹割在三種大型哺乳動物牛、馬、人類的性格改變上,馬最突出。馬是從西域傳入中國的,中國人養馬晚于輸出地至少一千年。筆者以為,很可能馴化和駕馭馬的方式同馬匹一併傳到中國。馬車夫吆喝牲口的用語”得兒、駕、喔、於”,與漢語語音差距太大,很可能就是馬匹輸出國的語言。從性格改變看,馬的閹割對閹人的啟示應該最大。但事實不是邏輯。人的閹割是與牛的閹割一同發生。馬的閹割在二者之後。人類閹割馬匹始於何時,筆者沒看到國外的資料。中國確鑿的證據竟然不是文字,而是秦始皇兵馬俑。其中車馬中的馬匹都沒有睾丸,而騎乘的馬匹中有閹割的有未閹割的。有學者說,最先閹割馬匹的是中國人。筆者尚不敢相信。秦代只有14年的歷史,秦俑中有了騸馬,說明馬的閹割在戰國時代一定開始了。雖然宦官在西周已經存在,但秦開啟的帝國制度是其繁榮的土壤。騸馬性格的劇變,將比牛更大地刺激人們認識第三性別。順便說到,今天賽場上85%的賽馬是騸過的,這說明閹割一點不減少它奔跑的速度。賽馬中只有15%是母馬和未騸的公馬。後者極難駕馭,讓它參賽是因為想為這匹種馬做廣告。

二、宦官的起源:美索不達米亞與中國

漢謨拉比(公元前1792-1750)是古巴比倫的君王。將近3800年前的《漢謨拉比法典》(公元前1776年)有這樣的條款:”第192條,閹人之養子或神妓之養子倘告撫養彼之父母雲:’你非吾父’或’你非吾母’,則彼應割舌。第193條,倘閹人之養子或神妓之養子獲知其父之家,因而憎惡撫養彼之父母,而歸其父之家,則彼應割去一眼。” 閹人的權益寫入法典,意味著他們在社會上存在有年。神妓應該是宗教人士,閹人與神妓分列,則很可能是宦官。但這是猜想,畢竟宦官一詞未出現在該法典中。宦官從始至終存在於亞述帝國(公元前935-公元前612)。這是宦官在世界歷史上最早的記載。國洪更的論文講述了宦官在亞述帝國的地位和作用。在亞述帝國前期(公元前934-745年),大將軍和宦官總管都可以代替國王統帥遠征軍。且國王一直靠宦官制約大將軍。曾有兩個宦官總管被任命為兩個行省的總督15年之久。帝國全盛期,宦官總管與大將軍並駕齊驅,權勢甚至壓過後者。由俘虜構成的常備軍的首領由宦官總管擔任。帝國晚期,宦官總管有了合法地產和私人武裝。(國洪更,2015)亞述帝國中的宦官不太可能是無由來的突然崛起。亞述南臨古巴比倫王國。隨著國勢此消彼長,亞述帝國迫使古巴比倫與之合併,亞述帝國的國王成為統一后的國王。亞述帝國中宦官的地位和作用,幾乎一定承繼著古巴比倫王國的宦官傳統,此亦證明《漢謨拉比法典》中的閹人很可能就是宦官。《詩經》說及周代的寺人,即宦官。《毛詩序》:”《車鄰》(筆者注:詩中有’寺人之令’句)美秦仲也。”秦仲是周代秦國國君(?-822年)。《毛詩序》:”《巷伯》(筆者注:詩中有’寺人孟子’句)刺幽王也。”幽王(卒于公元前777年)是西周最後的君主。兩詩旁證西周存在宦官。西周之前有無宦官?殷代的甲骨文中有這樣一條卜辭:”庚辰卜,王,朕(一個”凸刀”形甲骨文)羌,不死。”意思是:”庚辰這天占卜,商王閹割羌人,會不會死。”有學者願意將此解釋為,閹人去宮中作宦官。但該卜辭的字面上沒有這個意思。綜上所述,歷史上宦官的出現,在美索不達米亞早於中國。即使判定殷代出現了宦官,殷代—西周也大大晚于古巴比倫—亞述。閹人的出現也是這樣。待解的疑問是:閹人與宦官是舶來品,還是中國獨立的發明。

三、秦代:與宮刑

《史記》中司馬遷兩次說到”隱宮”。其一,”趙高昆弟數人,皆生隱宮,其母被刑戮。……毅不敢阿法,當高罪死,除其宦籍。”其二,”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兩處”隱宮”長期被解釋為”受過宮刑者”,如此前處標明趙高的宦官身份,后處揭示了秦代對七十萬人施以宮刑。討論宦官干政,趙高是繞不過去的。即使筆者已經懷疑趙高是宦官,也要給讀者一個交代。《史記》此點陷於爭論,其後的史籍呢?《漢書》只因襲《史記》說趙高是中車府令,未提隱官。《後漢書·宦官列傳》中沒有趙高,既表明範曄不以為趙高是宦官,也暗含他清楚司馬遷措辭的意思。認定趙高是宦官是唐代以後日益加固的認識。他們的根據大概還是《史記》中的”隱宮”,而非司馬遷文中的”宦籍”,因為宦籍可以指官籍。