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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狹窄生存空間中的二手書店——專訪偏見書房

2024年04月09日 17:25 PDF版 分享轉發

轉自:新世紀,文章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和觀點。

撰文/攝影 : 瑞吉頤

歪腦 04/08/2024

 由2023年底開始,一眾獨立書店連番被派人上門巡查,情況令人關注,很多人更想起中國內地官方針對性的“查水表”、“查消防”。 當中包括由社會運動人士龐一鳴所創立的“一拳書館”(2020年創立)及主營二手書的“二拳書館”(2023年創立)、前區議員黃文萱開設的“獵人書店”(2022年 創立)、由前傳媒工作者開辦的“留下書舍”(2022年創立)、經常在談及政治的一人隱世書店“書少少”(2020年創立)、由“七份一書店 店長培育計劃”衍生的“界限書店”(2022年創立)等等。

這些巡查除了以往較常上門的食環署及消防處外,亦包括勞工處及衛生署,以及過去從未出現的積金局、稅務局及公司註冊等,頻密程度有書店表示一個月內已 先後有六個不同部門共十一次到訪。 比如積金局會派工作人員上門了解僱主有否有按“條例”,替僱員登記參加強積金計劃及準時供款;而勞工處人員會上門查看店鋪有否遵守“職安健條例 ”,例如書店是否有備藥箱,藥箱內的藥物有否過期,藥箱背面有沒寫上負責職員姓名等,違例者會遭票控。

大部份被巡查的獨立書店過往都曾舉辦過由作為嘉賓的分享會,店內亦有已在公共圖書館下架或民主派人士撰寫的書借出售,部份亦會舉行讀書會或 分享會等社區活動。 除了以上書店,位於上環的“見山書店”(2018年創立)除了被巡查之外,亦多次遭到神秘人投訴。 投訴項目包括今年二月一個未曾發生的“一人市集”。 根據書店的社交媒體資料,與其說是市集,其實那只是書店在IG預告台灣作家洪愛珠將會帶同五包玫瑰酥糖跟讀者分享,但相關政府部門接到投訴后便拿著IG帖文到訪。 有別於過往較為寬鬆的慣例,近年不論展覽、講座或市集等等都需要依法申請娛樂牌,某程度上對藝文活動帶來不便,有書店擔心在這種情況下能否經營下去。 同時,位於觀塘萬年大廈專門售賣二手書的“偏見書房”,同期亦因違反地契被地政處要求搬出,相關部門指工廠大廈不可作零售用途,經營書店違反地契。

在商業挂帥的香港,以大眾的認知而言,經營書店本來已經不是一門賺錢的好生意。 面對租金高昂,人工等等營運成本亦高,加上賣書的邊際利潤微薄,購書群眾不多⋯⋯ 歷年一代又一代的獨立書店都已經在狹縫中求存。 如今他們除了抱著一份信念堅守外,還有沒有別的生存空間? 獨立書店知去何從?

偏見書房:無心插柳的二手書店

【圖略】書店所在的街區(瑞吉頤攝)

在以上書店當中,偏見書房的經營歷史可說較長,由2017年開始至今已經七年有多。 記者相約店長范立基做訪問,他一口答應,只是訪問的地點一直不能確定,原因是書店被迫遷離后還未知去向,直至訪問前數天范先生通知筆者到觀塘裕民薈找他。 那是一個老舊的街坊商場,沿扶手電筒梯上去經過數個空置鋪位后拐一個彎,終於找到偏見書房新店所在。 眼下店鋪大約只有五六平方米大小,沒有裝修,牆上有數個放滿書的舊書架。 范立基正在向“店員”講解書店如何運作。

【圖略】店長范立基總是帶著一本書。/ 瑞吉頤攝

我們到店外放置在走廊上的塑料凳子坐下,一邊望著書店。 問范立基當初為何會決定開書店? 有別於近年一眾“后社運書店”,偏見書房的出現倒有點無心插柳。 “最初開始賣二手書,其實也是玩票性質。”他說以前經濟條件較好,大學時期開始愛上閱讀的他,一直喜歡收藏書借及舊傢具。 香港由於工業式微,很多廠房撒出,不少工廠大廈的內部空間逐漸變為非工業用途,當時工廠大廈的租金相對便宜,空間也較大。 他便在葵興健康街的工廠大廈內租用了一個約90平米的單位作為貨倉,去存放他的珍藏,當中書借約佔一半。 范立基在大學時主修管理,但從來沒有打算從事相關的工作。 年輕的時候他曾當過導演,其後曾在當時很火紅的樓上書店“洪葉書店”當過店員,及后從事地產買賣。 “當時反正有地方,也有很多書。於是我便嘗試每逢星期六開業半天賣書,以書會友。大家上來會一起吃飯聊天,十分開心。”就這樣他便於2017年開始在觀工廠大廈里試 業。 “沒想到半年下來,反應也不錯。”他說。 輾轉多年後,他就在這個偶然的機會下重返書店這一行。

