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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我們恃強凌弱,還覺得是伸張正義

2024年02月06日 10:08 PDF版 分享轉發

我記得自己上高一的時候,曾經和十來個同學興緻勃勃地加入到打擊投機倒把的行列之中。我們每天都是凌晨四點起床,埋伏在小鎮的集市裡,分別藏身在街角和的後面,像是獵狗在等待獵物的出現。一旦發現有人在偷偷出賣油票,立刻撲上去,將那個投機倒把分子擒獲,收繳他的油票后,得意洋洋地將他押解到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

1970年代……我們生活在定量供應制里,每人每月只有二十七斤糧票,這是指男性,女性只有二十五斤糧票,以及半斤肉票和二兩油票。

在那個時代,購買糧食時付了錢還要付糧票,購買豬肉和菜油也是同時需要支付錢、支付肉票和油票,缺一不可。

還有布票,我們要用錢和布票去布店購買布料,然後到裁縫那裡去量身定做衣服;更多的人為了省錢,自己動手縫製衣服。

我們需要精打細算,每天吃九兩米飯,每周吃幾片豬肉,每次炒菜用十滴菜油,才能做到一個月的生活不會出現透支。

我們這一代是從既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生活里成長起來,當我們這一代人回憶起童年時期什麼最美好,我們的記憶竟然驚人的相似,都是過去曾經吃到過什麼好吃的。除了吃,我們幾乎沒有其他的美好記憶。

當時,城鎮居民儘管省吃儉用,也很難有所結餘。於是人們經常在暗地裡偷偷花錢購買糧票和油票,以此維持生計。

在我的家鄉,手中會有一些富餘的油票,他們將田裡油菜籽收集起來後上交給國營的榨油廠,國家會補貼他們一些油票。這些數量微薄的油票,是當時農民很重要的額外收入。

貧窮的農民為了籌錢治病,或者為了籌辦婚禮等,會來到城裡悄悄出賣他們手中的油票。在那個公有制的時代里,這樣的行為就是投機倒把。

我記得自己上高一的時候,曾經和十來個同學興緻勃勃地加入到打擊投機倒把的行列之中。

我們每天都是凌晨四點起床,埋伏在小鎮的集市裡,分別藏身在街角和電線杆的後面,像是獵狗在等待獵物的出現。一旦發現有人在偷偷出賣油票,立刻撲上去,將那個投機倒把分子擒獲,收繳他的油票后,得意洋洋地將他押解到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

我們恃強凌弱,以此為樂,還覺得自己每天都在伸張正義。

雖然戰果累累,可是抓獲的投機倒把分子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農民,繳獲的油票也都在一斤以下。而且這些農民不敢抵抗,他們做賊心虛似的,覺得自己是在做壞事,他們唯一的反應就是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的油票被沒收。

輝煌的戰例只有一次,我們抓獲了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農民。這個人個子比我們高出一頭,身體像我們兩個人加起來一樣寬。我們撲上去的時候,他奮力反擊。他右手捏緊拳頭,當然他不敢揮拳打我們,他知道一旦打了我們就是罪上加罪,他只是用左手將我們推開后奪路而逃。

這是我們遇到的最為激烈的一次反抗,差點讓他逃脫。多虧我們人多勢眾,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有幾個同學手中還舉著磚塊,將他砸得滿臉是血,把他摁倒在地。這時他右手仍然緊握拳頭,左手還在努力推開我們。

我們知道他的右手裡會有油票,我們怎麼使勁,也無法掰開他的手指。兩個同學將他的右臂死死摁在地上,一個同學用磚塊擊打他的右拳,把他的右拳打得鮮血淋淋,把他隆起的拳頭打成伸平的手掌之後,我們看到幾張沾上血跡的油票,數了一下剛好是一斤。

我們把他押送到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后,又從他身上搜出了另外的十一斤油票。

整整十二斤油票,這是繳獲油票最多的一次,用今天中國流行的話來說,是屬於大案要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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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審問的時候,他一邊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擦著臉上的血跡,一邊交代自己的投機倒把罪行。他是為了籌措自己婚禮的錢,向親朋好友借了九斤油票,另外三斤油票是他們一家人省下來的,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已經半年沒有吃過一滴菜油了,每次吃飯時只是將蔬菜在鹽水裡煮一下。

