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 社會百態

1964年,夏衍為何破口大罵周揚

轉自:新世紀,文章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和觀點。

嚴平 傳賢書院 2022-08-16 09:02 Posted on 四川

那天,荒煤在夏衍家裡鬱悶地談起這種種情況,夏衍氣得破口大罵:我真恨周揚這個王八蛋!他肯定早就看到批示了,打了報告卻不和我們打招呼!荒煤愣了,望著激動不已的夏衍,和老頭子相處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罵人。荒煤也想罵人,可那不是他的風格,他只是從心裏感到了一種透徹的寒意。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最令荒煤難忘的還是《早春二月》、《北國江南》等影片的遭遇。1963年10月,當拍攝完成的《早春二月》出現在夏衍、荒煤面前時,他們的心情都十分激動。江南小鎮,灰色的天空,小鎮上長長的石階,細雨中孤單落寂的背影……一個個鏡頭把他們帶回到遙遠的二三十年代。這是一部傾注著他們心血寄託著他們希望的影片。兩年前,三十六歲的謝鐵驪受到新僑會議的鼓舞,想把柔石的小說《二月》改編成電影。他徵求荒煤的意見,荒煤在仔細閱讀了小說后同意他的改編設想。翌年,改編完成,夏衍、荒煤和攝製組創作人員進行了多次認真的討論,提出了修改意見。分鏡頭劇本完成後,夏衍看得非常仔細,他用紅筆密密麻麻地修改了一百多處,並建議影片的名字最好加上」早春」二字。」早春」,乍暖還寒,新的生命已然破土而出,夏衍說:」這麼寫很好,說明我們這個國家,一個青年要找到革命道路不容易。」

《早春二月》是電影在藝術上努力實現突破的一次嘗試。謝鐵驪獨具一格的美學追求,加上孫道臨、謝芳、上官雲珠的精湛表演,以及和導演風格一致的攝影、美工,使影片的水平達到」十七年」電影藝術創作的高峰。影片所採用的嚴謹的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真實地再現了二十年代的社會情景和一代知識分子所走過的道路。影片中蘊含著的人道主義光輝更是激起了藝術家們內心深處的嚮往和追求。然而,就像夏衍斷言肖澗秋尋找革命道路不容易一樣,《早春二月》也開始了它在中國政治舞台上」不容易」的經歷。

11月1日,夏衍和荒煤陪同周揚、茅盾、張光年等人審查樣片。影片放映完畢,張光年第一個發言表示讚許,接著茅盾講話很有些興奮,並提到那一時期他也曾有過類似的苦悶和彷徨。在場的謝鐵驪聽了這番肯定和讚揚心中暗自高興,以為片子可以順利通過了,但是,接下來的情況卻急轉直下,很多年後他都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景:

最後周揚發言,他的臉拉得很長,一開口就表示」不喜歡這部影片」,但語氣很緩和。他說:改編一點」五四」以來的作品,他也不反對,」但是要挑選得適當,而且應有所批判」。柔石」那時是受了托爾斯泰的影響」,現在有些情節原樣出現,」看了就很不舒服」。他還說:肖澗秋要和文嫂結婚,這」是一種武訓精神」,這種精神不值得表揚。」這是一種妥斯托也夫斯基的小資產階級自我犧牲,自我摧殘的悲劇,今天的青年人不能理解,完全是一種人道主義精神。」並指出柔石的」這個作品是十九世紀俄國文學的再版,而十九世紀的俄國文學是應該批判的」。周揚的一番話使當時氣氛十分緊張,在場的人誰也不能再說什麼。那個時候」人道主義」是很大的一個帽子,跟」階級鬥爭」頂著幹了。這個意見當然是根據階級鬥爭的觀點來看的,這個看得高啊!後來,茅盾打破了沉默,他說是否可以改一改?把後面結尾改一改。周揚聽了說,沈部長說改嘛,就改吧。這個會就不歡而散了。(謝鐵驪《」早春二月」知識分子為主角電影的突破》,《大眾電影》2006年第1期)

茅盾依然被自己的思路所牽引,第二天,他給夏衍寫了一封信:

夏衍同志:

