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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 报导者时间:国际走私最多的哺乳动物「穿山甲」,台北动物园如何救助牠们?(林慧贞)

2019年07月11日 22:42 PDF版 分享转发

屏东科技大学保育类野生动物收容中心救伤中的穿山甲。(摄影/蔡耀征)屏东科技大学保育类野生动物收容中心救伤中的。(摄影/蔡耀征)

穿山甲是目前国际上被最多的哺乳类动物,国际野生物贸易调查委员会(Trade Record Analysis of Flora & Fauna in Commerce, TRAFFIC)统计,过去10年,有100万只穿山甲遭盗猎,数量已被国际自然保育联盟列为「极危」等级,下一个阶段就是野外灭绝。这些穿山甲最终目的地几乎都是中国

人深信穿山甲鳞片有活血、通乳作用,即便许多科学家已经证实,穿山甲鳞片成分就跟人类的指甲、头发组成相似,但在中国每公斤穿山甲售价依旧可达760美元,而在走私来源国如非洲的喀麦隆,走私者只拿到2美元,中间暴利可达380倍。

为此,《报导者》与来自亚洲、非洲、欧洲等10个国家的记者,展开了跨国调查计划。中国记者发现,即便海关好不容易从走私者手上拦截到穿山甲,但牠们进到救伤中心后仍不易存活。

2017年中国曾拦截到32只走私穿山甲,却在3个月内全数死亡;今年5月,3只劫后余生的穿山甲被送到广州安置,最终也陆续死亡。(连结)而幸运逃过盗猎者魔爪的穿山甲,却因生性紧张、食性特别,容易胃溃疡出血而死亡。怎么人工保育与哺育穿山甲,成了颇具难度的任务。

台湾这20年来,创下全球人工哺育穿山甲最久的经验,香港、日本、德国团队都来取经。这个成功经验如何累积的?风光的背后,穿山甲保育仍有什么挑战?

每天下午3点半,是市立动物园穿山甲最期待的时光。时间一到,只见三只平常缓步慢行的穿山甲,短短的四肢瞬间利落地爬上树枝,望着透明的压克力食器,向照养员宣告:该放饭了。

在昏暗的穿山甲园区里,动物园台湾区区长罗諠忆隔着玻璃跟我们一个个介绍成员们:这是「润喉糖」,那是「莓果」,那是「梧空」,「梧空」就是「芎梧」(编按:2014年在动物园出生的穿山甲)生的小孩。「这三只刚好都是2017年出生的个体,让我们很振奋,动物园哺育的穿山甲也可以生出下一代。」
用不眠不休换来的哺育奇迹

罗諠忆的振奋其来有自。她是台北动物园第一位穿山甲代理妈妈,拥有5年半研究穿山甲经验。2014年,动物园释出一张照片,巴掌小的穿山甲芎梧在罗諠忆的手中,眼睛半瞇着含住人工喂食器,惹人怜爱的模样不仅攻占媒体版面,也推升了台湾穿山甲研究地位。在此之前,国际鲜少人工哺育刚出生的穿山甲,芎梧是第一只由人工哺育到可生小孩的案例。

回想照顾小小芎梧的过程,罗諠忆眼里满是温柔。当时芎梧正在和生命搏斗,牠的妈妈因伤被送到动物园治疗,生下小芎梧,牠却不会自己吸母乳,愈来愈瘦弱,园方不得不插手哺育。

「牠脱水、几乎快要休克,连兽医师都说没机会了,对我冲击很大,」罗諠忆看着这仅100公克的小家伙一动也不动,几乎要心碎,因她亲自帮芎梧的妈妈做产检,看着芎梧慢慢长大、测出心跳,当兽医师都要放弃时,罗諠忆大胆开口,要求再试最后一次。

接下来几个小时,罗諠忆化身妈妈,不断重复以替代的猫奶直接沾湿芎梧嘴巴,祈求牠能吸收进去,结果芎梧的舌头竟也开始有反应,不知过了几小时,芎梧终于喝了1 c.c.奶量。

