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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鴉片

2017年05月01日 8:33 PDF版 分享轉發

來源: 中國人權雙周刊 作者: 廖亦武

獄友蒲勇

蒲勇,川東北大巴山脈南江縣人氏,細高個兒,中醫世家,20來歲出任副鄉長,原本極有政治前途,卻因天安門大屠殺之後,熱血澎湃,趁夜在當地散發、張貼數百傳單,譴責中共暴行,而被飛速重判十年有期徒刑,並飛速解往位於南充的省第一監獄,與號召挖鄧小平祖墳的重刑犯雷鳳雲一見即成至交,就一塊密謀籌建獄中政治犯組織,無果,卻被告密,所以也一塊兒被全體犯人大會批鬥,並禁閉在狗洞似的小間三個月。出洞后即轉監,轉眼與老威等人成了獄友。

蒲勇天生反骨,似被蜀漢丞相諸葛亮懷疑的魏延,為挫其銳氣,神機妙算的諸葛政委親手將其打入監獄最底層的汽車配件翻砂車間,終日在砂塵瀰漫中從事超重體力改造,患上嚴重的胃病和肺病,卻得不到絲毫治療,致使其形銷如影,骨立如鬼。

儘管如此,蒲勇卻夜夜手不釋卷,鑽研傳統古迹,首推春秋《孫子兵法》,其次是明朝劉伯溫《推背圖》,前者是作戰指南,後者是命數指南;漸入佳境之餘,還屢屢找老威求教;寫幾行歪詩的老威哪懂這個,特引薦號稱算命半仙的李必豐。於是,某個傍晚,老威和李必豐照老習慣在籃球場大小的監區天井兜圈兒時,蒲勇就冷不防橫插過來問:「去哪兒?」老威答:「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蒲勇道:「那就學老毛上山打游擊。李瘋子,你我切磋一下戰術如何?」李必豐道:「一介書生打個卵的游擊。」蒲勇道:「過一把武裝起義的乾癮也可以。」於是三人就上下五千年、天文地理,籠中獅虎般邊來回暴走邊侃侃而談。時而唇槍舌劍,面紅耳赤;時而破口大罵,又轉怒為喜。直至值班獄吏在二樓露台上朝這廂吹哨,警示放風結束。

二十世紀最後的晚秋,蒲勇刑滿出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曾氣喘咻咻跑遍大江南北,與侯多蜀、許萬平、覃禮尚、劉賢斌等眾多民運中人聯絡並論劍,均失望而歸。有一次,蒲勇登門尋老威,打聽因「中國黨案」而潛逃偷渡的楊偉下落,老威察言觀色,不得已把楊偉在曼谷要求政治避難、被駐泰大使館攆出門外的真相告之。蒲勇鐵青著臉,半晌方道:「那以後我們這些無名的人咋辦?」

老威無言以對。從久久緘默中,蒲勇終於醒悟到誰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先苟活下去。當二人再次見面時,蒲勇已是成都中醫藥大學的一名學員,「雖然歲數大了點,」他笑道,「但學幾年,我就能單獨開一小診所,憑真本領過上正常日子。」

此後,二人來往就稀少了。記得有一次,蒲勇在老威家,寡言少語,枯坐好一會兒,才突然嘆道:「畲萬寶、李必豐、許萬平又進去了,剩下的,除了威哥你有固定地址,其他都在江湖上漂著。」老威安慰道:「你也快過上正常日子了。」蒲勇搖頭道:「外表正常了,心頭卻過不去,除非六四慘案有個說法,我啥都不要,只要一個說法。」

此後,二人來往中斷。老威家離蒲勇進修處不遠,好幾次,他都不由自主地散步過去,逮著師生模樣的人們,著意探問,卻惆悵而歸。蒲勇沒留電話,所有的政治犯,出獄后都如驚弓之鳥,飛過去就飛過去了,在現實和歷史都絕少留痕。