昨看《早春二月》后,曾述鄙見,歸途在車中又反覆思之,茲走筆再瀆,供諸同志參考。

一、如何看待肖澗秋、陶嵐兩個人物?我以為肖與陶有同又有不同。兩人都有反抗舊社會的氣骨,是其相同處;但肖則湖海飄零多年,有徘徊莫知所從之概,陶則與世隔絕、驟接新思潮,故多勇往直前之氣。肖之追求真理,已有年所,故托爾斯泰主義已先入為主,當其與陶嵐相遇時(亦即與文嫂相遇時),表面上或主觀上雖似一徘徊歧途者,然而潛意識中托爾斯泰主義實佔上風。陶則猛一覺醒,正值大革命前夜,風雲澎湃,陶只有被捲入之可能,而無彷徨徘徊之餘地。然而,陶的思想水平,認識水平,還不到能侃侃而談,折服肖之地步。現在我沒時間取柔石原作分析此兩個人物之精神狀態,或許原作對肖、陶之性格描寫,未必如此明朗,然我們不妨在影片如此發展他們。何則?因為如此發展了他們,雖與原作有出入,但對當時現實,故無抵牾也。

……(沈雁冰致夏衍信,1963年11月2日)

茅盾的分析顯然是就周揚的意見而發的,在」肯定了上面的論點」之後,他又從A 強調肖以個人力量挽救人間苦難又自我懷疑;B 如何處理文嫂的命運;C 文嫂的命運並未使肖正視現實;D 文嫂自殺和結尾等幾個方面層層深入剖析,並提出了具體的補救方法。

這是一封四頁紙的長信,文字凝練,筆體舒展而雅緻。很多年後,有幸讀此長信,我先是被信中時而宏闊時而委婉細膩的剖析所吸引,接下來,卻彷彿透過字裡行間看到茅盾夜不能寐清晨走筆疾書的瘦弱身影,他獨到又充滿智慧的梳理背後,隱藏著對影片無法擺脫的鍾愛和憂慮。長信結束在對影片結尾的設想中,那一刻,他沉浸到創作的激情之中,歷史的藝術的種種情結纏繞於心,碰撞出一個個鏡頭:

……肖正在寫信,未完,而陶至,陶奪書讀之,冷冷地問肖欲往何處去,肖不答,表示絕望的困惑。陶以堅決聲調說:我也要走。肖驚問:何處?陶答:革命風暴的中心。肖睜大了眼睛,陶厲聲說:你現在還是徘徊么?還是幻想個人力量可以使不幸者幸福么?陶說完,奮然即走。肖似大夢初醒,大呼追之。全劇結束。

……(沈雁冰致夏衍信,1963年11月2日)

當茅盾放下筆時,一定深深地出了一口長氣,彷彿搬掉了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他並不希望大改,那樣離原作太遠,也會使」劇情缺少回蕩曲折之勢」,但聽周揚的口氣不改是通不過的。這位新中國長顯得那樣無奈無力而又不甘。

1963年的那個秋風蕭瑟的日子里,茅盾的這封長信顯然讓荒煤十分感動,他和攝製組的成員們于無望中看到了光明。遺憾的是,他們(包括茅盾),都忽略了或者是不願意接受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周揚提出的是根本性的問題,那是無法修改的。

事後看,此時的周揚顯然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就在同月,他傳達了毛澤東的第一個批示,文化部整風開始。《北國江南》、《早春二月》、《舞台姐妹》、《逆風千里》等影片很快就遭到了康生等人的強烈指責。荒煤開始領受四面圍攻、難以招架的滋味,不過他還是捨不得放棄。在羊市大街影協所在地,他緊急召集多次會議討論《早春二月》的修改,希望」小修改」能解決問題。並要求攝製組」積極主動地去改」,在」精神、情緒上不要消極應付」。經過夜思日想,他們終於拿出修改方案。設計」肖澗秋在上海,暗示他參加了革命,好多場合他出現了。女主角在大街上走找肖,暗示這兩人後來都參加了革命」。他們給中央打了報告。接著,謝鐵驪趕著補拍了一些鏡頭。正當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時,荒煤突然接到周揚的電話,告之:不用改了,一個鏡頭都不要改,就用原來的拷貝上映。荒煤回憶說,當時他也覺得蹊蹺,但周揚一向說話都留有餘地,不該露的不露,自己也就沒有多追問。直到看見的通知,才知道周揚」不用改」的含義。

