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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洞大開的香港藝術家解構「旺角衝突」

2018年06月30日 5:31 PDF版 分享轉發

作者:何桂藍

白雙全是著名的概念,作品曾被英國泰特藝術館收藏,但這位藝術家的創作,與一般人想像的“藝術”距離很遠:有人說白雙全承襲了香港特有的“無厘頭”文化,有人則將其歸類為無傷大雅卻溫暖人心的“小清新”。

那是2015年以來,白雙全旁聽過的香港政治事件相關案件編號,當中包括香港30年來最嚴重的事件。

衝突”

2016年農曆年初一深夜,旺角鬧市爆發香港逾30年來最嚴重的騷亂。

2014年香港爆發“雨傘運動”,期間警方對示威者採用的武力手段引起非議,更曾出現將示威者抬到暗角“圍毆”的事件,令警民關係惡化;民調中,市民對警隊的滿意程度大跌。之後的示威,多次出現警民衝突場面。

這樣的情緒發酵到2016年農曆年初一,政府人員驅趕年夜熟食小販,觸發大批群眾與警員徹夜衝突:有警員向天開槍,群眾則挖出地磚向警員投擲,並在街頭燃燒垃圾,騷亂持續至清晨。

事後,有超過30人被控“”罪名,面對最高10年的刑罰。

政府、建制派政黨與部份媒體,強調多名警員被磚塊擊中受傷,指事件由極端政治立場的組織策動,形容當日的群眾是“暴徒”;電視上,衝突最激烈的片段一再重放,火光衝天、戴著口罩的民眾追打警員、向持盾警員掟磚的畫面,徹夜衝突濃縮成三數分鐘。

一次暴動案審訊后,白雙全翻看報章,深感新聞報道無法助他理解事件。

“電視畫面是一種暴力,要你覺得這些人全都是暴徒……絕大部份報道好像除了‘暴徒’的身份,就什麼都不用再提,他們就什麼都不是、不應在社會上存在。”

“這與我對世界的認知有衝突;我不習慣這樣去理解一件事。”

新聞無法滿足他的好奇,親身接觸的慾望漸生。白雙全到旺角當日警民衝突之地,從磚地中舍起一塊鬆動的磚頭,感受當晚漫天亂飛的石磚,拿在手裡究竟有多重。

旺角街頭無處不在的攝像鏡頭,讓挖磚的他如芒刺在背。“整個環境都是受監控的,當日參与的人,明知自己一舉一動都會被看見,為什麼仍然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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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輿論上正在進行的暴力與否、政治光譜大辯論,白雙全好奇的點有些不一樣。“我想進入的是,一個個體在那個轉折當下,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行動。”

換言之,這些“暴徒”作為一個個體,是怎樣的人?

法院里的親身觀察

白雙全走進審判“暴徒”的法院,聆聽每一場審訊。

在審訊中呈現的“旺角事件”,與新聞媒體上看到的是兩個極端。法庭上,雙方以法律術語交鋒,一秒的現場錄影,控辯雙方可以爭拗一個小時,逐幀反覆來回慢放、逐個微細之處針斟酌辯駁。這消解了看電視新聞畫面的情緒化反應,讓他可以更冷靜地看待事件。

新聞的畫面太濃縮,而審訊中的法律術語太迂迴難懂,聽足每一場審訊,白雙全也沒有更接近事件的“真相”。

然而,他看到了那些被稱為“暴徒”的被告們,在聽審期間,表情、反應的微妙變化。他在筆記本記下自己的感受,有時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有時是被告表情的素描。

“就像是將輿論、資訊給我們的角度解構,再用自己的角度重新演繹、組織那件事。”

寫著畫著,他的筆慢慢從有形的字與畫遊走至抽象的黑與白,形成一個個對比強烈的圖案。並不是有意識地創作,但在肅穆的法庭上,白雙全感到自己正在釋放雨傘運動以來,積存在意識里的負面情緒。

他將這些圖案發表于本地報章專欄,附以庭上寫下的筆記與感受,又將它們重覆印刷,在一次藝術展覽中展出,作品系列取名〈噩夢牆紙〉。

“什麼藝術家?”

抱著對“暴徒”的好奇走進法院,接觸這群被社會千夫所指的年輕人,白雙全與“被告”們之間漸漸建立了理解。這一段段關係,也是〈噩夢牆紙〉的重要組成部份。

聽審期間,白雙全與31歲的暴動罪被告、被指向警車掟磚的鍾志華成為了朋友,偶爾與對方一同吃飯;白雙全每次都會收起鍾志華用過的餐具,鍾知道但並不在意。

“我把湯匙洗凈,做了記號放入家中的餐具盤,家人並不知道和他共用餐具,但我知道,”這是他一個新作的意念:“當我搜集到一定數量的餐具,我想搞一個聚餐,請社會賢達一同進食。”

與鐘相熟的白,獲其代表律師邀請撰寫求情信。“在我眼中華仔並不是一個壞人,他很普通,只是際遇不好,遇上混沌的時局,一時行差踏錯,”白雙全在呈堂的求情信中寫道:“他在複雜的家庭環境長大,家人都當他不存在;他悲慘的成長經歷在找不到希望的社會中,在絕望中生出悲憤。”

“一切像惡在循環,永不超生。”

法官得知信件由“藝術家”所寫,問道是什麼藝術,律師回答“展演藝術家”(Exhibition Artist),法官即表示:“就是說不是雕塑家嚕?”