秋去冬來,老威老父不幸絕症住院,折騰歲余,竟也在蒲勇進修過的大學癌症樓過世。喪事畢,猶如被扒皮的老威回到家,胡亂猛捶幾下身子骨,就蟲豸般蜷縮,欲睡個飽。可電話響了,是蒲勇胞弟熊偉從千里之外打來的,告之:「哥哥他胃癌晚期,生命垂危。」老威受驚,手腳禁不住顫抖如彈簧,以致斷線,只得照來電顯示撥回,那端正是躺在病床上的蒲勇,已氣若遊絲,可神志尚清醒。悲從中來,老威喉頭梗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可蒲勇卻反過來安慰老威:「別難過,你我幾十年後還會相見。」接著時斷時續講述自己的病情:「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訕笑道,「不是懷孕,是腹水。」老威問:「能為你做點啥?」他答:「用不著了。」老威問:「你的《判決書》呢?」他答:「監獄沒收去了,副本存在老家公安局檔案里。你有空去圖書館查閱1989年10至11月的《四川日報》,上面登載有我的反革命罪行。」

兩天後,蒲勇追隨老威老父,絕塵去了。剛出獄不久的許萬平,還有一直想挖鄧小平祖墳的雷鳳雲,結婚不久的侯多蜀邀約一塊,匆匆追趕,仍只見到一把灰。下葬時,淚人似的三個,再一個個指名道姓,呼天搶地,代表全體六四獄友,獻花、燒香、放鞭炮,然後在永恆的寂靜中說安息。

雖然蒲勇不可能安息。

2002年10月23日寫于成都
2017年4月1日在余志堅的死訊中重寫于柏林

獄友許萬平

許萬平,市大渡口人氏,身段細小,眼彎嘴癟,酷似一隻微笑著的。然渾渾然心竅未鑿,認死理。

許氏原為國營印刷廠一本分工人,三代根正苗紅,地道無產階級。不料受天公作弄,於1989年學潮期間,隨大眾捲入街頭政治,遊行呼口號,合唱《國際歌》:「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還在胸前掛一黑牌,上書「我是王八蛋李鵬」,佇立街頭供大伙兒圍觀和批鬥。其亢奮之態,如兩頰緋紅的搞行為藝術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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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右派詩人流沙河回憶,他曾於1989年5月某日在成都家中臨窗俯視街巷熱景,恍若隔世,居然將1948年夏天之群眾示威與眼下的混淆。「反的政府不一樣,但標語口號差不多,都是爭取自由民主,懲治官倒和腐敗。」他嘆道,「歷史和現實在輪迴,過幾十年又轉一個圈兒罷。」

然許氏的年紀及閱歷比流沙河淺一半,所以他必然要把轉瞬的愛國熱勁頭落到實處。像小說描寫的那樣,他趁亂髮起成立「中國行動黨」,並於十幾日後被捕,旋即以反革命組織、煽動的罪名,被判刑八年。其時,北平屠城已成鐵案,腥風呼嘯,市面清靜,幾千萬熱血民眾已作鳥獸散矣。

1992年冬,戴罪之老威自重慶的四川省第二監獄北遷至大竹縣的四川省第三監獄,相逢二十余位六四反革命,其中,許氏算最矮的。與他彷彿的是前大學老師侯多蜀,但膚黑且壯,與體弱的許氏對照鮮明。

許氏節儉成癖,常捧一大茶缸糖水,一匙一匙喂自己,慢條斯理,津津有味。因正在學寫詩文,與老威友善,遂邀其共享。老威雖為文人,但身粗胃大,略言客套,就端過水缸,咕咚咕咚底朝天,末了,還挺豪氣地揩一把墜糖珠子。許氏含笑恭候,連道:「威哥慢點,莫噎倒了。」——這一鏡頭,許多年以後的今天,老威方嚼出些許滋味。許氏家貧如洗,父早年亡故;母退休,工資僅夠糊口,偶有三二十元碎銀匯達獄中,寬解一下不孝兒之碌碌飢腸。

許氏革命意志彌堅,在獄中因參与罷工、絕食等違規活動,數次遭罰,關入狗籠一般逼仄的小間。他還作為反革命群體之談判代表上二樓隊部,未及言語,就被放翻在地,捆成一隻綻放出狐狸頭的肉粽。於是他把口舌當作僅有的利器,指明要操政府的老奶奶和媽,可見其鬥爭藝術不甚高超。