1964年9月《早春二月》等影片同時在五十七個城市上映,接踵而來的是疾風暴雨式的批判。一個月的時間內全國各報刊登載的批判文章達二百多篇,批判的語氣不容許有任何商榷的餘地。罪名集中起來主要有兩條:一是繼承了二三十年代資產階級的文藝思想和傳統;二是宣揚資產階級修正主義的個人主義、人道主義、人情、人性論和階級調和論。

到這時,荒煤和夏衍總算明白了來龍去脈。1964年6月,毛澤東在中宣部《關於全國文聯和各協會整風情況的報告》草稿上又作出了第二個批示——」這些協會和他們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數(據說有少數幾個好的),十五年來,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如不認真改造,勢必在將來的某一天,要變成匈牙利裴多菲那樣的團體。」批示下達不久,中宣部就向中央報送《關於公開放映和批判影片〈北國江南〉、〈早春二月〉的請示報告》,提出在北京、上海等八個城市上映和批判這兩部影片。僅隔兩日,毛澤東就作出批示:」不但在幾個大城市放映,而且應在幾十個到一百多個中等城市放映,使這些修正主義材料公之於眾。可能不只這兩部影片,還有些別的,都需要批判。」

打擊似乎有所準備——荒煤說,新中國成立以來歷次運動夏衍和他都是幫助和批判的對象,電影又都是突破口;但打擊又是突如其來的,因為在中宣部向中央打著報告的時候,荒煤和夏衍一直被蒙在鼓裡,他們還在那裡絞盡腦汁地設計修改方案!從中宣部打報告到主席批示到中宣部下達通知,整整半個多月的時間周揚滴水不漏。那一刻,荒煤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傻子!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個電話、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暗示……然而,周揚什麼也沒有做。那天,荒煤在夏衍家裡鬱悶地談起這種種情況,夏衍氣得破口大罵:我真恨周揚這個王八蛋!他肯定早就看到批示了,打了報告卻不和我們打招呼!荒煤愣了,望著激動不已的夏衍,和老頭子相處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罵人。荒煤也想罵人,可那不是他的風格,他只是從心裏感到了一種透徹的寒意。他無法跟上這變化莫測的政治形勢,從新僑會議大談藝術民主到眼前的無情批判,只有短短兩年時間!他更無法理解周揚不打招呼的做法,有種感覺——自己又被拋棄了。這一次的拋棄或許比延安那次更加徹底!他記起許多年前,自己在寫陳賡的報告文學時,形容陳賡在上海做地下工作」像一個在暖春的冰面上滑跑的人——那下面的陷阱時時等待著破裂而吞沒下他」,而現在,一切都好像是個陷阱,掉進去就被困得死死的,無法掙脫。 

毛澤東的第二個批示傳達后,整風再次掀起高潮,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里,文化部召開了三十八次黨組會和擴大會進行檢查,並在接中宣部通知后,接連向各地下達批判《北國江南》、《早春二月》等影片的通知。10月20日,以周揚為首的工作組進入文化部,發動群眾進一步揭發批判。周揚」對文化部黨組成員說,形勢變了,過不去了。政治上搞修正主義的,至少領導集團還沒有發現。文化部的問題是方向不明,工作落後。你們只要搞出自我檢查,就可爭得主動。我是要扶你們的,你們不主動,中宣部做靠山也靠不住……」(郝懷明《如煙如火話周揚》,中國文聯出版社,2008年10月)整風初起時,荒煤還被周揚指定為文化部領導整風的負責人之一,隨著運動一步步地向縱深發展,在經過了近一年轟轟烈烈的批判鬥爭后,荒煤卻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罪行:」電影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地、系統地反黨、反社會主義的修正主義的路線,頑強地對抗黨的文藝方針,反對毛主席的文藝方向。」(《陳荒煤在文化部整風中的檢查》,1965年1月)文化部的整風以夏衍、齊燕銘、荒煤的被免職告結束。在」夏陳路線」的罪名下,電影局、各製片廠的許多負責人和一大批創作骨幹受到批判。」文化大革命」還沒有開始,他們就被戴上了」反動權威」、」反革命分子」、」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執行者」之類的帽子打入另冊。整風,正是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前奏。