鍾志華最終被判入獄三年九個月,而白雙全只來得及收集幾隻鐵匙。律師後轉告白雙全,在羈留所向鍾志華讀出那封信時,鍾志華聽哭了,因為“他活了30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從他人的說話中,看到自己真正的存在”。

“整個〈噩夢牆紙〉創作,到這一刻也就夠了。”白雙全寫道。

是“暴徒”還是受挫的一代?

截至今年六月,已有19人因暴動罪成,被判入獄兩年九個月至七年不等;當中最受社會關注的,是本土派領袖,最終被判處六年監禁。建制派政治人物認為,“暴徒”以追求理想為名破壞社會安寧,不能輕判。

雖然暴力難獲大眾認同,但對被判重刑的參与者,社會上出現了有異於“暴徒”的理解。

梁天琦罪成后,其代表律師蔡維邦在求情階段強調,梁天琦投身抗議運動是希望“改變香港”;蔡又自省說,梁天琦這一代年輕人之所以要負上沉重刑責,全因上一代人推卸爭取民主的責任,只顧個人發展,才造成香港今日民主倒退的局面。

這番話在香港社會引起很大迴響,不少中年一代對多名青年,因為與警察對抗而下獄數年感到“心痛”。

“我們毋須?粉飾梁天琦及其他抗爭者的行動,”香港〈明報〉前總編輯劉進圖撰文說:“只需要誠實地思考,是什麼因素驅使這群真誠及有正義感的青年人,逐步走上暴力抗爭之路?”

衝突爆發之初,就曾有數十名香港學者聯署要求政府設立獨立調查委員會,釐清旺角衝突的社會背景成因及事發經過。港府在事發一周后,發公告稱不會進行獨立調查,在公告中直接將事件稱為“暴亂”、參与者稱“暴徒”。

事隔兩年,多名青年被重判入獄數年、引起社會熱議后,再有立法會議員重提設立獨立調查委員會,要求當局審視衝突成因,被現任行政長官林鄭月娥斷然拒絕。

親中媒體則批評,社會上有人“美化暴徒”、“誤導青年”。

“躺在彌敦道上看星”

位處城市中心的旺角彌敦道,是香港最繁忙的主要幹道之一,亦是近年香港兩場最大群眾運動發生之地。

“躺在彌敦道上看著星空入眠”──這看起來像極了白雙全那些顛覆日常、超乎現實的創作意念,卻在2014年爭取落實民主普選的佔領運動中,由成千上萬的香港人,透過政治行動實現了。

“心中對烏托邦想像,佔領呈現了出來。”

這份衝擊一直留在白雙全心底。在他眼中,正因為曾有烏托邦實現的激昂,當佔領運動無功而還,部份人才會深陷撕裂與殘暴的絕望之中。

他認為,旺角衝突等涉及暴力的後續事件,是佔領運動的延伸。雖然方向有別,根源卻都是對香港未來一份更美好的想像。

有藝術界的朋友批評白,在同情一群“不值得同情”的人;他則認為,自己只是在為公眾提供理解“暴徒”的另一重角度。

“我對‘暴動案’本身沒有判斷,只是對當中的個體有判斷,”白雙全坦言,事件當中的政治、法律爭議,藝術無法梳解;但藝術的力量,就在於直接地衝擊觀者的感覺。

即使見到的是黑與白,也可以有很多不同投射。

“藝術不是要講道理,而是從感受的角度出發,”他說〈噩夢牆紙〉系列亦然。“有人覺得那種黑白就是(象徵)公義與否的黑與白……我覺得不是,那是一個黑、白互相對話的過程。”

藝術之用

在政治運動的現場,身邊人都直截了當選擇行動,口裡喊著簡潔、直接的口號與訴求,白雙全走在人群當中,深感藝術無用:“藝術卻永遠要人‘退後一步’去看事物、將他們當下的氣場消解——在前線,藝術完全是‘廢’的。”

“但幾年下來,我發現藝術的用處在於它‘死不斷氣’:它會自己不斷生長,慢慢滲入深刻的地方。”

這與白過往的創作有微妙的關聯。因為對一串巴士號碼好奇而認識了一個人,10年後又再重訪;無預約之下在地鐵站等待認識的人,結果等到了多年不見的大學同學──在電視上看到不能理解的“暴徒”,直接去法庭聆聽審訊、找對方食飯。

“透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連繫,才可以改變一些事情。”這是白雙全的信念。

他曾有一個作品叫〈回家計劃〉,坐在美術館中央,等有陌生觀眾願意將他帶回自己家,藉此打破“陌生”界限,直接走進對方家裡最深處—而在法院創作的〈噩夢牆紙〉,真正的歸屬不是美術館或展覽場地,是一個人的睡房:“透過一層薄薄的牆紙,將一個個人最私密的空間,與社會上所謂‘最暴力’的事件連繫起來。”

不論是受社會撕裂所苦的個人,還是未能梳解衝突的香港社會整體,需要的也正是這樣的連繫。

“真正的‘紓解’可能是,”白雙全說:“要接受這份殘酷,才能夠相信這是完整的自己。”

來源:BBC 中文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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