这极少的1 c.c.让罗諠忆看到一线曙光,那阵子她几乎没睡,挂着深沉的黑眼圈,每小时喂一次,连续4、5天后,芎梧终于开始动了。累归累,但罗諠忆根本睡不着,「最怕一打开饲养箱,看到牠没呼吸。」直到一个多月后,芎梧慢慢稳定下来,「打开饲养箱才终于不用怕了。」

从鬼门关回来的芎梧,在园方悉心照料下顺利长大,在2017年与动物园另一只收容的穿山甲「动保」配对,成功在该年10月生下「梧空」。因芎梧没有看过妈妈带小孩,不知如何哺育下一代,所以梧空也是由罗諠忆当代理妈妈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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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蛋糕」食谱,协助全球穿山甲救伤


台北市立动物园台湾区区长罗諠忆。(摄影/蔡耀征)台北市立动物园台湾区区长罗諠忆。(摄影/蔡耀征)

芎梧存活的故事看似幸运,但其实一点也不侥幸,背后是动物园累积20年的照养经验。

台湾1989年通过《野生动物保育法》,1992年在各地成立救伤单位,包括3个穿山甲救伤单位:台北市立动物园、农委会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野生动物急救站、屏东科技大学保育类野生动物收容中心,受伤的穿山甲送到收容中心后,经兽医全身检查,健康个体会尽快野放到原栖地或适合的地方,受伤者则留置治疗。

穿山甲在野外是猎蚁高手,台湾土白蚁、举尾蚁、疣胸琉璃蚁等等都是牠的菜,用灵敏的嗅觉发现蚁窝后,靠着强力前爪开挖,没有牙齿的牠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利用跟身体一样长的舌头,来回伸缩蚁窝舔食,一分钟伸缩高达80次。

但救伤中心难像野外一样有源源不绝的蚂蚁,且穿山甲食用蚂蚁时,同时也会吃进沙土、枝条等,人工饲料并无法完全取代野外获取的营养。

更困难的是穿山甲生性胆小,容易感到紧迫,在压力下拒绝进食。台湾、香港、中国、越南等国的救伤中心都发现,穿山甲容易胃溃疡、肠出血,经常在饲养100天内死亡,2017年中国拦截到的32只走私穿山甲便在3个月内相继死亡。

一开始台北动物园救伤的穿山甲,也常常无法活过100天,研究人员从各国收集资料,一次一次解剖穿山甲粪便,调查其消化情形,观察进食的姿态,开始改进饲料配方,才慢慢找出贴近野外食物的营养组成。

光是收集穿山甲大便就让动物园费尽心思。罗諠忆说,穿山甲和猫一样习惯埋粪便,一定要先挖洞才肯大便,就算是圈养的穿山甲,也常常用土埋粪便,让工作人员不好筛选成分。于是,动物园试着铺设不同黏性的木屑,降低筛选干扰,也努力抢好时间点,在穿山甲埋粪便前捡起来,因为如果太早靠近,紧张的穿山甲又把便意藏起来了。

由台北市立动物园开发而出的人工穿山甲食物,俗称「穿山甲蛋糕」。(摄影/余志伟)由台北市立动物园开发而出的人工穿山甲食物,俗称「穿山甲蛋糕」。(摄影/余志伟)

如今苦心研究出来的穿山甲食谱,看起来美味却也昂贵,成分包括:蜂蛹、面包虫、苹果、鸡蛋、碳酸钙、酵母粉、椰子粉等等,工作人员把它们混在一起打成泥状,送进电饭锅蒸,被照养员称为「穿山甲蛋糕」。

虽然台北动物园仍无法找出穿山甲肠胃出血的具体原因,但饲养情形已经趋于稳定。1997年动物园第一次在园内成功繁殖出穿山甲「穿胖」,牠至今健康,园内繁殖个体也来到了第四代。

这份食谱,台北动物园同时分享给屏科大和特生中心,采访这两个单位时,照养人员都不约而同拿出相似的菜单,屏科大还大手笔加入了「亚培营养补充液」,为穿山甲补身体。

无独有偶,当《报导者》6月份在香港参与穿山甲跨国调查工作坊,香港救伤中心「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保育主管艾迪(Gary Ades)演讲时,也特别在简报中提到这份食谱,感谢台北动物园慷慨分享,提升救伤中心穿山甲的营养。

