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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aliano海邊的西塞羅｜因為他壓根不是「揚善懲惡」，他只是在做情緒表演
08/17/2023
最醜陋的，是以表演某種情緒為業。
各位好，前兩天寫了篇文章（網紅舉報新東方；大媽怒砸蘋果店——什麼叫「自古公公好威名」）聊到網紅「鐵頭懲惡揚善」舉報杭州新東方的事兒，結果話音未落，就聽說他翻車了。
在靠舉報新東方「違規補課」吸了一波粉絲之後，14日晚，這位網紅轉戰直播秀場，當晚他為「馬XX」酸奶、「疆甜X生」的紅棗葡萄乾、「XX澤普新疆特產」的烤核桃等產品進行了廣告代言。
據說當天直播的流量還是相當不錯的，不過大多都是來罵街的，很多人在視頻下方不停的刷「支持新東方」「我從來不退貨，但這次他賣什麼，我買，買了就退貨」……據說留言區還有工作人員直接跟網友吵起來了……
最終，「鐵頭懲惡揚善」的直播在進行了一個小時左右就草草收場了。好多人進一步不依不饒的跑去他帶貨的那些商家那裡去追罵，商家紛紛表示要「劃清界限」「拉黑」了。
CDT 檔案卡標題：因為他壓根不是「揚善懲惡」，他只是在做情緒表演
作者：海邊的西塞羅
發表日期：2023.8.17
來源：微信公眾號「海邊的西塞羅」
主題歸類：雙減政策
CDS收藏：公民館
版權說明：該作品版權歸原作者所有。中國數字時代僅對原作進行存檔，以對抗中國的網路審查。詳細版權說明。
但是考慮到這位網紅本人就是這麼一個把「不依不饒」當旗杆來打的人，舉報新東方嘗到流量甜頭之後，又公開聲稱要去衡水中學鬧。我倒也同情不起他來了。
這個人剛出名的時候，我看到有朋友寫文章，把他跟某些靠反美、反民營資本的大v網紅做對比。應當說兩者確實有些相似之處，他們都是通過抨擊別人來給自己掙流量，本質上講他們經營的生意不是意見表達、而是賭博。
他們每「整」一個目標，都是在賭自己做的這個表態、出的這個「鐵拳」，能贏得的喝彩要多於遭到的叫罵，而且是安全的，不會引來有關部門找他們的麻煩。這種賭博賭贏了就能賺取流量並獲得相應變現，所以無論反資本還是反美、反黑心秤還是反教培，說到底不過是他們的賭具而已，所謂「反美是工作，赴美是生活」，其實無關立場、做生意么其實不寒磣。
但從賭技上來講的，兩者的差距不得不說是極大的。因為無論反美國還是反資本，都是贏面較大的賭博，它基於這兩個基本事實——中文互聯網上大多數受眾，即在美國沒有房子、也不是資本家，甚至對兩者都有較大的成見乃至恨意。所以你作這種表態很容易獲得一呼百應。雖然偶爾也會賭失手，但收益總體是正向的。
可「鐵頭」所打教培行業就不一樣了，很多不是父母的人壓根不關心這個行業，真關心這個行業的，很多都是送孩子上補習班的父母。鐵頭這麼一舉報新東方，據說把杭州一對一家教的價格都推高了，受到真實損失的家長當然會不算完。找他算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以，從賭題選材和賭博技巧上講，炒「打假」的鐵頭和炒「愛國」的眾大V差了不止一個段位。
這個道理類似於相聲里的「砸掛」，郭德綱在台上拿于謙的父親開涮大家當然一說一樂呵，你讓他直接指著台下哪個人編排一下他父親試試？美國或民間企業家，就是中國基層輿論圈裡的「于謙他父親王老爺子」，不遵循這個規律的流量炒作者，顯然還不入流。
另外一點就是，傳統的砸掛者在「抖包袱」之前一般都要做一下鋪墊，講講于謙他父親王老爺子擔任蒙古國海軍上將時的豐功偉績啥的。你看那些「愛國」大V，甭管最後表達的觀點有多扯，視頻、文章一開始總也還會搬一點揭露西方黑幕的故事來撐撐場子。至少有一套他們自己的敘事邏輯，「鐵頭」卻不，可能是因為短視頻這種表達方式的限制吧，你是黑心稱或假期補課，所以我就要鬧你！他的大多數視頻里連個為什麼要批判、為什麼要舉報的敘事邏輯都沒有，都是一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硬砸」。不信？你看他即便他錘的最正的那一次，光聽語氣、動作和做派，也酷似牛二砸場。