九七年許氏刑滿開釋,生活無著,曾攜其詩文,不遠數百里去投奔落魄中的老威,棲身威母之茶館月余,殷勤肯干,頗得中老年客人賞識。無奈茶水價廉利薄,許氏賺不夠伙食錢,飯量每況日下。然而在此期間,許氏博覽群書,廣納朋友,舞文弄墨,思如湧泉,其水平和名氣在滿面菜色中見漲。

接下來的九八年秋,許氏作為「中國」的活躍分子,在風聲鶴唳中二進宮,罪名「顛覆」。這一次,重慶警方嫌司法程序太煩瑣,直接將其送西山坪勞教三年。2001年的一個秋日黃昏,老威接到許氏電話,氣息微弱,夾雜著咳嗽。他說西山坪是人世間最惡毒的去處,他差點就活不出來了。老威心酸,就忘了怎麼開口。許氏又說,一邊關爛賊,一邊關法輪功,他夾在其中,連個戰友都沒有。

「你該把經歷記下來。」老威終於插話。

「我被打壞了,」許氏喘道,「一提筆,腦袋就嗡嗡響。」

生存如刀,人權不能當飯吃,頭破血流的許氏不得不降低姿態,匯入億萬民的掙錢糊口洪流。他跑過推銷,守過貨攤,名片上曾有「業務主管」的頭銜。薩斯猖獗前夕,他終於用「中國人權」劉青援助的500美元,同另一難友蔣仕華合夥,開了一家麵館。據說生意由冷清到紅火,許氏之底氣逐漸充足。

老威聞之,擊額慶幸。不料,薩斯如洪水猛獸,逼得人們逃無可逃,大熱天,滿街口罩。餐飲業遭受重創,轉眼工夫,許氏麵館,還有同一條街的張氏、王氏、無名氏麵館,均被政府勒令關停。

許氏傾家蕩產,血本無歸。情急之下,就獨自去警方抗議,要生存權,無結果。又給海外打對方付費電話,無端謾罵某某、某某某吃民運的人血饅頭,這無異於自斷後路。某一傍晚,許氏與老威通話,告之已駕臨成都北門火車站。老威詳細指明路徑后,放下聽筒。一直恭候至深夜,再無動靜。

這瘋狗日的莫不是被警察逮了?老威躺在床上不得其解,竟模模糊糊墜入了夢鄉。

如此,許氏磕磕絆絆地賴活至六四屠殺十五周年前夕,並且還結了婚,這真是天大的奇迹。好歹穩當了,老威聞之感慨。依稀記得新媳婦也是下崗工人——這兩口子具有馬克思總結的無產者家庭的全部特徵。

在互聯網上,散見許氏時政文章,老威掐指一算,可掙稿費少許。各地開始紀念六四,許氏也宣稱要在重慶搞,老威見多了,就不太在意。許氏於6月3日被捕,本來老威也不太吃驚——這些年,民運分子的抓抓放放已形同兒戲。

然許氏被栽贓「販毒」——據網上報道,有人將一包海洛因塞進迎面而來的許氏懷中,旋即被四面埋伏的警方錄像並「擋獲」。

「真他媽像演港片!」老威悲憤地想,腦海里頓時浮現許氏腦袋開花的鏡頭。可六月四日一過,許氏又釋放了。他被公安緝毒大隊拷打后,捆綁在椅子上達48小時!怎麼熬的?沒說;往後怎麼過,沒人問。世上的新聞太多,轉眼就成舊聞。

