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 社會百態

馮崇義:許章潤的士人風骨和習近平的亢龍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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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士人風骨和的亢龍有悔

馮崇義

自從吾友許章潤2018年7月直攖逆鱗、發表雄文《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很多人便一直擔心其安危。2019年3月23日,黨國當局終於將許章潤列為定點清除的對象動手整肅,指派政治警察對他進行審問、並宣布對他實行停職審查。坊間議論,這一動作並非孤立事件,而是當局整肅知識界重大部署之組成部分。此前3月18日,習近平專門在北京主持召開「學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座談會」,強調要「善於從政治上看問題,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政治清醒」,確實已釋放出黨國整肅學界之重大信號。在此前後,也有其他高校教師因言獲罪、被勒令停課或解職除名。不過,當局對許章潤的整肅,非但沒有達到殺雞儆猴之目的,反而立刻導致學界同仁以發文質疑或簽名聲援等方式,群起抗爭。面對這種守望相助、群情激揚之學界,當局如果貿貿然大動干戈,或會加速民變。

黨國當局在當今這個節點上打擊許章潤,此中意涵一言難盡。在個人層面,打壓許章潤所展現的是朝中那些奴才跟班們汲汲乎為主子效力以邀寵。今上素有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之性格,視直言犯上如芒刺在背。在社會政治層面,習、許之爭則體現著波瀾壯闊的政治較量,黨國當局與中國知識界之間、習近平派系與其他黨國官員之間博弈較量的新格局正在形成。

應該說,許章潤並非激進之士、而是平和溫潤的謙謙君子。即便在黨國給定的政治光譜中,真正具有激進色彩的是那些為的民主前途號召民眾、鼓盪風潮並採取有組織的行動推翻中共政權的一大批民運人士或政治異議人士,他們往往已身陷囹圄、流亡海外或遭受形形色色的軟禁。許章潤的言論尺度,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年來公開與黨國意識形態決裂而陸續「浮出水面」的中國自由主義者群體中,也屬於相對溫和的一翼。被譽為「中國自由主義領軍人物」的李慎之,在1998年的《重新點燃啟蒙的火炬》和《弘揚北大的自由主義傳統》等文中,莊嚴宣告馬克思主義的破產並呼籲國人皈依現代世界思想「主流正脈的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而且,他還在1999年的《風雨蒼黃五十年》一文中,對「沒有尺寸之功」而入承大寶、正位核心的江澤民提出忠告,要求他摒棄獨裁陋習、順應世界潮流擁抱民主政治。當時,江澤民當局並不敢對李慎之輕舉妄動。信仰和嚮往自由民主的人們紛紛發聲,清算一黨專政的種種罪惡,弘揚自由、民主、人權、法治等普世價值,探討中國憲政轉型的藍圖和路徑,迅速在中國社會形成一個龐大的自由主義陣營。在習近平登基以來,特別是他倒行逆施、暴露出蠻橫專制的猙獰面目之後,中國自由主義陣營中的敢言之士不斷揭露和抨擊習近平強開歷史倒車、推動極權回潮、製造個人崇拜、摧殘公民社會、踐踏普世價值、大興文化專制、損害國民經濟、摧毀社會共識、破壞國際秩序等等愚頑罪惡之舉。「習核心廣施政治迫害、清除政治異己之惡行連綿不絕,一天也沒有停止過,受害者不計其數。

許章潤是法學科班、學貫中西,在法哲學和憲法學等方面有很深造詣,其憲政思想相當厚實且別具一格。他的博士論文題目是《中國儒學的憂思》,探討中國儒家傳統、儒家德性與現代法治思維之間的複雜關係。他的學術著作如《說法·活法·立法》、《法學家的智慧》等,關注點並非法律實務,而是法哲學,是法的精神如何型塑和影響社會道德規範和人世生活方式,是天理與人情、法律與道德如何取得和諧平衡。許章潤近年來蜚聲海內外的文章,諸如《世界體系中的「改革開放」》、《「家國天下」:中國與世界的和平共處》、《盛世危言——中國在臨界點上》、《自由主義的五場戰役,兼論啟動第四波「改革開放」》、《重申共和國這一偉大理念》、《保衛「改革開放」》、《低頭致意,天地無邊》、《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中國不是一個紅色帝國》等等,夾持既風趣古雅而又緊接地氣的文採風流,依據世界格局和中國一百多年來現代化歷史進程的宏大視野,鄭重重申憲政民主之根本價值理念、評估中國「改革開放」的成果積累與障礙、論證當下中國憲政轉型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剖析習近平復辟極權專制的蒙昧與危害、警示習近平鬥爭哲學指導下「維穩體制」與「戰備體制」之疊加正將中國再次導向「全面內戰」的不祥之兆。這些文章有切中時弊、振聾發聵之功效,也使許章潤名滿天下。特別是《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一文,直接叫板已經「定於一尊」、不準任何人「妄議中央」的習核心,列數習近平當局忤逆歷史潮流的種種罪錯,功力非凡。