(參閱魯惟一,2005)但以後懷疑者不絕如縷。有學者說:如果說”隱宮”是受宮刑者,他們也屬於”徒刑者”,說”隱宮徒刑者”文理不通。如此混沌長達千余年,是睡虎地秦簡的發現澄清了謎團。其中一段簡文:”工隸臣斬首及人為斬首以免者,皆令為工,其不完者,以為隱官工,”譯文:工隸臣斬獲敵首和有人斬首來贖免他的,都令作工匠。如果形體已有殘缺,用作隱官工。(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1978,93-94)隱官是隱蔽的做工處所,那裡的人是刑滿而身體殘缺的人,他們可以結婚生子。以此解釋《史記》趙高的段落,即:趙高的母親受過刑,他們兄弟出生在”隱官”處所。也有學者不同意這是司馬遷筆誤,認為”宮”與”官”相同,隱宮、隱官都指隱蔽的工作處所,均無涉宮刑。《史記》還說,趙高發現胡亥不滿,”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最終女婿閻樂帶兵殺了胡亥。以上可證:趙高不是宦官。即使趙高是宦官,也不好說是宦官干政,因為他也是有官職的。且一個人的行為不代表一個朝代的政治特徵。宦官干政要從說起。那麼《史記》的另一段話呢:”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拋棄隱宮是宮刑者的解釋后,這段話的主語該譯作”肉刑後身體殘缺者和正在服刑的七十余萬人”。秦代刑罰種類繁多。一死刑,種類甚多。二肉刑:黥,劓,刖,宮。三徒刑,即強制勞役。四笞刑。還有多種,此處不贅。去作阿房宮和驪山的”隱宮”應該是黥、劓、宮刑后的人,刖刑后難以勝任如此勞作。主語中的”隱宮徒刑者”可以斷句為”隱宮、徒、刑者” (參閱蘇誠監,1996),也可以斷句為”隱宮、徒刑者”。”徒、刑者”包括受到徒刑和剛剛受到肉刑的犯人。”徒刑者”僅指強制勞役的犯人。黥、劓、宮、徒,共計七十余萬人。隱宮是刑滿者,累計多年。徒刑(徒、刑者)者是正服刑者,出自近期。前者數量應該多餘後者。我們無法確知七十余萬人中宮刑者之多少,但那肯定是一個龐大的數字。秦朝不以宦官眾多和干政聞名,但其閹人數量很可能冠于中國曆朝歷代。扔掉了隱宮是即宮刑的誤解后,應重新求索秦代閹人的數量。低於七十萬未必不是大數字。在秦代,閹人中受宮刑懲罰的犯人一定大大多於宮中的宦人。也應該是自秦代開始了二者的此消彼長:宦官在閹人中的比重越來越大。二者不僅是社會身份的有別,身體殘缺程度也不同。宗教、刑罰、宦官,很可能是閹割演進的次序。對前兩者,切割睾丸足矣,丸莖俱除,既無必要,初時也做不到,因為這在手術上複雜太多了。由此推論,初時的宦官有可能是無丸有莖的,以後宦官中無丸者與丸莖全無的共存,最後統統是丸莖全無的宦官。馬的去勢只是切除睾丸,這就去除了性能力且改變了性情。君主為什麼追求宦官的全部去除?筆者最初以為,那是君主畸形的性想象使他們不計手術的難度和閹人激增的痛苦,堅持丸莖併除。而後讀到了兩位醫生的說法:”雄激素有兩大類。一些活躍程度不如睾酮的雄激素,它們由腎上腺分泌。……值得一提的是,即使他很早就被摘除睾丸,他也能有幾乎正常的性生活,只是精液的量要少得多,這種精液中顯然不含有精子。”(貝拉依什,凱爾瓦杜埃,1996,17-18)一定是看到了切除睾丸的閹人居然有性能力,即使這在閹人中比重不高(筆者如此猜想),遂使君王令閹割操作者開闢出閹割中最艱難的手術:丸莖併除。閹割是殘忍的,而這又是閹割中最殘忍的。其增加的痛苦是雙重的。其一,手術的痛苦遠過於單純切割睾丸。其二,術后的病患與永久的不便。因為削弱了憋尿的機能,有尿便會流出,必須在褲襠處放置毛巾類的東西。外部積尿容易逆向感染膀胱疾病,為減少排尿而不敢多喝水同樣危害膀胱。且外部積尿讓他們在氣味上令人生厭。在囊括各種動物和人的全部閹割中,切除其莖是唯一的,針對唯一的對象——人,為了唯一的目的——製造宦官。如前所述,宦官是從只切割睾丸演化到丸莖併除的。至少在中國,從秦朝前後的某個時點開始,作宦官必須切除丸莖併除。這是應帝王的需求和命令而實施的,它是帝制的地道產物。待解的問題是,這是從何時開始?所有民族的宦官都被切除其莖嗎?