許氏還活著。僅僅活著,就不錯了。

不料沒過多久,許氏又以「顛覆國家政權罪」,被重判12年。狗日的!老威壓抑得爆吼一聲——這人的確還活著,可這輩子已經毀了。

獄友楊偉

楊偉,四川都江堰人氏,圓腦袋大舌頭。當地口音重,且不善與外界交流。然天性警覺如狸貓,不定行蹤。

楊氏出身貧民窟,捕前不足十八歲,系一技術高中之稚嫩學生,本與國家大事無涉。然1989年六四血案鑄定,楊氏義憤填膺,風塵僕僕從北京還鄉后,竟憑空杜撰出海外資深民運組織「中國民聯」之文告,在天府之國內猖狂張貼數百處,內容無非是鼓動揭竿而起,血債血還,推翻暴政云云。為捏造逼真之效果,楊氏在告示末尾落款「中國民聯四川省分部」,逐釀成巨案,由地、市、省逐級上報中央。並聚集專家,剖析情報,出動數百之精悍警力,限期破案。

豈料楊犯腳野,攜兩大本郵票冊,居然逍遙法外大半年,流竄十余南方城市。「我幾歲就是集郵迷,」楊犯落網后交待,「每到一處,先上郵市逛幾分鐘,幾天的飯錢就有了。」

國家聲勢浩大持久,拿住的真兇卻是一個兩眼清澈見底的大兒童,精疲力竭的警察們沮喪極了。更令人牙癢的是,楊氏與海外無絲毫瓜葛,根本不知「中國民聯」為何物,總部設於何處。當追究「四川省分部的組織構成」時,楊氏坦白:「主席、副主席、宣傳部長兼辦事員都是我一個。」

公檢法三家均忍無可忍,楊氏被臭揍一頓,扔進牢房。幾日後接《起訴書》,又過幾日升堂。「我本來打好腹稿,準備在法庭上辯論的,」楊氏回憶道,「可沒有法庭,在一間辦公室就直接拍板了。《判決書》早放在桌子上,法官拿起來遞給我就叫滾。我不滾,他就雙手舉起卷案砸我的頭。」

楊氏因煽動罪獲刑三年,在牢里為車間清潔工,朝夕與一位身高一米九的河南殺人犯為伍。兩人口角時,楊氏即從巨漢腋下仰面怒視,猶如一頭小鼠抗議邪惡的老貓。

有一次,進行絕食鬥爭的政治犯被十倍於己的刑事犯圍剿,河南老貓瞅准機會,一步三搖地逼近小鼠,凌空一爪,楊氏便被勾住衣領提起來,任憑其撲騰掙扎,也下不了地。眾犯哈哈大笑。此情此景,作為一種象徵性暗示,多年以後仍閃現於老威的夢中——他被提在宇宙中降下的無形的手裡,著不了地,直至累醒,小腿肚還一陣陣抽筋。

1993年春,楊氏開釋回鄉,賣體力,蹬三輪車,替沿江小飯館運輸啤酒。掙了幾個卵錢,便腳癢難熬。大江南北顛了兩趟,還招呼隨後出獄的貴州難友覃禮尚入川,同住同吃同勞動。一日,老威家電話鈴響,他抓起聽筒「喂喂」兩聲,對方公然無反應;他又問「誰」,裏面卻喀嚓掛斷了。

老威正狐疑著,楊氏登門,揭開一個灰頭土臉的謎底。他剛下深圳至成都的慢車,就趕來孝敬威哥。「《北京之春》兩本,《中國左禍》一本。還有一百個港幣,上印伊莉莎白女王頭像,你見過沒?」

見錢眼開的老威接過來反覆端詳,連贊「與時俱進」,楊氏大臉頓時紅成臟蘋果。自此,楊氏閉門苦讀民運禁書和古今中外偵破小說,思想和技術都快速進步。除了在傳呼機、傳真、公用電話之間與敵人周旋,楊氏經過百折不撓的試驗,還掌握了用特殊藥液寫秘信的絕技(在革命小說《紅岩》里,這種浸入清水達幾分鐘才顯出字型的勾當是中共地下黨的專利)。可惜民運圈內迄今沒人能識楊氏玄機者。「警察成了你我肚內的蛔蟲,連放臭屁、翹雞巴都能感覺到!」楊氏常常發懷才不遇的牢騷。