許章潤的壯舉,既是當代中國自由主義者挺身而出、回擊極權回潮之妖風、扞衛憲政民主之信念,也傳承光大古來中國的士人風骨。古來中國的士人風骨,體現於孟夫子筆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士大夫精神,體現於「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的剛毅人格,體現於「傲視王侯、以天下蒼生為念」的情懷與胸襟,體現於「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定力與道義擔當。這種彌足珍貴的士人風骨,恰似近代以來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不自由、毋寧死」的精神氣質。許章潤所任職的清華大學,在民國時期就曾薈聚一批學貫中西、融中國士大夫與現代知識分子兩種優秀傳統於一身的飽學之士。他們孜孜不倦,力圖通過沉穩的政治實踐和學術探索,將中國的文明精華融匯于海納百川的世界現代文明。他們那種頂天立地、獨立不阿的精神氣質,被陳寅恪在為王國維立碑時精闢地概括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做為當代中國自由主義陣營中的溫和成員,許章潤在敏銳地針砭時弊之後,不是召喚民眾揭竿而起,而是敦促統治集團迷途知返。他在《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一文中,帶著最大的忍耐向最高當局表達了「八項期待」,包括停止糟蹋民脂民膏的撒幣、杜絕賄賂外賓的鋪張浪費、取消退休高幹的權貴特權、取消天怒人怨的特供製度、實施官員財產陽光法案、終止個人崇拜、恢復國家主席任期制、平反六四」。顯然,與鄭也夫規勸當局體面」淡出歷史舞台「一樣,許章潤選擇的路徑不是舉旗造反,而是犯顏諫諍。許章潤選擇傳統諫議之路,絕非緣于懦弱,而是大智大勇、別有深意。諫議並非總是懦弱之舉,古代中國之先賢諫議,常常展現視死如歸、殉道成仁之錚錚鐵骨。中國傳統士大夫帶著「以道自任、道高於君」的信念,「違千夫之諾諾、作一士之諤諤」,犯顏進言不得採納而撞死於朝柱上的死諫之士不知凡幾。

透過許章潤的犯顏諫諍與各方回應,似乎可以窺見中國士林風氣的新轉變和中國政治風雲的新轉機。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中國士林風氣已曆數變。八十年代中國士林,曾經意氣昂揚、奮發向上,在啟蒙運動中呼風喚雨。在八九民運遭到殘酷鎮壓之後,民主力量遭受重挫、士氣一落千丈。九十年代之後,墮落的國家政權雙管齊下,一方面對自由民主嚴厲打壓,一方面展示加官進爵的誘惑和金錢利祿的收買,神州士林精神沉淪、奴顏媚骨、犬儒遍地。然而,在此令人窒息的頹勢之中,仍然有中國自由主義仁賢之士的堅守和抗爭,並在新世紀以來逐步擴大陣營、大幅度提高整個中華民族人權觀念、民主觀念、法治觀念、憲政觀念的整體水位。

正是因為中華民族關於現代文明的整體水位已經提高,習近平公然挑戰普世價值、復辟極權專制的倒行逆施才顯得那樣荒唐無聊、那樣不得人心。習近平念茲在茲的「紅色基因」,正是崇尚「槍杆子裏面出政權」 、依靠暴力鎮壓和謊言欺騙延長政權壽命的野蠻基因,其冥頑狂妄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習近平的個人獨裁得售其奸,實賴於中共高層的整體平庸。面對習近平的瘋狂集權,他們心懷不滿但不敢放手一搏來阻擊,不敢承擔翻盤后的不確定後果;面對習近平以黑反貪、剷除異己,他們深受其害但又患得患失,捨不得因為「亡黨亡國」而失去既得利益,或者在提心弔膽中得過且過,或者被習近平接二連三地各個擊破、灰頭土臉地了卻餘生。 但是,習近平志大才疏、德不配位,其獨裁統治是霸王硬上弓,無以服眾。因為無以服眾,習近平及其鷹犬們便只好依賴黑幫幫規來固位。中共十九以來,這類幫規層出不窮,諸如《中央政治局關於加強和維護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的若干規定》、《中國重大事項請示報告條例》、《黨政領導幹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中共中央關於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的意見》、《關於加強和改進中央和國家機關黨的建設的意見》。特別是2019年3月剛剛出台的《關於加強和改進中央和國家機關黨的建設的意見》,直接針對中共高層,在「嚴明黨的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矩」這一條目之下,嚴厲規定中央高層人員「不準散布違背黨的理論和路線方針政策的言論,不準妄議中央,不準製造、傳播政治謠言及醜化黨和國家形象的言論,不準拉幫結派、搞團團伙伙,不準搞兩面派、做兩面人」。從這些聲嘶力竭的幫規和令習近平寢食難安的「低級紅」、「高級黑」、「燈下黑」等紅朝亂象中,我們看到的是風雨飄搖的末世蒼涼。

其實,由於獨裁專製造成「遍地是災」,習近平在上「登峰造極」之後,便立刻陷入了「亢龍有悔」、離心離德的絕境。隨著內外交困的敗象日益擴大,我們可以想象,朝野上下究竟有多少人已經對習近平的倒行逆施忍無可忍,有多少人已經意識到習近平正在將中華民族帶向萬劫不覆的無底深淵,有多少人已經看清習近平的底細而不願為他充當垂死掙扎的炮灰,有多少人已經洞察黨國專制的本質而絕不為趙家人的「紅色江山」殉葬,有多少人正在告別明哲保身的處世哲學而抗暴求變。

總而言之,許章潤的肺腑之言體現著世道人心、指明后極權中國走向憲政轉型的康庄大道,在朝野上下獲得廣泛認同。中國人通過對文革極權主義災難的痛苦反思而逐步找到或找回自我,擺脫了像當今的北朝鮮人那樣愚不可及地被統治者當猴子耍的悲慘命運,本應義無反顧地奔向以個人自主為根本內涵的現代性曙光、擁抱以憲政民主為根本標誌的現代文明,豈容一位無知無畏、裝神弄鬼的二愣子將我們重新拉回到極權主義黑暗中去? 來源: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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