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凌晨,在我此刻的回憶里觸目驚心。我們這些笑聲朗朗地喜慶輝煌戰果,而這個傷痕纍纍的年輕農民,卻在苦澀地講述自己的簡單經歷。

由於他是初犯,對他的處罰只是沒收這十二斤油票,再讓他寫下一份保證書,保證以後堅決不做投機倒把的壞事。

他受傷的右手在寫下保證書的時候顫顫巍巍,不知道是因為手指的疼痛,還是因為失去了十二斤油票的悲哀?右手的血流在書寫的白紙上,保證書成為了一份血書。

他被釋放后,我們這些意猶未盡的高中生走在他身旁,在小鎮清晨的街道上不斷訓斥他。我們是為了炫耀自己而訓斥他,我們重複說著他被繳獲的十二斤油票,過路的人聽到這個數目后,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他在我們響亮的叫嚷聲里一聲不吭地向前走去,我們看到他淚流滿面,旁若無人的淚流滿面。他不時地抬起右手去擦一下眼角的淚水,手的疼痛又不時地提醒他去看一眼自己的右手。

我們一直走出小鎮,才站住腳,嬉笑地喊叫著訓斥他的話,看著他沿著鄉村的小路漸漸走遠。他在初升的太陽下走去,受傷的右手端到了胸口,帶著內心的迷惘,還有滿臉的血跡和滿臉的淚水,走在漫長的回家路上。

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我滿懷心酸和負罪感地寫下這些。我不知道這位善良的年輕農民後來是否如期結婚?不知道他後來如何艱難地償還借來的九斤油票?

我清晰地記得,當時我們用磚塊擊打他的頭部時,他克制了自己的憤怒,沒有使用拳頭還擊,仍然只是用手掌推開我們。

的劇變之後,過去的投機倒把分子變成了現在的小商小販。城市裡的失業者和農村失去土地的農民,為了生存下去,這是人的最基本的願望,在城市裡到處擺攤或者沿街叫賣。

在地方官員的眼中,這些攤販的四處出現,破壞了城市形象,也破壞了「和諧社會」。

我已經習慣這樣的情景,走在北京的街道上和天橋上,一群一夥的攤販蹲在地上叫賣他們廉價的物品,只要有人喊叫一聲「來啦」,這些攤販迅速捲起地上的物品蜂擁而逃。

就像三十多年前我們這些中學生沒收農民的油票那樣,現在的城管隊員對付小商小販的手段沒有進化,也是沒收他們叫賣的物品。當然現在城管隊員的成果是我們那時候望塵莫及的,現在城管沒收的很多物品是我們那時候從未見過的。

幾年前,我居住在北京一個地鐵出口附近的時候,經常看到很多無照經營的夫,他們蹬著三輪車接送客人。同時也經常看到這樣的情景,城管的卡車上堆滿了沒收的三輪車凱旋而歸。

我見到過幾個傷心的三輪車夫,他們都是動用家裡所有的錢或者向親友們借了錢才購買了三輪車,賣力蹬車來養家糊口,還要供孩子上學。

在炎熱的夏天裡他們揮汗如雨,在冬天的寒風裡也是渾身汗水。當他們賴以生存的三輪車被城管沒收以後,他們生活的前景也被沒收了。

身處歷史的夾層中,七十年代不聲不響,鮮有光亮降臨。但其實,無論是物質的九十年代,還是詩意的八十年代,根源都深植於七十年代。

在那個年代里,有創辦《今天》的北島、偷聽敵台的阿城、「偷書」的朱正琳,畫《西藏記憶》的、「太陽縱隊」的張郎郎、地下讀書沙龍的徐浩淵、工人蔡翔、農民高默波和閻連科……

因為正是這批成長於七十年代的人,主導了八、九十年代方向的浪潮,直到今天,他們仍是中國社會中最有活力、最具能量的存在。所謂八十年代開花,九十年代結果,什麼事都醞釀於七十年代」。

來源:日月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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