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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捷生:谁识岁寒心——悼念李怡

2022年11月09日 13:35 PDF版 分享转发

转自:新世纪,文章内容并不代表本网立场和观点。

 作者: / 明报月刊

八十年代末岁是我人生急转弯的标志牌,就像解不开的记忆绳结,串联着前半生与後一半。而是命运扁舟短暂系缆的埠头,那时寄身西贡区黄麖地背山面海的一间村屋。苦夏逼人,心情抑郁无法读书,只乱翻报刊。不经意从《九十年代》杂志读到李怡,文人看字别有心得,李怡的思想超越彼时各种惊悚流言,笔锋刺穿龙鳞,直达深部。更触动我的是,无论作者之坚持抑或反对,字里行间都看得出真诚。我於是记住了李怡。

日子在山风海涛中流走,延宕至岁尾,我孤身飞往美国,开始漫长漂泊。没想到重返香港要等很多年以後,其时世态卦象已变——香港主权易手;我在远域落地生根;《九十年代》停刊;我在美主编的《广场》杂志亦停刊……人和城都已时过境迁,曾经的化为遥远回声,恍如沙岸潮痕。而这座城於我俨然深意象,既铭刻着人生大转折的记忆,更是母文化象征——对海外文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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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罗海星是好友,也都是被命运之手刷新人生页面的逆行者,两人重聚有说不完的话。这天罗孚前辈在北角一家上海菜馆请吃饭,席间我初识李怡。文如其人,他的才气帅气扑面而来。因我和罗海星经历独特,自然言及一些话题,到底三观相同,我和李怡相谈投契,一见如故,觉得他心胸磊落,待人诚挚。李怡没读过我在大陆时期的文学作品,但看过我在海外写的散文杂文,他说发表的那些园地太小众,便邀我为报纸写稿,一写多年。

之後我多次赴港,每次都与李怡畅叙,平时也通电邮,他每年到加拿大都和我通电话。正是他告知着书计划,让我深受触动,遂弃写香港报纸专栏,回归文学写作,并获李怡力挺,嘱我有新作发给他一阅。人要追随自己的目标,做最喜欢的事——这也是恩师余英时先生和我说的。

光阴窸窣翻页,不知不觉间,李怡的白发爬上了我的颅顶,恍如一个年代的星霜。记得初见时李怡告知他将满七十,十年後他告诉我要满八十了。其间挚友罗海星辞世;罗孚前辈仙逝;香港沧桑之变更令人感慨百端。那年圣诞前夕访港,我看到义工在铜锣湾出口设摊位,呼吁记住刻木纪年的历史事件,并给那些付出一生的殉道者写,路人脚步匆匆,鲜少驻足。

我以为,关心那些人和事的时代已过去了。崇尚个人的自由社会代表一种价值体系,生下来就接受这种文化熏陶的香港人,对宏大意象的关注终难持久,亦无暇牵挂了。他们自己曾有的东西也在颓化剥蚀,就像那部港片《十年》。怎想到,时代律动在不同的文明区块也同样会发生,於是风球高悬,触天惊涛漫过巨礁,粉身碎骨为无数浪沫,末了归於震耳欲聋的死寂。

从抵触到冲突,这是不同文明的宿命,就像异质蛋白造成人体强烈过敏反应。香港开埠一百八十年,独特价值之内核,如同凝结在蚌壳里的珍珠。但比起古老巨礁,生珠老蚌还是太年轻了。念及李怡及罗海星们之锲而不舍,如同被宿雾锁定的流萤,挣扎着点燃生命中的微末之光,委实令人感触万千。

李怡读过我回归文学所写的散文和旧体诗,说他也曾有文学理想,「我一直想再尝试,但总放不下香港日趋沦落的时事。」他又说「按照我的,早应移居美加矣,但对香港却是难舍难离。香港越是沉沦,我越是不忍离去。如果香港好好的,我可能早就走了。」

我原是写小说出道,去国之後仅九十年代在普林斯顿时还写过,其後再也未碰。我和李怡说过想回到小说耕耘,只恐笔法荒疏,写出来的话再请他指点。今岁虎年春节,我们互通问候,李怡提到去岁末患,住院两周,大病一场。出院後尚在静养中,已渐康复。现仍每周写回忆录,继续在Facebook刊登。李怡还提到我在明报月刊写中国老音乐家的文章《一代人的喉咙与歌声》。说他叔叔是中国歌剧舞剧院长。与周巍歭是邻居,他是大提琴和指挥出身。我文中提及各人,他叔叔也常提到。我没想到,这是最後一次和李怡通电邮。

骤闻李怡在台北仙去,我的小说刚好杀青,却已无处呈递。悲怆之余又想到,我和他的缘份,在於都是很有坚持的人。我年满七十,已看惯云起云落,我深知每个人心中的理想国都难实现,故而才有一代又一代的求索,如同夸父追日。李怡继倪匡之後,成为香港一代文化人的背影,却仍有逆行者在无尽头的路上跋涉,这是前人足迹的延伸。

最後录一首以前写给李怡八十寿辰的诗作:

危时方识岁寒心,老凤欣嘉雏凤吟。

从俗从龙偏傲世。汲河汲井自分襟。

紫荆昨夜雕黄伞,丹笔由来殚血忱。

莫谓桑榆花不着,春幡化碧更萧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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