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影重重皇姑屯——谁炸死的张作霖?
文:橡树
1928年6月,某日,凌晨5点30分。
在经过京奉、南满铁路附近三洞桥时,一声巨响,张作霖专列遭遇不明特工预埋炸药炸毁。
张作霖当场身亡。
这便是对中国近现代史影响深远的皇姑屯爆炸事件。
课本里轻描淡写记录了这一事件,其中描述的张作霖也不过区区一个反动军阀。
然而,当时的国党南方政府尚未成就大业,张作霖实则是主掌当时中华民国最高权力的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是国际联盟和世界各国事实上承认的中国元首。
就算张作霖当军阀罪恶滔天,窃国自重。然而,就张作霖当时身分而言,模糊记载的皇姑屯事件确实是历史上一个难堪的事件:
大国元首在自己国土上,被境外不明势力暗杀,并且死得不明不白。
这在世界近现代史上,中国是独一份。
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敢在中国国土上暗杀中国的元首?
当时,对东北有着极大利益企图的日本与苏俄,自然是世界和中国群众最怀疑的对象。
在东北扩张与反扩张矛盾加剧背景下,大家心知肚明,日、苏均与张作霖翻脸,都有恼羞成怒下黑手的动机。
是以,课本之外,历来有日本人动手和苏俄人刺杀两种说法。
两种说法各执一辞,都有道理。
毕竟,真实的资料与记载还锁在保险柜里,如说哪一种说法就是真相,可能不太现实。
市面上流行的资料、记载看上去印刷得非常整齐、漂亮、厚重,但是内容无非引经据典,逻辑涣散。
能够看到的在书架和图书馆里,无法看到的在档案柜子里。是以,看的资料越多,再来细想皇姑屯事件,人们也就更容易迷糊。
困在书斋后读史书,读死书,线索越多,也就越读越迷糊。
客观回望,当年苏俄在北京、华北及东北,拥有今人完全无法想像的,庞大而高效的情报网。这是根本无法锁进保险柜的真实的历史。
无疑,这是破译皇姑屯事件真相的一个主要线索。
和日本挂牌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代理日本在东北的特务工作一样,苏俄中东路铁路管理部门同样也是苏俄在东北特务工作的总机关。
当然,苏俄相比日本更有企图,也更用工夫。
数年经营,苏俄在华南、中南、华北和北京深耕情报网络。为发展这些网络,苏俄三大间谍机关还在其境内不断招募在苏俄外籍人士进行培训。
然后,这些牛人被派遣到远东、中国各地工作。
图 间谍牛兰夫妇在上海。
大家熟悉的苏俄老牌特工牛兰,后来的汪伪汉奸头脑李士群,克格勃的德裔王牌特工佐尔格等人,都是苏俄特工佼佼者。
他们聪明、敬业、专业,出入上层名流,对中国历史走向影响可想而知。
早在1925年,苏俄对中国正处于北伐、军阀混战乱局,即有正常外交之外,显得隐蔽的针对性认识:
务必推进以抵制、局部罢工和总罢工,而特别是铁路总罢工的形式进行的革命运动,不要害怕危机加剧。
当然,中国有危机自然是中国的事情,苏俄关注的只是革命,对当时中国各种激情运动自然无需害怕。
为此,斯大林认为:
把中国农民卷入革命愈迅速、愈彻底,中国反帝国主义的战线愈有力、愈强大。
当年乱世,越来越乱。
也正是中国处于分裂态势,是个特务,就算再蹩脚,都可以在中国地面上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所以,中国便成为毫无争议远东间谍、特务们的天堂。
到1926年春,冯玉祥部发起国奉战争,莫名其妙与日军在大沽口擦枪走火。
是时,日军几炮下来,冯军往绥远便乱跑一气,天天自诩革命、进步的冯军一跑,便激荡起京城内的一场爱国运动。
当时,在北京读书的不明真相的学生被冯军的溃败消息激怒。随即,他们在亲苏的国民党执委徐谦鼓动下,挥舞花花绿绿旗帜走向街头。
不过,这些学生确实悲催。
那厢,被忽悠着为冯军出头走向街头,这厢,军阀冯玉祥嫡系小弟鹿钟麟早就胸有成竹,暗自调兵遣将,下令当街开枪。
于是,三·一八惨案爆发。
谁也没有想到,学生们义愤填膺为冯玉祥军阀部队溃败喊冤,去声讨列强,却反而被冯玉祥军阀部队悄悄的埋伏,猛然一击。