虽然已是全球穿山甲的照养翘楚,但罗諠忆仍谦虚地说,动物园不是掌握什么关键的技术,只是经验比较多,「但我至今知道的还是很少。」

她举例,穿山甲从喝奶转换人工饲料,或野外个体到救伤中心改吃人工饲料时,是风险最高的时候。救伤中心通常会掺入一些野外采集的蚁窝,引诱牠们吃下肚,但还是有穿山甲不愿吃而生病。

在照顾小穿山甲的过程,罗諠忆也不断尝试新配方。因穿山甲不易取母乳,芎梧喝的是猫奶,牠的孩子梧空则是狗奶粉;一开始芎梧的鳞片相较野生个体来得薄、卷,颜色也没那么光亮,梧空的颜色则较正常,皮肤却容易长红点、小疱疹,罗諠忆和同事们还在寻求解决之道。「穿山甲的个体差异大,复杂度高,过往经验不适用,这是饲养牠最大的困难。」

商业繁殖穿山甲,恐威胁野生物种?


台北市立动物园养活穿山甲的经验和方法,为世界提供不少借镜。(摄影/蔡耀征)台北市立动物园养活穿山甲的经验和方法,为世界提供不少借镜。(摄影/蔡耀征)

中国的鳞片药用需求,导致全球穿山甲几近灭绝。在中国当地穿山甲鳞片可合法入药,民间因此出现政府核照的穿山甲养殖场,技术高超的台北动物园,自然成为中国人取经对象。

然而,包括美国、香港甚至中国当地媒体都曾报导,中国养殖场以合法掩护非法,购买从非洲、东南亚走私来的鳞片,和养殖场圈养的穿山甲鳞片混在一起,合法出售。

罗諠忆也明白中国不肖业者的居心,所以动物园在对外交流技术时,通常会经过长时间观察,透过人脉网络了解背景,甚至直接跟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的穿山家专家群讨论,决定可以分享到什么程度。

「合法养殖的难度、成本太高,穿山甲一年只生一胎,怀胎要8个月,带小孩要半年,这半年死亡率高,且鳞片生长速度慢,从商用角度来看不可能,」罗諠忆说,各国专家都倾向不支持穿山甲圈养,除了担忧合法掩护非法,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穿山甲鳞片的药用功能完全可以由其他物质取代。

不过即便动物园以救伤、保种目的饲养穿山甲,仍不免遭受外界批评是为了维护动物园商业利益。罗諠忆坦言,动物园要在保育和展示动物之间取得平衡,繁殖穿山甲最终目标是野放,目前还没走到这一步,因台湾对穿山甲了解还太少,得先建立稳定的族群。

穿山甲住在洞穴,粪便分析不易,全世界野外研究都相当困难,因此罗諠忆认为,动物园饲养、繁殖穿山甲有其必要,「我们甚至连穿山甲确切年龄都还不知道,因为牠没有牙齿可以测。」如果可以知道穿山甲大致的年龄,就能提供救伤个体更精确的饲料、照顾,而这必须观察穿山甲的体重、尾长、宽度、鳞片、粪便等等,建立穿山甲数据库。

台北动物园曾和研究蚂蚁的彰化师范大学生物学系教授林宗岐合作,从动物园穿山甲的粪便中分析营养成分,比对屏科大野生动物保育研究所从野外采集来的粪便,分析菌相、消化率有何不同,进一步改善救伤中心的食谱配方。

长期研究野外穿山甲的屏科大生物资源所博士生孙敬闵也与台北动物园合作,试图从粪便中解答穿山甲吃蚂蚁的消化量,推算营养摄取量。孙敬闵说,野外个体根本不知道吃了多少蚂蚁,而动物园可以精准控制喂食蚂蚁的量,两相比对下,就可能找出野外穿山甲食物营养组成,「圈养和野外研究是可以互相配合的。」

犬只攻击取代兽铗,成为穿山甲最大威胁

台北动物园现在长期饲养的穿山甲有15只,其中有8只是园内自行繁殖,7只是野外受伤后评估无法野放的个体。虽然动物园尽心尽力照顾,但仍不可能完整重现大自然的样貌,保育穿山甲的最大课题,还是如何减低牠们进入救伤中心的机会。
农委会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野生动物急救站里,一只新生的穿山甲正接受人工哺育。(摄影/余志伟)农委会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野生动物急救站里,一只新生的穿山甲正接受人工哺育。(摄影/余志伟)