四、漢唐:宦官干政

在東漢政治中,皇權之外,宦官、外戚、官員士子,三足鼎立。三者的慘烈爭鬥貫穿王朝後期。集中的體現是黨錮之禍。爭鬥中三方的亡者均難以數計。第一次黨錮后的改元大赦中,釋放的官員士子一百多人。迎接他們出獄的車輛上百人數上千,可見士族的精神及他們與宦官集團之死結。該怎樣評價東漢宦官?史書是士人書寫的,它只是一面之詞,其中偏袒士人幾乎是一定的。一方面對宦官的同情和理解會失缺。另一方面在正史中,對宦官的問題,他們與外戚、朝臣的衝突,都不可能從皇權制度的缺陷中尋找原因。既是因為沒有第二個敢寫謗書的司馬遷,更是因為時代的局限。我們先談皇權的制度問題,后從理解的角度說宦官。歷史上每個朝代都有過幼帝,但以東漢為最。東漢歷196年,14帝。只有前三位是成年登基。自和帝始,十個即位者(不算獻帝劉協,他的上位來自董卓,與宦官無涉)年齡都不滿16歲。十人中壽命最長的35歲,六人壽命在27歲以下,去世時統統沒有年及弱冠(20歲)的兒子。詳情如下(注:下面括弧中為生年—登基年—卒年):和帝劉肇(78年—88—105年),10歲即位,27歲卒。殤帝劉隆(105年—105—106年),即位時剛滿月,8個月後卒。安帝劉祜(94年—107—125年),13歲即位,31歲卒。嬰帝劉懿(125—125),約百日時即位,二百余日後卒。順帝劉保(114年—125—144年),11歲即位,30歲卒。沖帝劉炳(143年—144—145年),1歲即位,2歲卒。質帝劉纘(138年—145—146年),7歲即位,8歲卒。桓帝劉志(132年—146—167年),14歲即位,35歲卒,無子。靈帝劉宏(156年—168—189年),12歲即位,33歲卒。少帝劉辯(176年—189—190年),14歲即位。幾個月後在董卓脅迫下自盡。獻帝劉協 (181年—190—234年),9歲即位,有名無實。少年登基,實際掌權的必然是外戚、宦官或顧命大臣。這三者掌權通常都不如成年。天下不屬於代理人,小皇上一天天長大,交權的日子漸近,凡此都令代理人關注短期利益。而因為制度與文化的熏陶,沒有非常原因到死他都是皇上,故成年皇帝比代理人更關心長期利益:守住江山傳子嗣,留得生前身後名。連資質不高的桓帝和靈帝都沒忘記請老臣評比他和父王,可見這事情他們有多麼在意。選擇儲君從來都帶有任意性。不乏子嗣的壯歲君主在選擇太子時尚且任性,常常不遵守嫡長子繼位的潛規則。何況沒有子嗣的天子早逝,要外戚、朝臣、宦官們商討從藩王中挑選繼位者。那必定是充滿私慾、陰謀、暴力的多方博弈的結局。推出一位幼主常常是幾方勢力的共識:強悍的一方因此代掌權力,其他各方亦可避開強主繼位后突降的風險。東漢連番百年少主登基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傳統史家謂之”天命”,一面將不解的事情推給玄學,另一面注入了對王朝含蓄的譴責。但”天命”窒息了認知。當代學者恰恰要在現實中尋找原因:東漢皇室的生存方式,充斥後宮的陰謀詭計,等等。另一方面,為防範天子每每短命無嗣,為大漢天下計,本該從制度上避免少主,至少從藩王中挑選時設定20歲以上的門檻。竊以為,是狡詐而愚蠢的皇族不願自縛手腳。如此才有了東漢12個幼主一路下來。這是東漢宦官干政的前提。幼主時期三方博弈中為何宦官佔了上風。宦官原本弱勢。他們斷了親族關係,沒有支持系統,幾乎是沒有退路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宦官們因此有著常人沒有的拚命精神。對宦官的歧視貫穿古今。歧視,無論是對種族還是宦官群體,都必定包含一個特徵:忽略該群體中個人品性上的差異。若區別看待,就不能將該群體成員統統視為低賤。這是歧視所以謬誤之關鍵。是外部的歧視使宦官群體比外戚和朝臣更抱團。古代社會是男權社會。兩個性別在男性統治下遭到歧視:女性和男性閹人。男性與宦官的衝突遠遠超過與女性,因為女性沒有結成群體,而閹人在皇權身邊結群抱團。皇權需要宦官,故官僚們不可能將之全部剷除。曹操對何進、袁紹說:當誅元惡,不必盡殺,見識赫然高於眾人。深知對立群體的態度,故被歧視階層一旦得手每有驚世的反彈。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的進化就是馴化的歷史。人類馴化了動植物,動植物也馴化著人類,使其放棄遷徙,恪守農時,等等(參閱鄭也夫,2009)。人類也在自我馴化,沒有人能自外其中。人類自身的馴化也依賴成員間的互動。皇權為了家天下的穩固不遺餘力地馴化臣民。詭異的是在權力金字塔中,不是其中下部,而是托舉塔尖的那部分,即宦官與官僚最大程度地被馴化。前者靠生理上去勢,讓他們性情馴順,這是馴化的極致。後者靠道德說教,讓忠孝內化。大部分動物那裡沒有孝的基礎,子女成熟了就遠走,母子再不相見。而母親愛子女是本能,不需要教化。故孝是人類家庭這個生存共同體賴以存在的基石。皇權靠”忠”馴化官僚士子,忠是皇權的基石。宦官與官僚被馴化的同時,也在馴化著皇帝。