這次,和荒煤談話的還是周揚。他通知荒煤被免去文化部副部長職務,調往重慶做副市長。談話沒有什麼更多的內容。周揚說了些要接受黨的考驗之類的話,荒煤惟有點頭稱是。周揚又叮囑:」你工作一貫積極,就好好工作吧!」荒煤沒有回答,他被狠狠地刺痛了。想起延安搶救運動後周揚也對自己說過這話,那時他就覺得很不舒服。命運真是捉弄人,事隔多年後他再次聽到這句話,只能感到深深的悲哀。從參加革命之日起,他什麼時候沒有積極工作過?積極的結果,卻是推行了一條」修正主義路線」。

事後看,那天,在周揚家裡,當他們面對面地坐在一起的時候,或許周揚的心情更加糾結複雜。荒煤的心已經冷了,被批了一年,檢查了一年,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他只想儘快離開北京!而周揚呢,當他真的看到夏衍、荒煤在批判的巨浪中頹然倒下的時候,他的內心究竟有何種感受?他不可能不明白在很多問題上他們的主張是一致的,甚至在許多方面別人還是執行他的指示,但他只能保持沉默。一年前,毛主席就對他說過:恐怕你下不了手吧?他必須選擇:是犧牲別人保住自己還是犧牲自己保住別人。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非常痛苦的,但別無他路。他知道自己已經站在懸崖邊上,浪濤捲走了前面的人也就該輪到自己了。儘管處境岌岌可危,但他還存著希望。他必須極力緊跟毛澤東的思路,積極領導文藝界的整風運動。他的一些做法,如努力把握批判方向,儘可能控制批判範圍等,最終卻只能一再地印證了毛澤東對他的評價」政治上不開展」。對荒煤,他也想到做些保護,如讓劉白羽動員荒煤揭發批判夏衍,以示」黨組不是鐵板一塊」,試圖舍夏保陳。但荒煤沒有同意,他說自己的錯誤也很多,沒有檢查前,不能揭發別人,拒絕了合作。在處理荒煤的問題上,周揚也想了些辦法,勸荒煤到北京郊區去,這樣或許以後還能回到文藝界。荒煤又拒絕了。他已心灰意冷,想起自己曾多次要求離開電影領導崗位,周揚都沒有同意,結果竟以這樣的形式離開——可以說是被逐齣電影界!荒煤再也不想」觸電」了,他一再堅決地向周揚表示,不要再讓他擔任領導職務,更不宜參加任何文化工作。最終,周揚只好答應荒煤的請求,和任白戈聯繫,把他調到四川去。

那天,看著荒煤情緒低落的樣子,周揚欲說又止。就在談話結束荒煤起身離去的時候,周揚突然有點衝動,上前握著荒煤的手說:」你這一去,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很多年後,荒煤回憶說,當時,這句話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了!他知道自己已是死老虎,逃離未必是禍,但這句話卻讓他聽出了另外一種聲音。是什麼呢?周揚不會說出來,荒煤看到的只是他臉上似笑非笑極其複雜的表情。說來好笑,儘管在工作中有著多年密切的接觸,他們卻較少交心,這句話算不算是一種交心呢,荒煤自己也弄不清楚。

那期間,為了催調工作荒煤又找過一次周揚。周揚正在準備做整風工作總結。荒煤終於忍不住給他提了一條意見:希望以後下面文藝單位有問題時,領導要多承擔責任。這話是語重心長的,周揚沒有表示什麼。但他應該明白荒煤指的是什麼,在整個批判鬥爭中,荒煤不僅拒絕揭發夏衍,對周揚的許多問題也隻字未提,只檢查自己,但他的心中難道就真的沒有委屈和不滿嗎?!