特生中心野生动物急救站里,一只新生穿山甲有着和芎梧相似的命运。采访当天,这只穿山甲被小心翼翼放在兽医师手掌,新生儿特有的粉红色身躯,披覆着尚未坚硬的鳞片,眼睛半瞇着,彷佛还在适应这个世界,但身体已经发挥本能,在兽医师每次按压喂食器时,总能精准地伸长舌头舔食。

大快朵颐后,兽医师细心地用两根手指轻轻为牠拍背,帮助消化,就像帮人类婴儿拍嗝,模样可爱又温馨。

这只穿山甲来到世上仅45天,牠的亲生妈妈被野狗咬伤,送来急救站后,拼命地生下腹中胎儿,自己却不幸死亡,小穿山甲只好住进仿洞穴设置、湿度60%、温度摄氏27度的保温室,由兽医轮流当妈,未来能否野放仍是未定之天。

特生中心野生动物急救站是台湾唯一隶属中央政府的穿山甲救伤中心,每年收到的通报件数最多。截至采访当天(6/18),中心共留置7只穿山甲,6大1小,一只是新生儿,一只是被网子缠住受伤,其余全是遭流浪狗攻击。

去年(2018)急救站共收到46只穿山甲,有24只受到创伤,其中16只是被狗攻击,比例高达67%;因陷阱受伤有5只,占21%。

特生中心曾统计1993年到2009年急救站收到的117只穿山甲,其中将近7成来自兽铗;但现在,犬只攻击俨然取代兽铗,成为穿山甲最大威胁。

急救站副研究员詹芳泽表示,2011年政府禁用兽铗后,加上民众保育意识提升,穿山甲因兽铗受伤已减少许多,无主犬只的攻击成创伤首因。穿山甲遇到危险时会缩成一球,用坚硬的鳞片抵御外敌,但犬只撕咬力道凶猛,送来救伤中心的穿山甲常常少了一截尾巴。

急救站的野放训练员蔡昀陵其中一项工作是「遛穿山甲」,常常可以见到他小跑步,跟着被放出野外训练的穿山甲上下斜坡,高举手机从上方录像。他解释,穿山甲的尾巴是重要的平衡器,若复原状况不好,走路时尾巴会垂地或持续晃动,下坡时直接翻滚,在野外竞争力大大降低。

穿山甲伤口复原速度慢,特生中心特地在2018年斥资130万元,购入动物用的高压氧治疗舱,外表就像一台小型的潜水艇,每周进舱3到4次。对于动物的疗效如何,急救站还在评估,唯一确定的是野狗不仅伤害穿山甲,对其他哺乳类动物也是莫大威胁。

清华大学、台湾大学、台湾师范大学、中兴大学多位学者在阳明山国家公园架设自动相机长达6年(2012~2017年),发现游荡猫犬改变了当地原生哺乳类动物的生态,今年(2019)6月登上《科学报告》(Scientific Reports)期刊。

研究指出,离人类、犬只活动范围愈远,原生哺乳类动物的出现机率和种类愈多,而犬只的影响又大过于人类,游荡犬只活动超过一定临界值,原生哺乳类动物丰富度会下降。这是台湾首度有人以长期的科学化研究,证实游荡猫犬对原生哺乳类的影响,而阳明山国家公园正是穿山甲重要栖息地之一。

研究人员呼吁,管理单位应该控制游荡犬猫在一定数量,尤其是在原生哺乳类动物繁殖季节、小型哺乳类动物种类丰富的区域,并强化饲主责任教育。詹芳泽也以第一线兽医师身分呼吁民众,不要弃养,也不要喂食流浪狗,将绳子系好,别让犬只跑出来游荡,伤害野生动物。

急救站里的小穿山甲未来还得面对许多艰困的挑战:找蚁窝、远离人类、学会远离游荡的野狗,一连串野放训练正等着牠。詹芳泽相信,穿山甲仍有在大自然存活的本能和渴望。而维系栖地的安全和健康,才能让这些历劫的穿山甲,安安心心地踏上归途。

来源:RFA, 文章内容并不代表本网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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