惨案死47人,伤200多人。
课本里鲁迅先生《记念刘和珍君》的北京女师学生刘和珍,即是死者之一。
鹿钟麟部军警多是兵痞。
他们事后清场,掠财、剥衣、辱尸,作恶甚多,劣迹斑斑,却可惜后人少有评述。
——这口黑锅,被段祺瑞先生无休无止背了八十馀年。
惨案发生,被冯玉祥架空的执政段祺瑞空居高位,既无力阻止,眼望惨案,唯有无奈背上黑锅,空自仰天嚎啕。
随后,段祺瑞先生失望之下,宣布去职,黯然淡出政界。
多年以后,人们多了解他抱愧自囚、反思、食素,却在没有人知道他的三造共和功勳,以及他的离开对中国历史进程深远影响。
段祺瑞政府崩盘,标志著辛亥革命后诸多志士、精英用命、用血换来的民国议会政体就此嘎然结束。
当然,换角度看,这对当时广州而言,就是绝对的利好消息。
图 蒋、冯、阎、李等在北方战争时期。
托北伐战争的福,南北战乱硝烟弥漫,此后,中华民国再无民国议会政体。
国民党一党坐大,开创全新政体,直到在23年后被逐出大陆。
当时,段祺瑞政府崩盘,这让希望遏制邻国威胁的苏俄尤其兴奋。
他们希望中国在南方广州政府之外,再有一个北方的北京政府。如此造成中国南北撕裂,自然便宜苏俄势力东扩。
于是,想到这点,莫斯科大佬们难免关门自斟自饮,再来三杯。
——斯大林给莫斯科幕僚们予以明确指示:
北京新中央政府应建立冯玉祥及温和派组成的政府。
为此,苏俄不惜血本向冯玉祥、郭松龄等部援助数以千万卢布计的军火、资金。
于是,背负苏俄希望,冯玉祥连夜长膘,势力膨胀。
然而,广州北伐一路凯歌同时,苏俄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图 1926年,冯玉祥背负苏俄希望连夜长膘,势力膨胀,成为当时最大军阀之一。
天文数字般军火、资金营养得膘肥体壮的北方冯玉祥,不仅经不住日本人几发炮弹,甚至不是张作霖的对手。
更让苏俄意想不到的是,中原大战之后,冯玉祥索性叛变了苏联。
——当然,冯玉祥自己也意想不到,多年以后,在由欧洲借道苏俄回国途中,他会因看电影,稀里糊涂被烧死。
回到1926年。
三·一八惨案后数月,苏俄和冯玉祥均未想到,张作霖居然会斜刺里冲出来截胡。
凭借强大的奉军,张作霖先后打败郭松龄、冯玉详,重新组建了北洋军政府。
当时,吃过郭松龄滦州兵变的苦头,张作霖尤其极端敌视苏俄。
是以,大败冯玉祥之后,张作霖军政府控制了北京京畿和华北,北京政府对苏俄态度立刻转向既不妥协,更不退让。
最后,张作霖索性在1927年春,派出军警查抄了苏俄大使馆。
这次查抄中,当时的苏俄大使馆的武官通基赫和利亚先科也被牵连其中,被中国军警拘捕。
此后,张作霖以为把柄在手,一股脑儿派出军警,干净彻底地查抄了苏俄哈尔滨领事馆和商务代表处,并且不留情面地关闭哈尔滨苏俄运输股份公司代表处。
短短数周,奉系军警连续搜查、监视苏俄中东铁路局苏方机构,在南京扣留苏俄商船并逮捕了3名苏联外交信使。
其中,包括鲍罗庭夫人博罗金娜。
张作霖迫使博罗金娜写信,说服其丈夫签订南北停战协定。
这些事件迅速发酵。
张作霖查抄苏俄大使馆不过十日,以“四一二事件”为标志,南方中国各路实力大佬纷纷转向英美,陆续与苏俄决裂。
张作霖查抄苏俄大使馆在给苏俄带来诸多负面政治影响之外,张作霖开启破门而入抄查苏俄使馆模式,对苏俄特工活动影响尤其直接。
当时,反苏浪潮由中国各地蔓延,一度波及到东欧和波罗的海诸国。
一时之间,对苏俄素来不满的多国军警不约而同地纷纷破门而入,这对发明用大使馆在当地展开特务工作的苏俄而言,难免心惊肉跳。
图 皇姑屯爆炸现场。
于是,被张作霖破门而入这一招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制绝杀震慑,苏俄不得不剥离境外特工与外交,情报部门更不得不全面减缩对外活动。
当然,影响最大的还是苏俄对中国政局的投入。
一夜之间,苏俄在南方建立中国国共合作政府,在北方建立冯玉祥及温和派组成的政府的梦想破灭,等同虚话。
莫斯科开会,就算同僚低头缄默不说,斯大林自己也难免为此倍感愤怒。
换谁家的土豪,谁也受不了天文数字的卢布与军火,顷刻,就这样打了水漂。
是以,很多当时趾高气扬混在中国的苏俄军、政顾问们只得为这场水漂背锅。