士大夫階層靠儒家道德和政治制度塑造君王。宦官則是靠著嬌慣放縱、聲色犬馬,馴化著主子,這種馴化對幼主出奇地有效。乃至在馴化幼主的競爭中,官僚完敗於宦官。幼主如果是來自藩王,登基后處在極度異化的環境中,甚至離開生母,包圍他的是宦官們,那裡沒有管教,只有放縱和誘惑。幼主和宦官在如此互動中建立了他與官僚之間不具有的感情。動物尚且知道回報,況皇帝乎。皇帝對宦官的回報是什麼?第二是錢財,第一是權力。在權力角逐中官僚敗給宦官,還有各自不同的馴化方式所鑄造的性格上的原因。東漢士大夫們的文化性敗給了宦官的動物性。難道身體殘缺的宦官有更多的動物性,是的,他們和動物一樣眼睛盯準的是生存。為此他們可以偽造皇帝的文書,所謂”矯旨”,可以逼竇皇后交出玉璽。東漢的入仕靠道德舉薦,士子受的教育也是道德禮義。道德本是心中的東西,舉薦制度要士子們展示道德高下,使其日益走向虛榮和矯飾。東漢黨人的行徑中有巨大的剪刀差,行為可以視死如歸,動機卻多是道德表演,完全沒有宦官們視勝負如生死的執著。帝王在生理和權力上對宦官的依賴超過朝臣。劉邦病時拒見大臣。樊噲闖入見劉邦”枕一宦者卧,……流涕曰:始陛下與臣等起沛豐,定天下,……今不見臣等,顧獨與一宦者絕乎。”每日肌膚相依的人,也是奪權最便利的商議者。桓帝14歲即位后一直處在太后兄長梁冀的淫威下,六年後靠著宦官殺死梁氏。他與宦官的交情豈是朝臣能比。三方權力角逐中,官僚與外戚曾經聯手。兩方打不過一方,很大程度上敗在外戚那裡。竇武與何進同為大將軍,握有重兵,二者的女兒和妹妹是皇后。二人都死於宦官之手。因為他們當斷不斷,不能像宦官那樣立開殺戒,總覺得動兵前要對皇后(皇帝太小)有個交代。他們不知道皇帝和皇后都是被宦官伺候和馴化的,不會同意對宦官大開殺戒。遲疑人喪命于果決者。幼主一登基就被宦官包圍和馴化,但宦官系統不是幼主們而是成熟的先帝們造就的。成熟的皇帝沒有像幼主被宦官馴化到如此不堪的程度,但他們同樣依賴宦官。這是人性的弱點,是帝王們的普遍性格。就兩個集團的性格而言,官僚系統更可能對皇帝提出不同意見,宦官更看皇帝的眼色,忠實照辦,高效實施。極權者的普遍性格,使他們倒向後者。當幼主置身在父輩造就的宦官系統中時,東漢王朝的命運便每況愈下。竇武的失敗有運氣的成分。宦官們對剛剛歸來的軍頭張奐說竇武謀反,拿著蓋有玉璽的御旨要他出兵。相比而言,屠夫出身、靠妹妹上位的何進更愚蠢。謀士陳琳說: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剿滅宦官,招來的各路諸侯不爭雄嗎?他卻招來惡人董卓,又自投宦官虎口。袁紹在城外見何進身死,且早有竇武前車,一舉破城,盡殺宦官,甚至殃及不是宦官的人。《三國志· 袁紹傳》說:殺死二千人。筆者未見東漢全部宦官的數字,只好藉此推想。中國歷史上,東漢、唐代、明代是宦官最囂張的朝代。很多歷史學家認為,三者中唐代宦官最為惡劣,根據是唐代最後九個皇帝,七個是宦官擁立,二個被宦官殺害。但筆者並不以為決定儲君即最惡劣。唐朝最後九位皇帝的生卒、繼位情況如下。憲宗李純(778年―805—820年),27歲即位,被宦官毒死,42歲。穆宗李恆(795年―820—824),25歲即位。太子。服金丹死,29歲。敬宗李湛(809—824—826年),15歲即位,17歲被宦官毒死。與以下二人同輩文宗李昂(809—826—840),17歲即位,31歲卒。武宗李炎(814―840—846),26歲即位,32歲卒。文宗的弟弟宣宗李忱(810年—846—859年),35歲即位,49歲卒。是以上三人的叔父。懿宗李漼(833—959—873),26歲即位,非長子,40歲卒僖宗李儇(862―873—888),11歲即位,26歲。昭宗李曄(867—888—904年),21歲即位,37歲卒。皇弟其概況與東漢晚期皇帝頗為不同。其一,唐皇多數壽命正常,九人中30歲前死亡的只有二人(26歲和29歲),其二,多數有子嗣。就是說唐代的宦官不是像東漢宦官那樣接過外戚挑選的幼主去操控,而是先有大權在握,后才決定儲君。他們獲得權力的大致過程如下。還是太子時就寵信宦官的李隆基靠著高力士剪滅了太平公主的勢力,坐上皇位。安史之亂中,宦官李輔國幫助太子李亨逼玄宗退位。自高、李始,宦官登上唐朝政治舞台,這有偶然因素。以後,藩鎮對朝廷的長期壓力,危機籠罩的皇帝害怕軍頭叛逆,遂使德宗任命宦官作禁軍頭領,憲宗任命宦官作上命下達的樞密使。監軍漢代已有,是監督將帥的官職,宦官專任監軍自玄宗始,德宗貞元十一年為監軍鑄印標志著其強化和制度化。《舊唐書》說:”督軍則權過節度。”唐朝有48個藩鎮,監軍數量多於藩鎮。概言之,在協調中央與藩鎮的矛盾中,宦官集團執掌大權。其獲得權力的路徑和機制完全不同於東漢。一連九個皇帝被宦官擁立或毒害,在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但筆者不以為僅此可以認定唐代宦官最壞。唐朝有沒有培養儲君的制度?有,東宮系統是模擬朝廷鍛煉儲君的。但是在宦官涉政之前,皇室權力的更迭完全不遵守規則,充斥著陰謀、暴力和血腥。