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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疑难杂症患者自述

2021年01月16日 22:02 PDF版 分享转发

来源: 故事FM

苏珊·桑塔格写过非常有名的一本著作,叫《疾病的隐喻》。她在这本书里探讨了疾病的隐喻化。或者换个说法,就是讲客观的身体疾病怎么变成了道德批判甚至政治态度。

疾病带给病人的,不仅有病痛的折磨,还有社会对病人的偏见。甚至很多时候,偏见带给病人的折磨,要远比病痛本身更让人难以忍受。

小喜,36 岁,

我叫小喜,来自北京,如今定居在,今年36 岁。

发现自己得了牛皮癣,是在9 岁的暑假。起因很简单,那个暑假我摔了一跤,很奇怪,伤口一直好不了。然后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全身都起了红疹子。起初只是一点,后来,星星点点的红疹子连成片,一片片又连成更大一片。

情况逐渐严重到让人无法忽视,爸妈便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这个叫牛皮癣,也叫(之所以叫银屑病,是因为可以从发病皮肤区域剥下一层白色鳞屑)。

这病在我身上来得莫名其妙,我只是摔了一跤,突然间我的免疫系统就决定要攻击我。直至今日,这个病的病因也没有一个清楚的解释。

当时的我才9 岁,并不是特别在意,只是觉得它很恶心,也不了解这个病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开学前,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说我摔了一跤然后得了牛皮癣。我只告诉了她一个人,没想到她报告给了学校。

结果,暑假后开学的第一天,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记得特别清楚,我走进教室那一刻,所有的学生就跟见到鬼一样,离我远远的。我走到我的座位边坐下,周围那些同学立刻把桌椅拉开,不消一秒钟,‌‌“哗‌‌”,我周围一圈都是空的。放了学,路上有同学拿小石子砸我,还有同学抢我的书包和小黄帽扔来扔去。类似这种排挤、欺负的行为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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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也不让我来上学,学校还联系我爸妈,要求开医生证明说我这个病没有传染性,不然不允许我来上学。那会儿是90 年代,在当时这个病并不被大家所熟识。

那时候的我,对在学校所遭遇的不公行为,只能选择默默忍受。我所在的学校还是一个很好的小学,学校都这样对我,我更不能指望向老师求救了。

而我的父母是很传统的那种父母,敬重老师和学校,觉得老师说什么都是对的,不会跟老师起争执或提出异议,所以父母也帮不到我。

在学校,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自卑感,我明明没有任何错,但我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好不容易我熬到小学毕业,要上初中了。我终于可以去一个没人知道我牛皮癣历史的地方,重新开始。偶尔有初中同学问起我胳膊或手上的牛皮癣是怎么回事,我会说是海鲜过敏,用一个谎言接着另一个谎言,把这件事情搪塞过去。

我不是故意撒谎,只是小学的经历告诉我,如果我如实告诉别人,那么全世界都会与我为敌。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包紧了,不告诉别人我有这个病。同时,内心隐隐期待,这个病能早点好。

-2-

寻医问药的过程中,我去过正规的医院,没有用,所以为了治病,我还试过一些特别奇葩的办法。

有一种叫睡眠疗法,大清早起来,我和我妈赶到那个军医院,医生会给我吃颗药,药一下肚,我会立刻昏睡过去。等我醒来,已经是晚上,人感到昏昏沉沉的,甚至需要我妈把我拖出医院。这个疗法的原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每周跑过去倒头就睡,一睡就是一整天,这就是全部疗程。

还有一种方法,说有一种来路不明的蘑菇,吃了以后可以治这个病。也不知道我妈从哪听来的,她信以为真,一路火车转公共汽车再转三轮车,风尘仆仆到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用高昂的价钱买了一袋这种蘑菇回来。后来因为这个蘑菇实在太难吃,我没吃,被我妈自己一个人吃了。

还有一种电击疗法。我爸不知道从哪搞了一台仪器,仪器一端通着电,另一段有一个圆形的接头,可以打出电花。治疗的时候需要将圆形的接头按在牛皮癣上面,我被噼里啪啦地一通电击。当然,这种疗法也没有起作用。

我试过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子,在这个过程中我甚至觉得,我治病所遭的罪远大于牛皮癣本身带来的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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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岁时,我离开北京,去上高中。之所以选择离开,一是因为成绩不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妈觉得,我在国内肯定找不到肯接纳我的男生结婚。