日子雖好,起步也相當順利,但跟很多香港的創業故事一樣,不少人都會遇到租金上漲而被迫遷離甚至結業。 范立基說:“其後業主加租,單位的租金由最初六七千元港幣一個月大幅增加到九千元。”由於負擔太大,他無奈搬到面積小一半的地方。 他補充:“幸運的是,由於在葵興試業期間已成立了’偏見書房’臉書專頁,當時追蹤人數已累積到七八千人,因此書店並沒有完全因為實體鋪的消失而真的結業。”書還在,只是沒有店面,於是他便嘗試在網路上賣書,去延續書店的運作。 “當時主要賣書給大陸人客,那時很多客人找書。”

2012年11月6日,香港一家書店內出售中國大陸禁書。 在中國領導層換屆前夕,這些買書的想要深入了解即將管理國家的領導人以及他失敗的競爭對手。 (REUTERS/Bobby Yip)

香港二手書的市場

【圖略】店內陳列的書籍/瑞吉頤攝

二手書買賣一向有價有市,除了一般舊書會以折扣發售用平價轉讓外,某些絕版或罕有的書借對而言,是一個投資市場。 在疫情期間,他的舊書拍賣群尤其活躍。 以香港作家1987年出版的小說《揚眉女子》為例,該書最初的售價只是港幣二十元。 由於書借沒有再版,大部份黃碧雲早期的小說已在書店絕跡多年。 在2020年前後其著作《揚眉女子》突然成為炒賣目標,價格在短短兩年間以幾何級數飊升,經過不同藏家幾次轉手,此書最後由一位內地人以一萬元投 得,此事一度成為藝文圈佳話。 自這個消息傳開后,連帶黃碧雲其他絕版小說也突然變得一書難求。 最近見網上有人放售《揚眉女子》,叫價已達港幣二萬四千元。

絕版市場算是特例,然而二手書網對很多讀者而言,確是一個尋寶的好地方,因為在二手書堆中經常可以遇到在市面上已經找不到的書籍。 一般書店的運作由於空間有限,假如不是暢銷作品或不是出自知名作家之筆,不少書籍上架一段時間后便會下架,然後退回給發行商。 因存倉成本問題,發行商習慣陸續把書借銷毀。 假如你時常逛書店,便會發現我們在一般書店找到的書其實少之又少。 此外二手書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價格便宜。 一般二手書價格大約只是原價的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對讀者而言的確有一定吸引力。 “經營網路書店可說是沒有太大成本,兼且可以二十四小時運作,客人隨時隨地也都可上網買書。”也得靠范立基本身為熟書之人,在訪問言談間,知道 他一直會留意世界各地的書店運作,並嘗試不斷從中學習,改善書店的營運方式。

范立基的網路書店經營約一年後,書店漸漸累積了一班熟客,也有一定的知名度。 “當時覺得時機成熟,也可嘗試經營門市。2020年剛巧見到旺角T.O.P.商場內有市集平價出租,也就姑且一試。最初是兩三個月合約,屬短期性質,其後再續租 半年,直到2021年底租約期滿結束。”他參考了外國一些書店的經營手法,嘗試“自由定價”。 此舉不但吸引了更多讀者,也進一步提高了書店的知名度,他說當時的生意不錯,一日可以賣出70至100本書。 “我們試行自由定價,在店內設置投錢箱,讓讀者取書時可以自行把錢投入錢箱。”自由定價的原意是店主給予顧客“自由”,讓他們就自己選擇的貨品付出心目中的 價錢,令不同經濟能力的人同樣可以得到他們需要得東西,而前提是基於互相信任和尊重。 “自由定價”基本上運作大致暢順,唯一是試行期間出現了一場小風波。 事緣有一位小學老師提出以一百元購買十三本英文圖書,顧客在被拒絕之後不滿離開,事件掀起爭議。 “有人會以為當店主提出’自由定價’后,就算顧客決定只付一元,店主也必須接受。”事發后他才知道,原來在法律層面上,就算是’自由定價’,店方其實是有權拒絕顧客對商品的出價。