且看從高祖到玄宗的權力交替。李淵的太子是其長子李建成,李世民借玄武門之變奪權。李世民的太子是其長子李承乾,父子猜疑後生變,承乾亡,第九子李治繼位。高宗李治立長子李忠為太子后,又改立與武則天的兒子李弘。李弘與武則天生隙后神秘死亡。其弟李賢繼位后被告謀反,被武則天廢黜,再立李旦作傀儡皇帝。再后武則天直接稱帝。武年邁時召回兒子李顯立為皇嗣,李顯等不及繼位,搶班奪權。李顯的太子李重俊看到危機,發動政變失敗遭韋后殺。李顯也被韋后毒殺。李隆基與姑姑太平公主發動政變,推出李旦二次登基。李旦挑選李隆基作太子。李隆基剪滅了太平公主的勢力后,李旦讓權給李隆基。以上情節中完全看不到早已存在的繼位規則及和平的權力更替。這場持續將近八十余年的權力博弈的主角是外戚,捲入其中的不乏朝臣。因為處在權力中心者,要麼有心參与,要麼欲罷不能。何況在權力遊戲中,他們都不是孤立的個體,而是某個集團中人。當宦官集團執掌大權后,他們可以在儲君問題上置身其外嗎?不要說懷揣政治野心,就是為了自身安全,也必須挑選和擁立某個皇室成員。宦官集團參与后的表現如何呢?筆者不覺得他們比此前的博弈更骯髒和血腥。按照所謂正統的說法(實為正宗的血統論),皇位繼替是李姓皇家的事情,外姓不得參与,奴才更不得參与。先說奴才問題。視宦官為奴才其實是皇權的專利。其他人這麼看,是心理上期待有一個可以歧視的群體。在皇權面前可以說百官都是奴才。皇帝已經任命一些宦人為高官。若承認皇帝的任命,一個官僚可以歧視另一個官僚嗎?如果朝臣可以參与皇儲選擇,官品同級的宦官為什麼不可以。接著說外戚問題。按照正宗的血統論,作亂的是企圖篡奪李家天下的武則天等人。最能保證李家天下的恰恰是宦官們。因為外戚和皇親中野心和才能都超強的人,比如王莽、武則天,是要以王姓、武姓取而代之的。而宦官們因為自身的缺陷,不存此心。他們專心在皇室中尋找令他們放心的人。在篤信皇家血統的時代,異姓取代風險太大。正因為宦官操辦儲君的把戲中絲毫沒有異姓篡奪的味道,所以這齣戲能安穩地唱上百年。即使上述說法含有挑戰,也是很有限的。筆者無力論證唐朝的宦官是否史上最壞。只是說要論證這一點,只從擁立過七個皇帝,乃至存廢中殺過兩個,是不夠的。唐代宦官與帝王關係的最後一幕是挾持昭宗。而挾天子的把戲,在中國歷史上並不少見。挾持者常以一人代表,但其實他(她)後面是軍閥、外戚、宦官這些利益集團。三者中外戚的挾持所受到的譴責最微弱,而宦官最重。天復三年(904年)丞相崔胤與昭宗商議誅殺宦官。消息泄露,宦官劫持昭宗到鳳翔,崔胤逃到華州后請來梟雄朱溫。朱溫圍困鳳翔。守將向朱交出韓全誨等二、三十個宦官人頭。朱溫送昭宗回長安。《舊五代史》說翌日殺宦官第五可范等五百人(《新五代史》說七百人),兩書的口氣都像是天子誅殺。繼而崔胤(亦說朱溫)下詔書要各藩鎮誅殺朝廷派到該地的宦官。907年朱溫稱帝。《舊五代史》說:”(該年)九月辛丑,西京大內放出兩宮內人及前朝宮人,任其所適。”東漢末與唐末的誅殺宦官有所不同。袁紹所在的官僚階層與宦官不共戴天,斬盡殺絕。唐末與宦官直接衝突的是宰相與天子,朱溫看中的是從宦官手裡搶奪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故朱溫稱帝後放宦官一條生路。據稱唐代宦官四千餘人。誅殺不足一千,流亡各處約三千余。唐朝曾經擁有的繁榮超過前代,後宮編製122人:一后,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很可能空前龐大。且其時宦官的事務早就廣涉軍政。這兩個原因決定了唐朝及其後多數朝代的宦官數量超過東漢。

五、五代:亂世中的異類嘗試

非常時期與正常年月是呈現人性與制度的不同場域,在認知上不可偏廢亂世。五代短短六十年的歷史中,在宦官問題上呈現出的起伏跌宕,頗堪尋味。朱溫與袁紹同為誅殺宦官者,雖程度有異。袁紹誅殺宦官后沒有當上皇帝,後人無法判斷他當了皇帝后對宦官的存廢。朱溫是第一位不設宦官的皇帝。不設宦官可行嗎?後宮誰來打理,抑或朱溫的後宮很小還是乾脆沒有?收集在《永樂大典》中的《舊五代史梁后妃傳》全部失缺,只好以《北夢瑣言》《五代會要》所載拼湊。乃至我們讀到的《舊五代史》只講到朱溫妻室中一人:元貞皇后張氏。《新五代史》說及兩位。在”元貞皇后張氏”中說:”后已死,太祖始為荒淫,卒以及禍雲。”在”昭儀陳氏”中則說”太祖已貴,嬪妾數百。”兩語似有矛盾。嬪妾無疑是後宮女子。皇帝作樂後宮不算荒淫吧。而朱溫確實荒淫且及禍。新舊五代史都說到:朱溫晚年兩個兒媳婦輪流陪睡,在陪睡中刺探朱溫立儲的心思,最終給朱溫帶來殺身之禍。這讓人不解:後宮數百人,為何還淫亂兒媳。何況後宮通常還意味著皇帝行幸的規矩。朱溫折服於張氏,張氏令朱溫收斂。從史書看,娶張氏之前和張氏卒后,朱溫都是荒淫的。筆者猜想,朱溫很可能就沒有後宮。不是寡慾,而是他不要規矩到乾脆不設後宮。如是就給朱溫不設宦官提供了支點。嬪妾數百與沒有宦官很難兼容。朱溫不設宦官可能是歷史上皇帝中的唯一。