周揚必須若無其事,還要談笑風生。他做到了。此時正是1965年元旦,在新年歡樂的鐘聲里,劉白羽代表中國作協在四川飯店宴請出席全國人大三屆一次會議的部分文藝界代表,出席宴會的有巴金、沙汀、嚴文井、柳青、李季、田間、歐陽山等。酒席上,人們的心情似乎並不輕鬆。巴金記述說:」周揚和林默涵後到」,」周揚談了好一陣」。(《巴金全集》二十五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1月)看到周揚侃侃而談的樣子,想到周揚領導的整風,批判的是他的親密戰友以及他所領導下的藝術家們,他卻依然處在領導者和批判者的位置上,在座的一些人心中不禁有些發冷。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九十年代中期,林默涵在接受李輝採訪時,曾經生動地講述了自己對周揚和那場整風的看法:

我覺得周揚只用人不關心人,運動一來,就把所有的人都推出來。他總是保護自己,我有這個印象。1964年文化部整風,周揚把責任全推到文化部,頂不住就把別人揪出來。最後江青還是說是假整風。那次周揚在文化部禮堂做報告,點了許多人的名。我心裏不舒服,很不以為然,心裏想:實際上文化部還不是聽中宣部的,怎麼是他們的責任呢?不能把自己擺開,主要責任應該中宣部負責。(李輝《與林默涵談周揚》,《搖蕩的鞦韆——是是非非說周揚》,海天出版社,1998年7月)

另一位作家江曉天也在接受採訪時談到這個令人感興趣的問題,他說:

大約在1984年,有一次我和他(周)閑談,說到夏公和荒煤時,我突然問他,你和他們都是多年的老戰友,了解很深,六四年文化部整風時……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不給予保護?他苦笑著說:」一次會後毛主席把我留下說,周揚呵,你和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句話的分量很重。」顯然,當時他不是為了保自己,而出於身不由己。後來,我對夏公、荒煤說過,他們也都是這樣認為的,當時文化部整風開始進展緩慢,毛主席不滿意,他老人家的話誰敢不聽,何況對主席那麼敬重、忠誠的周揚呢。(徐慶全《與江曉天談周揚》,《知情者眼中的周揚》,經濟日報出版社,2003年3月)

荒煤的確是這樣認為的。儘管歲月的消磨始終無法讓他忘記那場整風;儘管每每憶起那場整風,他都忘不了那些飽受摧殘的影片和那些歷經苦難的藝術家們;儘管他時常想起茅公的那封長信——」文革」結束,一回到文化部他就想方設法查檔案把那封信複製保存下來,他說自己如果寫整風就從茅公的這封信寫起;儘管他還有許多沒有弄清楚的問題,如攝製組的人告訴他查遍檔案都找不到毛主席看過《早春二月》的記錄……但荒煤從未就那場整風和周揚認真交談過,似乎接踵而來的那場更大的災難解釋了所有的問題。再聚首時,倒是蘇靈揚告訴荒煤:

五十年代起,毛澤東就開始批評周揚右了。四清中,毛澤東談到要把城裡的文藝家分期分批地」趕下去」時,還以玩笑的口吻說要調一個團的解放軍把周揚押下去,又說周揚是地主家庭出身,但人是好人,就是不了解階級鬥爭,不了解工人,不了解農民。(陳荒煤談話記錄,1992年3月)

周揚除了遵命,還能怎樣呢!荒煤在回憶那段刻骨銘心的整風運動,回憶周揚的所作所為時,這樣回應一些人的看法:」簡單地說周揚是個官迷不解決問題。他不是為了保官,要緊跟啊!要跟上,跟不上嘛!」」給他那麼大任務,一條戰線交給他,他能夠不老老實實幹嗎?但是老跟不上嘛,那有什麼辦法!」(陳荒煤談話記錄,1992年3月)

荒煤就這樣原諒了周揚。站在自己的立場他對周揚仍然懷有一種理解和同情。他的諒解是有理由的。從延安時代起,他們就在領袖的號召下努力改造自己,力求徹底地適合革命的需要,那種改造就像望雲跑馬,總也達不到目的,也就總懷著一種會被拋棄的不安全感。荒煤說過,如果真的被拋棄還能幹什麼呢?!對他們這些以革命為理想的人來說,那將意味著真正的毀滅。

周揚,或許代表了一代革命知識分子的命運。他們滿懷忠誠和熱情,不怕犧牲、捨去一切地跟著領袖奔向理想的彼岸,但是彼岸究竟在哪裡,恐怕連他們自己也未必十分清楚。

(轉自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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