在大清洗中,在中国一度风生水起的加拉罕、勃留赫尔、叶戈罗夫等等几无例外逃脱被咔嚓一刀。
而后,他们还被苏俄文人们和爱苏俄的文人们顺手晾在苏俄历史的竹竿上,备受声讨,直到被岁月风干,至今晃晃悠悠。
当然,冤有头债有主,对半路杀出来截胡的张作霖,苏俄,这回是真恨大了。
不过,恨归恨,如说苏俄生恨在皇姑屯下黑手,情理之中,却无可能。
首先,张作霖是1927年全球排苏风潮的始作俑者,更是当时中国的首脑,目标太大。
其次,苏俄正处于世界排苏的风口浪尖,不得不收敛动作。
最为关键的是,当时苏俄势力已经被日本和奉系军阀联手排挤到长春以北。
而皇姑屯爆炸事件的发生地京奉、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一带,正是苏军和奉军势力之外的日本关东军控制地带。
事发时,据说三洞桥中间一座花岗岩的桥墩被炸开,桥上钢轨、钢梁炸得弯弯曲曲,抛上天空。
爆炸之猛烈,甚至于张作霖专用的防弹车厢也被炸得只剩一个底盘。
以当时的科技水平,这些炸药可能不是一、二人可以随身携带。
可见,苏俄断无在世界排苏浪潮的风口浪尖,再派出一群特工,背负大量炸药,冒险去日本关东军戒备、控制区域,专程炸掉张作霖的道理。
情理上,回顾斯大林时代的苏俄对日、德、美等国外交,无不色厉内荏。
可见,他当年即便怨恨张作霖,但要在皇姑屯刺杀张作霖,涉险得罪日本及其他列强,恐怕还真没有这个胆量。
图 被炸毁的张作霖专列。
炸肯定是日本人炸的。
事件之前,张作霖生怕苏俄怒火不燃,居然针对性发表了出关通电,再三声明:
余为中国计世界计,始终矢志讨赤……云云。
如说当时大林哥心情,看到张作霖这番声明,再联想到由远东蔓延到欧洲的反苏浪潮,如不是恨得牙痒,绝无可能。
当时,相比日军那些各行其是的移民、浪人、关东军、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等等小作坊式的特工而言,苏俄拥有多套情报、特工机构,其情报、特务事业蓬勃发展,早就领先地球,升华到国家层面。
苏俄与日本在中国东北存在事实上的国家利益的竞争关系。
再加之苏俄长期与张作霖、日本在东北斡旋、博弈。
是以,苏俄相比世界其他列强,也就更加了解日本、张作霖之间矛盾。
苏俄对日本在东北平行势力较多,相互缺少沟通、协调、配合,彼此之间更是矛盾重重等情况,照样也不陌生。
如苏俄当时情报头子策划,很大可能只需要发现、联络一下某一股日本少壮愤青,再把北京打探到的张作霖的出行线、时间表顺手塞给他们,袖手即可。
当时,奉系主力和南方军阀混战日久,消耗巨大,伤亡惨重。
张作霖毕竟是一个军阀,旷日持久战争并不符合军阀的私心。
他最大的希望,莫过于得到日本支持,回到东北,建立一个独立的反共、反苏“独立的满洲共和国”。
是以,在当时无论奉系军阀核心大佬,或者日本政要、关东军将领,对张作霖回到奉天,在当时形势下调整、改变东北格局,都是充满期望。
有的记载说,在既无日本最高军、政命令下,是素以稳健著称的日军统制派将领,关东军时任司令村冈长太郎中将亲自签署的暗杀令。
逻辑上未免荒唐。
当时,石原莞尔的密友,在关东军系统与矶谷廉介、多田骏、板垣征四郎、喜多诚一、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等人齐名的仪我诚也,即以张作霖军事顾问身分,随车同行。
图 皇姑屯爆炸现场。
爆炸突然发生时,仪我诚也被炸飞车外,鲜血淋漓,侥幸重伤未死。
可见,如主流传说,日军对皇姑屯暗杀,是日军少壮参谋们策划的整体、统一方案,再由关东军司令村冈长太郎亲笔签署,想来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日本人在皇姑屯暗杀张作霖,既然约定俗成这样由历史课本记载下来,以后,也可能这样记载下去。
历史犹如社会,复杂起来,真的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而不得不自认幼稚、年轻。
文章来源:流浪的橡树 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