而輪番睡兒媳在皇帝中也算稀有。這二者合一在朱溫身上。讀者或者會問:您是不是希望沒有後宮。這是本文不想涉及的道德判斷,似乎又必須直面。沒有後宮,皇帝可能更荒淫。我希望取締宦官制度,推論便是取締宦官服侍的後宮,至少是沒有龐大的後宮。就對人性的摧殘而言,宦官制度遠遠超過君主的荒淫。在持續千年的壞制度中,無出其右。李存勖923年稱帝,史稱後唐,不久滅晉。在宦官設置上李存勖反朱溫之道而行之。《舊五代史》說:”帝龍潛(未稱帝)時,寺人(宦官)數已及五百。至是合諸道赴闕者約千餘人。”《新五代史》則給出了他擴充宦官的過程:”庄宗初入洛,居唐故宮室,而嬪御未備。閹宦希旨,多言宮中夜見鬼物,相驚恐,庄宗問所以禳之者,因曰:’故唐時,後宮萬人,今空宮多怪,當實以人乃息。’庄宗欣然。其後幸鄴,乃遣進(注:某宦官名)等采鄴美女千人,以充後宮。……庄宗還洛,進載鄴女千人以從”。這段史料少見地讓我們看到宦官與皇帝的互動,促進宦官隊伍的擴充。又說:”及庄宗立,詔天下訪求故唐時宦者悉送京師,得數百人,宦者遂復用事。”904年崔胤請朱溫殺宦官,演至923年,唐代自宮廷流亡的3千宦官估計還存半數,大多被李存勖收編。五代十國時代中國共有268州,後唐有123州,不足一半。唐代人口8000萬,後唐人口大約1000萬。後唐竟有宦官一千餘人。由此說李存勖亡于宦官亦不為過。李嗣源取李存勖而代之。《舊五代史》說:”天成元年,大赦天下。後宮內職量留一百人,內官三十人,教坊一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其餘任從所適。……北京馬步都指揮使李從溫奏,准詔誅宦官。初,庄宗遇內難,宦者數百人竄匿山谷,落髮為僧,奔至太原七十餘人,至是盡誅于都亭驛。辛酉,詔華州放散西川宮人各歸骨肉。”相比朱溫和李存勖,李嗣源是仁者。他不開殺戒,而是遣散宦官。殺死70名宦官的是他手下人的行為。明宗李嗣源時期的宦官大約100餘人。後晉的石敬瑭以廉政著稱,後漢的歷史短暫,後周的君主胸懷大志。三個朝代都有數量不多的宦官。五代十國其間因宦官而聞名於世的還有偏安一隅的南漢國(917-971)。盛傳南漢有兩萬宦官。其說可能源自《資治通鑒》:”(南漢)宦官二萬人,顯官用事之人,大抵皆宦官者也。”筆者很難相信,從兩方面討論。其一,史書記載。薛居正(912-981),曾在後晉、後漢、後周、宋朝做官。南漢的最後君主劉鋹被宋軍擒獲,趙匡胤赦而不殺。薛居正身為宋官,又有著史的情懷,對南漢的特異事項焉能不聞不問。但他在完稿於973年的《舊五代史》中,講述南漢前四位君主時,不提宦官字眼一次。在講南漢末代君主劉鋹時說:”鋹性庸懦,不能治其國,政事咸委于閹官,復有宮人具冠帶、預職官、理外事者,由是綱紀大壞。”僅此而已。歐陽修(1007—1072)出生時五代十國終結半個世紀了。他1053年完成《新五代史》,旨在對《舊五代史》糾錯和補漏。其中南漢部分確實比《舊五代史》詳細。書中說及後漢最後兩位君主:”晟性剛忌,不能任臣下,而獨任其嬖倖宦官、宮婢延遇、瓊仙等。至鋹尤愚,以謂群臣皆自有家室,顧子孫,不能盡忠,惟宦者親近可任,遂委其政于宦者龔澄樞、陳延壽等,至其群臣有欲用者,皆閹然後用。……尚書左丞鍾允章參政事,深嫉之,數請誅宦官,宦官皆仄目。……鋹將邵延琄言于鋹(筆者注:下面邵氏諫言,此不贅)”這兩位史家生卒都早於司馬光,兩書的完成都早於《資治通鑒》。南漢的宦官數量一定未給他們留下印象。《新五代史》說到兩位敢於諫言的重臣,也與司馬光”顯官用事之人大抵皆宦官”不符。司馬光之前的史家如此,之後的史家呢?清代吳任臣以搜集古書聞名,他在其《十國春秋》中說:”(南漢宦官)高祖時三百,中宗時千餘人。”高祖是劉龑,中宗是劉鋹。他顯然在挑戰司馬光的兩萬說。其二,人口。五代十國其間全國人口2500萬。(葛劍雄,2019)南漢971年有170263戶(王育民,1995)。以每戶五口計,南漢共85萬人。唐代人口壽命27歲,宋代30歲。去掉女性和14歲以下者,若20000宦官,就是南漢適齡男性的十分之一。這隻是邏輯推論,卻對兩萬說構成嚴重質疑。1060年完成的《新唐書》說:”(唐代時)諸道歲進閹兒,號’私白’,閩、嶺最多。有籍可考者十人,嶺南一隅之地即占其三。”這指出了南漢興宦的由來。唐滅,宦官大量流亡。但筆者不認為會大量迴流嶺南。因為從長安到南粵的盤纏不是多數宦人所能承受。且低級宦人回家鄉不是件有面子的事情。筆者的判斷,嶺南是唐朝宦官的提供地。乾化元年(911年)劉隱已經進封南海王。本地的閹人不能輸送大唐長安,便自產自銷,效力本地君主了。而一個80餘萬人的小國,即使宦官千人(《十國春秋》的說法),數量已持平李嗣源的後唐,同為五代十國之最。朱溫和李嗣源開啟皇帝取締和高度縮編宦官之先河。這當然關乎前車之鑒。其後的君主中亦不乏其人,特別是開國君主。趙匡胤規定宦官不超過50人。朱元璋初始限定宦官在百人以內,禁止自宮。清朝亦達到適度限制,大約3000宦官。但取締乃絕無僅有,高度縮編也難以為繼。皇權需要馴順的、無性的、沒有過多親屬利害的奴才。連溥儀遜位后都遲遲不能盡棄宦官。