遷徙中求存的偏見書房

【圖略】無人書店內部 / 瑞吉頤攝

偏見書房的經歷有點像,牧民追逐草和水源,偏見書房則要追逐租金相較便宜的地方,好讓書店繼續生存。 “書店在旺角T.O.P.租約期滿結束后,又在旺角朗豪坊的市集繼續經營了半年。”范立基說:“有時會留意地產資料,看看哪裡有平價租盤出租,從中尋找經營空間。 ”偏見書房於2021年底再戰工廠大廈空間,選址觀塘駱駝漆工業大廈,開辦了香港首間二十四小時無人當值的書店,成為一時熱話。 問他為何選址觀塘,因為那裡除了工廠大廈外,都是以住宅為主,有別於旺角那種商業區能自帶人流。 他說:“因為工業大廈租金便宜,而我本身一直也在觀塘居住,所以便選了觀塘。”二十四小時無人當值的偏見書房意外地為觀塘帶來一處喘氣的 空間,有人形容觀塘不再是“塞爆的孤島”,不少在附近的上班族會於午餐或放工時間上去逛逛,書店也為夜貓子提供了一個不用消費的閑息空間,書店容許客人 自攜CD一邊聽音樂一邊看書;也有上了年紀的街坊清晨到訪,因為其他店鋪還未開市,除了公園外便沒有地方可去。

經過過往的經驗,他有感“無人當值”和“自由定價”並不能同時進行,所以當他選擇在觀塘成立“無人書店”時,他便決定把每本書定價為港幣三 十元,並於店內貼上“書籍每本售價為30元,歡迎付多於30元,以支持書店運作”。 “’無人當值’除了是經營噱頭,實際上也有營運考慮。因為假如要聘請員工的話,經營成本便會大幅上升。”或許有人會擔心盜竊問題,偏見書房會用網路監控攝影機去監察書店 運作以確保安全,書店只有一名兼職店員每隔兩三天前來整理書店及倉庫,雖則也試過遇到雅賊,但大部份客人都非常自律,實際經營下來情況也比他想像中 好,范立基笑說自己是最悠閑的書店店主。 2022年一月位於葵興任合興工業大廈的店鋪開業,同為二十四小時無人店,大約為期一年。 後來因為疫情后經營轉差,於是他便決定結束該店。

原本在觀塘駱駝漆工業大廈的店鋪經營尚算不錯,可惜去年六月,范立基收到業主通知租約期滿后便不獲續租。 他推測可能是因為藏書量太多,只有一百尺的狹小書店內長期堆滿了書,有時也會佔用外面走廊,因而惹起不滿,偏見書房於是再度面對遷徙。 它彷彿脫離不了“游牧民族”的命,搬到觀塘萬年大廈后,不久又因“違反地契”被地政處要求搬出,輾轉再流落至觀塘裕民薈。 如前文所說,訪問之時偏見書房剛剛進駐裕民薈,它開業只有數天,書店還在整理中,正逐步增加書架。 面對一次又一次遷徒,范立基倒能保持正面。 這次他嘗試在空置率高兼人流偏低的“死場”(沒有人流的商場)開業。 范立基說的時候充滿信心:“香港其實有很多’死場’,租金可以是三四千元,雖然面積不大,以裕民薈新店為例,五六平方米的地方于書店而言其實已經 可以放到二千本書。”他提及灣仔國泰88商場(同樣是死場)的“溢記舊書”,原來對方開業已經超過十年,在狹小的店內藏書量竟高達五千本,甚 為驚人。 沒想到“死場”竟然為二手書店提供了一個另類生存空間,在一眾修甲店、內衣店、縫補店及風水店中,偏見書房彷彿是一種奇特的存在。

在網路年代,書店也要努力經營社交媒體去吸引讀者。 偏見書房的臉書專頁現時已累積到大約有二萬追蹤者。 除了書借介紹,范立基每天也會分享他的所見所聞及想法,有時甚至是與家人的生活。 偏見書房是范立基,范立基是偏見書房,書店賣的就是店長的三觀。 “偏見書房現在有一半的營業額來自網上銷售。”范立基開了Whatapps賣書群組“有時會在臉書及IG帖文推介’是日精選’,客人反應頗為熱烈,一般貼文不久后便會陸續收到訂單。有門市的話便可以方便顧客取書交收,對客人而言門市交收可以免除運費,對讀者來說也是一種吸引力。實體店可以提供一個互動交流的地方 ,他們到店內取書有時也會再挑幾本。”訪問當天,我們坐在書店前的走廊,在平日下午,短短兩個多小時內亦算人流不斷,書店有一定熟客,在死場暗角對熟客而言自會按圖索驥,能在這個“死場”做生意,絕對是偏見書房多年累積的客源及口碑所至。