楊氏曾與紐約的「中國人權」主席劉青單線聯絡,互通信息;也曾夥同老威,替獄中難友傳遞致國際社會的求援信。不料東窗事發,雙雙落網,失去自由達二十余日。此一劫,令楊氏草木皆兵,間諜水平也專業得過頭。有一次,他繞開老威,向其父拜獻茶花一缽,把個老頭兒感動得濁淚盈眶。於是澆水施肥,精心護理,卻不料缽土下竟埋伏了報警信一封!歷兩月,老威得到楊氏點撥,幡然悔悟,急掘花土——只見到紙泥一體及蚯蚓數條矣。

1998年秋,四川省分部案發,賊首劉賢斌、畲萬寶、胡明君、王森被捕,統統處十年以上重刑。作為七名骨幹之一的楊氏,被便衣們堵住時,正在七樓家裡替病中老父熬制中藥。

樓道烏煙瘴氣。楊家一貧如洗,一覽無餘,特務們幾分鐘就翻個底朝天。楊氏自知難逃法網,就放下藥碗訕笑道:「吃國家去啰。」

樓梯輾轉,特務們前呼後擁,而中間的楊氏提一煤灰鐵桶,跌跌撞撞,隨時散布嗆鼻之粉塵。特務們閃避不及,勒令放棄。楊氏哀求:讓我盡個孝,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歸家。特務頭目道:早知如此,莫犯法嘛。楊氏頷首,後悔也晚了。

如此磨蹭,至樓底,楊氏砰砰頓灰桶,揚起陣陣煙幕,特務大喝:「小子搗亂么!」楊氏卻置若罔聞,徑直過街,撲向垃圾站。恰逢一陣旋頭好風,貼地而來,剎那間,灰桶翻倒之煙幕遮天蔽日。楊氏趁機逃之夭夭。眾狗腿追之不及,唯對風影切齒而已。

楊氏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曾隻身北上,企圖從佳木斯潛入遠東,無果;遂原途折回,遵照狡兔三窟的古老原則,在成都市區與警察捉迷藏。不久,楊氏鋌而走險,利用偽造的《身份證》,參加國際旅遊團體,抵泰國曼谷。他先做出色迷迷的樣子,嚷著去逛紅燈區;繼而中途換計程車,兩眼一抹黑地直奔美國駐泰大使館。這個渾身臭汗的業務間諜忍不住哭了——他到底品嘗到自由的滋味兒!

大約在這年冬天,老威突然接到楊氏傳真,告之他被美國使館轟出門外,幾乎流落街頭。泰舉國信佛,因此又傳說楊氏被和尚收留,每日打掃廟堂,混口齋飯。出於患難真情,老威頻頻與海外諸友人勾兌求援,但政治避難這種事兒,急不了。

一晃四五年過去了。這中間,「中國人權」主席劉青在越洋電話里告之,楊氏的民運身份到底被確認,聯合國的政治難民署要管他了。每月八百泰銖,相當於二百美元,房錢加飯錢勉強夠。當然,老劉強調,不可能吃得太飽。

「接下來呢?」老威問。

「我替他聯繫接受國,這很難,條條框框很多。」老劉答,「接下來就靠他自己。」

老威暗暗嘆息,但他相信楊氏死不了。不過以後再沒人給他打死不吭氣的電話了。

2004年7月的一天,作家老汪約老威喝茶,並告之「楊氏已到加拿大」。

「還有呢?」

「他說你的老電話不通了。」

「還有呢?」

「他把新電話留給你。」

2011年初,茉莉花革命席捲而來,共產中國淪為無法無天之黑社會。老威自身難保,效仿楊氏逃亡海外。卻不料在歲末,接到加拿大友人盛雪電話,告之楊氏鬱悶成疾,出手傷人,被關進精神病院。「我正要去探望他,」盛雪道,「你作為難兄,有啥話說?」

「拜託他千萬別瘋。」

「沒人想瘋啊。估計加拿大太冷,不適合他。」

「再不適合也比專制中國強。」

「他嚷著回泰國。覺得那兒的寺廟才是他的家。」

2004年7月寫于成都
2011年聖誕改於墨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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