六、明朝:宦官規模

明朝宦官涉政擅權比東漢、大唐均有過之。劉瑾、魏忠賢權勢之大,不下於歷代任何宦官。此已為專業史家和通俗作者詳述。故此節僅只聚焦明代宦官數量。盛傳明朝有宦官十萬。雖未見紮實的證據,著作者們仍不斷重複這說法,至多後綴一句:可能誇大,但數量很大,可能數萬。如此表述其實是不作為。真實數字未必能得到。但既然研究,就該擺出全部史料,推敲、斟酌,以限定可信數字的範圍。筆者不自量力,拋磚引玉。著作者們關於十萬的論據其實少而又少。最常引用的是下述兩條資料。其一,王譽昌(1635-1705)著《崇禎宮詞》中說:”中璫七萬人皆喧嘩而走,宮人亦奔走都市。” 宦官以璫為冠飾,故常以中璫稱宦官。明亡時,王譽昌才九歲。他的說法顯然是道聽途說。而文學作品又不必對史實,特別是數字負責。故不足信。其二,周同谷(明末清初人,曾為史可法幕僚),其《霜猨集》被作序者譽為史詩。其中有詩:授兵十萬上譙樓,可是文皇靖難收。只費杜勛三四語,盡從濠內一時投。其”授兵”被解讀為宦人組成的凈軍。詩中杜勛是崇禎的心腹太監,被派去監軍,卻打開城門投降了李自成。中國詩歌在修辭上有誇張傳統,若以此為史實就太不嚴肅了。筆者以為,以下兩條史料遠比上述堅實,可作推論的基礎。彭韶(1430-1495),侍憲宗、孝宗兩帝,官至資善大夫、刑部尚書,卒謚惠安,贈太師太保。《明史·彭韶傳》雲:”二十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明年正月,星變,上言:’彗星示災,見於歲暮,遂及正旦。……監局內臣數以萬計,利源兵柄盡以付之,犯法縱奸,一切容貸,此防微之道未終也。’時方召為大理卿,帝得疏不悅,命仍故官巡撫順天、永平二府。”彭韶是出名的敢言者,曾因諫言兩次被皇帝下獄,所幸被言官救出。有此經歷,他言之諍諍上奏的宦官數量,不可能無根據。該奏可以幫助我們確認:成化二十年(1485年)有”數以萬計”的宦官。陳洪謨(1474-1555),曾任漳州知府、都御史、兵部左侍郎,政聲甚好。所撰《繼世紀聞卷五》(記述當時政務、吏治、邊疆等事的筆記,嘉靖初年完成)中說:”是年(正德十六年)工部奏巾帽局缺內侍巾帽靴襪合用紵絲紗羅皮張等料,成化間二十余萬,弘治間三十余萬,正德八九年至四十六萬,及是年至七十二萬矣。”按照工部奏,從成化年間到正德十六年,在內侍,即宦官巾帽靴襪上的開銷上,增長了3.6倍。彭韶奏中雲”內臣數以萬計”,我們姑且理解為10000-11000。假設”內侍”開銷增長與宦官人數增長成正比,乘以3.6倍,得到正德十六年(1521年)的宦官數字:30000—36000。筆者找不到明代明確記載的宦官數字,以上是從上述兩條史料做出的推論。這當口得到了老友李寶臣先生的指教。他對其曾經發表的文字稍作補充和加工,發給敝人,如下:記錄明宦官數量的著作大致分為三類,一是清朝的,無論官方的說法還是孤忠遺民的著述,都將數目做大以彰其政弊。最具代表就是清聖祖的明後宮太監十萬、宮女九千;二是明本朝官員與文人的記錄。他們厭惡太監,在批評宦官干政亂政與靡費國家財政時總是要誇大宦官群體的規模,使用的數萬之類的數字絕非統計意義上的。三是宦官系統以及與之交集過事的朝廷衙門的文件。這才是考察明代宦官數目最重要的資料。明代宦官人數大抵在11000人到16000人之間變動。太監不是每年都補充的,間隔較大,且不固定,視減員狀態與補充需要而由皇帝或權閹決定,間隔短的一般五六年,長的十幾年。在此,摘錄兩組數字以作參考:”嘉靖三年(1524年)四月內(供用庫太監梁政報告):在京領餉的太監為15000餘人”(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九十八)。嘉靖八年司禮監呈報12639人(梁材《複議節財用疏》,《明經世文編》卷一百零二)。嘉靖十五年補入3455人(《明世宗實錄》嘉靖十五年六月壬辰條)。三年到八年,間隔五年,太監減員在2500人左右。平均每年減員約在500人上下。再到十五年間隔七年,進一步減員當在3500人上下,恰好補入3455人以維持八年的人數。太監總數在13000人左右。《神宗實錄》萬曆元年九月甲申朔條:隆慶六年(1572年)九月,工部報告:”兩京內官舊使人等,自隆慶五年(1571年)九月至六年八月,除事故511員名,實在12729員名。”《神宗實錄》萬曆十一年七月丙午條:”元年、六年內共收過六千余名。”元年(1573年)四月增補了3250人,六年(1578年)增補了3000人左右。隆慶六年到萬曆六年間隔六年,除去減員的3000人左右,實際存量12729人加上3000餘人,總數16000人上下。萬曆登基的頭十年,帝尚年少,首輔張居正與權閹馮保相協輔政,太監人數激增,當屬馮保擴充個人勢力行為。萬曆十一年(1583年)二月,親政的萬曆帝驅逐了這兩批增補的太監。不久,於七月又復招收兩千餘人。太監總數比隆慶六年時有所下降。