這次除了找到這個有趣的空間,他更忽發奇想推出了“義工計劃”,讓不同的人可體驗書店的工作。 他說這計劃反應出奇熱烈,他在網上宣傳同日已收到三十多人登記參加,參加者完成工作后可在書架上挑選一本書帶走。 這是一個雙贏局面,不少人也會憧憬到書店工作,但很多人或許並不能真的以此為全職,這個計劃既滿足了這群人的慾望,而偏見書房亦可節省員工開資。 跟當天當值的義工聊天,她說她一直有留意偏見書房,是他們的熟客。

一直好奇香港的舊書店如何維持穩定貨源,原來這個在香港並不成問題。 “在移民潮的影響下,很多人也要清書;此外每逢搬屋或年尾大掃除,也是客人大量轉讓書借的主要原因。”他說:“曾經有客人聯絡我們,希望我們接收四 大卡板(貨運用那種大型木板)一共3000本書。”除此之外也有的是家人離世/離開,後人需要找人處理書借。 2022年有一宗新聞,內容是有人在垃圾埋填區發現了一百二十箱二手書,當中包括英文小說,中文哲學書及香港殖民史相有關的書籍,很多甚至是六十年代的出版及 及大量資料手稿,為數大約7000本。 有二手書店店主夜間出動人力物力,出錢(運輸費)救書,嘗試去挽救這場文化災難。 收書很多時都是上門免費收的,或只是以很低的價錢收書;也有客人會付錢找人上門收書,當是清場;至於書店付錢買的也有,那要視乎藏書價值 。 “經營成本主要是租金、運輸費及存倉費,假如找到三四千元那種租金的地方,那表示每天大約只需要做到百多元的生意,便可以達到收支平衡。”他續 說:“二手書店大致上可分三個價格路線,高價的賣罕有書借、中價書店定價一般為港幣38至50元,而底價的大約10元上下。走中底價路線的比起新書動輒 要140至160著實便宜很多,對顧客會有一定的吸引力。另外二手書的毛利其實較多,賣新書的話毛利只有三成,而樓上書店很多還要從中再給客人折扣。當然賣新書的 好處是可以退書給發行商。”以香港的情況為例,假如售賣新書的書店賣的都差不多時,行業之間的競爭較也會激烈,二手書店比較沒有這售煩惱。 范立基說二手書店之間沒有太大競爭,他笑說前陣子才剛好教森記書店老闆怎樣透過手機通訊群組去賣二手書。

“無前途社會”中的書店

【圖略】2024年3月19日,在香港立法會舉行的《國安法》第23條二讀期間,立法者進行投票。 (REUTERS/Joyce Zhou)

問范立基覺得香港二手書店有沒有飽和跡象,他出乎意料地說:“你有沒有聽過二手書店結束營業?”他覺得二手書店仍然有經營空間,他甚至想過要開十間二手書店。 而這個計劃他最近想用另一個方法去實踐。 “我希望找十位年青人合作去開十間書店,想跟他們分享經營書店的心得。”他補充說:“如果社會環境好,年輕人有大好前途,我並不會鼓勵他們開書店。 但現在社會也反正無甚前途可言,所以試試開書店賺取經驗也無妨。買賣二手書這一行不會怎樣賺錢,但也不會怎樣賠錢。”他笑著說開書店雖說是一門 生意,但也算是有一門文化事業,為世界散播文化種子。 “有客人本身不大看書,只是剛好帶小朋友對附近學畫。而她就在等候其間偶然路經“無人書店”。因為店鋪沒有店員看守,也沒有購書壓力,於是她開始隨手翻閱,最後 竟然愛上《老人與海》,也有跟米蘭昆德拉的足跡去旅行。”

開書店或許是具有這種魔力,它無疑是一門生意,但它有時候的而且確可以做到“以生命影響生命”,就算有沒有使命感也好,在這個以實用主義為核心的城市 ,書店某程度上是一種心靈空間,為繁忙壓迫的城市披上一點人文色彩。 試試幻想一個沒有書店的城市,或是只有連鎖書店的城市,那會是多麼枯燥乏味。 香港仍有一眾獨立書店在狹縫中生存,為城市畫上一點光。 近日香港“二十三條”立法完成,有書店表示煽動刊物定義令人無所適從,究竟賣什麼書會觸法法例? 早前見山書店於2024年3月底結束營業,令本就舉步維艱的香港獨立書店的前景又蒙上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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