那麼你是否喜歡這個網紅，就只取決於一點了——你是否是一個覺得只要目的正義，用什麼手段「懲惡揚善」都無所謂的人。
黑人民權運動家馬丁路德說過：「手段代表了在形成之中的理想和進行之中的目的，人們無法通過邪惡的手段來達到美好的目的。因為手段是種子，目的是樹。」
這話雖然是至理名言，但大多數人至少目前是不理解其中深意的。所以其實「鐵頭」這樣的網紅如果能找准目標的「硬砸掛」砸的好，流量也能被他賺到。
可惜或者說可喜的是，這哥們連硬砸掛的技巧似乎也不太懂，僅就視頻中的表現看，水平甚至還不如某特殊年代的小將搞批鬥。加之目標選定又不準確。所以視頻整體給人觀感是號稱「懲惡揚善」者反而面目猙獰、態度極端、惹人生厭。於是他失敗了。
所以我覺得出這樣小丑式的網紅，對我們輿論氛圍的改良也許未嘗不是好事——畢竟他的表演如諷刺劇一般，向公眾呈現了只有情緒沒有邏輯，只表演情緒與立場而不付出真誠的「口號式網紅」，是多麼醜陋。
而說到這一點，我不得不提起一件最近我自己也經常反思的事情。那就是我的寫作，對自己是否還真誠。
比如看我文章久了的朋友都知道，一年多以前俄烏戰爭剛剛爆發的時候，我可能是最早一批關注這個話題的寫作者，態度也很鮮明，「特殊軍事行動」第三天我就說俄軍這次看來是掉入泥潭了。可是後來您會發現，當很多號主開始日更俄烏戰爭的消息、並持續表達立場之後。我反而越來越少去碰這個題目了，出大事、有文章，我也只再加圖或者維吉爾上發。
而在本號上，對這個話題，我只想寫一個結合歷史給讀者乾貨和啟發的長篇（無奈水平有限，一直在看書收集資料）。
我要這樣做其實不僅僅是出於安全的考慮，而是隨著戰爭延迭日久我在想這樣一件事——是的，我對這場戰爭是有自己的判斷、有自己的情緒、同情被侵略的一方。可是這種判斷、這種情緒、這種同情，畢竟不是我和我讀者生活的全部。作為萬里之外的他者，我們的生活畢竟還有其他的事情要關注和關心。這是真實的人性使然。如果我每天都要強裝自己對這場戰爭壯懷激烈、態度鮮明、並告訴讀者天天都有決定性的轉折在發生……這樣的文章雖然也許三觀還正，不像「鐵頭」的那些視頻那樣醜陋彆扭吧。但畢竟涉嫌一種「假裝」——我要假裝這場遠方的戰事佔據了我的絕大多數關注，並且時時刻刻都為素未相識的烏克蘭人民前場掛懷……但這註定不是真的。
一個道德聖人也許應該這樣做吧。但我不是聖人，現實中的我確實做不到這一點。烏克蘭戰爭於我、于大多數我的讀者，都只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面，我們只能偶爾的為它掛懷，對它投以關注，並闡述自己的立場。
這種「偶爾」才是真實的。正如真實的凡人也只能偶爾懲惡揚善。自稱「以懲惡揚善為樂」實則為業的「鐵頭」，總讓人覺得透著那麼一絲絲虛偽。
而兩年前，當我辭去公職，決定以寫作為業的時候，給自己確定底線就是要真誠。既然已經辭了職，我就不想再討好、再偽裝、再表演，並用這討好、這偽裝、這表演去賺取什麼。我只想向讀者表達真誠，有啥說啥。
所以不僅僅是俄烏，美國大選、拐賣、男女權、國際政治、藝術、歷史、市場、保守主義，所有這些話題、我都是看書讀文想到了、看到了、有靈感、有情緒，就會寫。我當然知道某些話題相比其他更有流量，更吸粉，但我要逼著自己，絕不「賴上」某個話題。
因為我知道，因為我知道一旦那樣做了，我就必須作偽、必須靠表演情緒、刺激閾值越來越高的讀者興奮點來謀生。最終我會不得不沾上「鐵頭」或「愛國大V」們那樣的習氣——以表演情緒為生、以賭博立場為業。
無論那個情緒或立場是什麼，那種生活都因為喪失了真誠而是可悲、可鄙。
丘吉爾對他的同胞說：「我一無所有，所能奉獻的，唯有熱血、辛勞、汗水與眼淚。」
而我想對我的讀者說：「讀了這麼久，寫了這麼久，我其實依然一無所知，所能奉獻的，唯有真誠。」
所以，「鐵頭」這樣的人對於我們這些自媒體人，也算是個引以為戒吧——無論你的主張是什麼，請真誠，不要做情緒表演。
無論歡笑、憤怒、悲傷還是熱血，我和我的讀者的情感不可褻瀆。
所以無論對錯，你願不願鼓掌，我只說此刻我真的觸動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