不管皇帝與權閹多麼熱衷擴充名額,也不管自閹投奔之人多麼企盼進宮,太監名額一直受到財政支付能力限制。僅上述隆慶六年九月報告的12729名太監的一年靴銀,就要用去72127兩4錢白銀,為此工部請求向營繕司、都水司挪用。(參閱李寶臣,2019,52-53)李先生又說:明代收錄太監,皇帝諭旨下達后,由禮部公布,會同司禮監辦理。收錄后根據需要分撥于各宦官衙門,與南京、中都、湖北顯陵以及地方上的王府。嚴禁京外各擁有使用太監權力的機關私自收錄。閹割時時發生,宮廷收錄卻不定期。間隔短的時期,未被錄用人數一般小於太監總數。間隔大的,未被錄用的大於太監總數。《世宗實錄》嘉靖元年正月辛未條:原充南海子海戶凈身男子龔應哲等萬餘人。盡逐還原籍。《世宗實錄》嘉靖七年三月壬申朔條:凈身男子韓春等凡八千餘人守闕奏乞收用。驅逐。萬曆二十九年,收錄4500人,以後到四十八年,未見有大批收錄的記載,故經過十九年減員,存量大約在6000人左右,《熹宗實錄》泰昌元年秋九月乙酉條:先是有詔選凈身男子三千人入宮,時民間求選者至二萬餘人蜂擁部門喧嚷。因之推測明代自嘉靖以後。常態的閹割人在20000到28000之間。萬曆十一年距離明朝覆滅只有80年,其間宦官數量不可能有太大的增長。李寶臣先生給出的宦官數字中,嘉靖三年15000人和萬曆六年的16000最高。而前者是”在京領餉”的太監數量,還需加上留都南京的太監。筆者非專業史家,是在找不到數字記載時做出的40000推論,可能有誤。姑且留個靶子,供專業人士辨析明代成化—正德年間的宦官數量。李先生給出的16000宦官數字大大低於流傳的十萬。而同時,待崗閹人的數量竟超過現役宦官,令人咋舌。漢唐時宦官不乏源於戰俘或令番邦上貢的。演變到明代供大於求,原因不一而足。而一千余年來,帝制下民風奴化亦是原因之一。16000現役宦官,是中國歷史上宦官數量的最高峰。加上20000以上待崗者,共計50000左右的閹人。秦、明兩朝的閹人數量,當為世界史上之雙峰。

七、透視帝制的視角

閹割很可能起源於祭祀和宗教。其過程和細節遠未獲得充分的揭示。它移植到人體的奇異效果被權勢者發現和利用。於是閹人的性質驟變,閹人的數量劇增。儘管歷史上宦官曾見於世界多地,其使用也不囿於王室,但是大規模的宦官群體是帝國的產物,其消亡亦跟隨帝國的終結,它與帝國相始終。它是認識帝國,認識權力形態,認識馴化、奴役及一個被極度扭曲階層如何反彈的重要視角。筆者讀到的最早的宦官專著是日本作家的漢譯本。有趣的是他的國家是世界上少有的歷史上沒有宦官的民族。對此他這樣解釋:日本萬事都學中國,可為什麼沒有採用宦官制度呢?日本古代社會和異民族很少有廣泛的接觸,或者以一種力量和另一種力量產生劇烈衝突而出現征服的事情(從揚子江沿岸來的倭人是溫和的農耕民族的遷移,朝鮮半島南部來的人也沒有發生異民族之間的激烈衝突),沒有龐大的後宮,沒有宮刑這種刑罰,佛教的影響,單一的農耕民族,等等都是原因。(寺尾善雄,1985,46)筆者不知道這本書的翻譯是否忠實。如是,筆者以為在原因尋找上作者沒有打中要害。遊牧生存方式不是關鍵。該生存方式與動物閹割關係密切。但在轉化到人的閹割及宦官的使用上,遠遜於諸多農業民族。中國歷史上游牧民族建立的遼、金、元王朝中的宦官規模,遠低於以農耕為主的漢民族建立的王朝。衝突與征服亦非關鍵。歐洲中世紀各民族間戰爭頻繁,閹割戰俘及轉為宦官都並不流行。作者提到了後宮,卻沒有追尋後宮背後的東西:皇權。龐大的後宮只屬於皇權,少見於封建。日本沒有宦官的關鍵是其歷史上只有封建,沒有皇權。歐洲同為封建制,也同樣沒有產生大規模的宦官。亞述、埃及、波斯、拜占庭、奧斯曼、中國,歷史上的帝國幾乎無一例外地擁有龐大的宦官群體。帝王離不開奴才,他們原以為身體改造后的閹人是人類中的工蜂:沒有性能力,性格溫良馴順,少了親屬與後代,故慾望與私心最小。但工蜂是在漫長而獨特的進化路徑中產生的,在人類中無法複製。去除了睾丸,依舊有腎上腺分泌的激素。沒有了性能力,依舊有權力欲和佔有慾。勤勞的工蜂是不需要外力刺激的。而駕馭宦官同駕馭百官一樣靠獎懲。帝王給宦官的獎賞是允准他們擁有養子和財富,成為左膀右臂后更賦予他們權力。乃至最終,龐大宦官金字塔上層的權宦們,已經完全不像無欲少求的工蜂。他們擁有家室、財富和巨大的權力,甚至可以駕馭帝王,顛覆王朝。而宦官的路徑完全是帝制搭建的。最壞的宦官也壞不過宦官制度,那些罪惡幾乎都是宦官制度及其背後的皇權帝制的題內之意。宦官的諸多罪過,與其說是他們的專屬,不如說代行,或是那個高度集中的大權一時落到他手中。他們不做,帝王和其外戚也會做。宦官是帝制肌體上的毒瘤。中國兩千余年中,對宦官的討伐史不絕書。但討伐聚焦于宦官,統統無涉皇權。這種討伐在相當程度上是一種歧視。通過歧視,討伐者們在心理上抬高了自己,麻痹了自己,漠視了自己其實也在帝國的馴化與奴役的連續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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