她认为我略黑的肤色加上皮肤病,不符合中国人对女性肤白貌美的审美取向;加上受到之前看的外国电视剧电影的影响,我妈觉得老外可能会接纳我,我可以嫁给老外。可我不喜欢老外,我妈当时这么说,让我很受打击。

刚去新西兰时很开心,等于又一次重新开始。但没过多久,‌‌“熟悉的味道‌‌”又扑面而来。上体育课,同学不跟我排一块,还把我推来推去的欺负我。

有一次很幸运,我们年级来了个转学生。没想到她第一次上体育课就替我站出来,她当时非常生气地对那些人说,‌‌“你们不要再这样了‌‌”,然后一把拉我到她的旁边说,‌‌“你跟我站在一块‌‌”。

我当时看着她,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天使。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被别人对待的,即使被人推来推去,我也没有一点反应,会觉得别人这样对我很合理。在我脑海中,从来没有像她一样,产生过反抗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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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从新西兰的高中毕业,来到澳大利亚上学工作。而在澳大利亚的一次经历,帮我打开了曾经包裹的紧紧的自己。

那天我正常上班,穿着短袖,胳膊上有一点不太严重的牛皮癣。恰巧有一个同事路过,忽然他‌‌“诶呀‌‌”一声,我内心很紧张,怎么办,他看到了我胳膊,我被发现了。

可他却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了支的木瓜膏回来。他拉着我的胳膊,挤出一点木瓜膏涂在我的牛皮癣上,并且很认真地给我揉啊揉。他说,‌‌“你这个有点干,涂一点可以保湿。‌‌”

我当时站在那里,好像被雷劈一样。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竟然有一个人愿意用他的手去碰我的牛皮癣,连我爸妈都没能如此坦荡地把牛皮癣作为一个可触碰的东西。我愣了,他说,‌‌“你可以试着用一用,超市里面就有卖的‌‌”,说完就走了。

他那次微小的举动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从那一天开始,我发现这个事情竟然可以被别人接受。现在想来,我真的很感谢他,虽然我从来没能跟他说出这句话。

后来,当别人问起我胳膊怎么回事时,我试着不再说谎,直接告诉他们,那是牛皮癣。而且我发现澳洲很多人都有牛皮癣,当他们得知我有牛皮癣时,会主动和我交流治疗牛皮癣的经验。承认自己有牛皮癣,竟成为迅速拉近与别人关系的一种方法。

渐渐的,我不再对牛皮癣讳莫如深。有时,我还会翻回去再跟国内的好友重新坦白,我有牛皮癣这个病,只是当时瞒着没有和他们说。他们听了,也都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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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出国的原因之一,是妈妈觉得我肯定找不到能够接受我的中国男生。这句话就像一块匾刻在了我的脑子里,让我一度非常难过和自卑。

但是事实上,在23 岁那年,我在澳大利亚一家酒店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心仪的中国男孩,但是因为担心对方会介意自己的的皮肤病,我起初拒绝了他的表白。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在得知了实情之后表示他完全不在乎,现在我们已经结婚好几年了。

现在再回头看,我觉得,牛皮癣很可能会带来伴随终身的生理痛苦,但比起想方设法地治疗它,更重要的还是在心理上接受它。

首先,我想跟家长说,遇到自己的小孩有疾病的时候,他们内心首先要强大。我父母他们总会把这个事情预想的很可怕,根本没有办法正确面对这件事,仿佛觉得这个世界要塌,担心我以后嫁不出去,找不到工作,他们也会不断把这种焦虑情绪传递给我。

如果当时他们可以正确看待这个病,并帮助我在心理上进行积极的建设,那我需要承受的痛苦可能就只有这个病本身,我觉得以我的性格,是能够承受的。

我之前看过一本书叫《病者生存》,书里说人类基因在复制时并不是完美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有时正是这些承载着缺陷的基因,在人类的某些特殊时刻与大的灾难面前,为人类的延续带来转机。

那本书里有提到牛皮癣,说牛皮癣患者确实在基因的某个片段上与正常人不一样。所以,虽然我是得病的人,但一想到,也许牛皮癣基因会在某种情况下帮助人类延续,我就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

我小时候每年生日的愿望都是能治好这个病,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终于可以把生日愿望留给‌‌“世界和平‌‌”,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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