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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都需要上「五七幹校」

2019年12月09日 10:06 PDF版 分享轉發

來源: 記憶 作者: 唐振權

文化大革命時候,社會上把貶稱做「老九」,起因於對原來打倒和批判的五類分子地、富、反、壞、右之後,文化大革命中又增加有叛徒、特務、走資派,共八種人。人們於是又把沒有改造好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列為第九,這就是「老九」的來歷。這是文革中民間的流傳,官方正式書面的文字里沒有這樣的稱呼,而社會上誰都知道「老九」的涵義。因為極「左」思潮對知識的輕視,對人才的不尊重,所有的知識分子都靠邊站。因此也就不分什麼資產階級不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就統稱「老九」。其實,這更多的還是知識分子自己的調侃和自嘲。

1969 年秋,學校里已經沒有了學生,教師、幹部、職員們都無事可幹了,不能總是學習批判,閑獃著。這時候中央和地方機關單位也是精簡機構,編余了大批的幹部,還掛起來不少的領導幹部,為安置這些人,各單位都辦起了「五七幹校」。高等學校和各事業單位也立即效法,辦起幹校。

「五七幹校」是遵循的「五七指示」,起名辦起的。1966 年5 月7 日的,毛澤東批轉林彪關於軍隊辦的報告,做出一個指示。毛批示說,各行各業均應一業為主,兼學別樣,從事農副業生產,批判資產階級。他還說,學生要學軍、學工、學農。……知識分子要到勞動接受貧下中農教育……。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學校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毛總在琢磨怎樣一個辦法,讓知識分子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教育,參加體力勞動,否則「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毛認為當官的應該輪流的到農村去,不能總高高在上,脫離群眾,脫離工農,這樣勢必產生特權地位,走向腐化墮落。毛澤東警告,要防止蘇聯修正主義的重演。

1968 年,黑龍江省革委會,發表整改經驗,根據毛澤東「五七指示」精神,把大批機關幹部下放勞動,辦了一個農場,定名叫「五七幹校」,既教育了幹部,讓幹部勞動鍛煉,又安置了精簡下來的閑置人員。這個經驗讓毛澤東如獲至寶,毛正愁如何實現他的「反修防修」的設想,讓那麼多的知識分子和黨政幹部,都能到農村去接受教育。黑龍江這個辦法真是兩全其美,既能夠讓幹部下放去學農,接受教育,又能夠大批集中實行軍事化管理。於是讓報紙、廣播宣傳、推薦,又發表評論,責令各地、各部門、各行業都要辦「五七幹校」。知識分子和幹部們要輪流到「五七幹校」勞動鍛煉,接受貧下中農的教育。

1868 年初69 年末,機關學校、科研院所、社會團體都辦起了「五七幹校」,開始時只是要受教育的本人去幹校,目的只是單純地進幹校去學習鍛煉。到後來中蘇之間形勢發生驟變,因為戰備的要求,去幹校凡是能舉家全去的,不管夫妻雙方是否是同一個單位,家屬是否是在職職工,都一律同去。這時候正好中蘇邊境發生了兩次戰鬥,據傳林彪下達了一個一號命令:準備打仗,疏散人口。所有的幹校都選在南方遠離北京的地方,也正是表現了這個意圖。人們憂心忡忡,害怕真的打起仗來,不願全家分開。都很自願自覺地拖家帶口到幹校去。一切能帶的東西都帶上了,一些家連蜂窩煤都捨不得扔掉帶上了。這哪裡是去幹校學習,簡直就是舉家逃難。

我們的幹校選在江西峽江縣,贛江之畔,倒是一個環境很不錯的山青水秀的丘陵山區。原是當地的一個農業學校,有不少的校舍,但絕容不下幾百個家庭的安置。凡是有老有小的家庭,都安排住在附近村子里農戶的家裡。幹校里的組織按連隊編製,我們探工系和機關黨政幹部,加上數學教研室編成了一個連。一到幹校的首要任務就是蓋房子,解決房子不夠住的問題。來到幹校時正是十二月份,江西還不算很冷,大家一起湊合著擠著。有幾個連隊的家屬住在了離幹校很遠的農村裡,不必來幹校參加勞動,但是要二丁抽一,一人須住在上面參加勞動。住在上面校部的,夫妻或孩子大的,分別集體住在男女大宿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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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和戴學恕的家就在離校部不遠的村子里,我和愛人徐宏勤輪流到校部,我是參加勞動,徐宏勤在自辦的小學里教孩子。我們連因為主要是探工系的,以從工為主,為蓋房和修路鑿岩放炮,開山炸石、打鐵、電焊、車床、刨床加工、抽水發電。還有人破竹修篾,帶領體弱女同志編筐編籮,為裝石、裝土、裝糧作工具。傳說某處有煤,還被派去開鑿豎井,挖礦採煤。自造的轆轤提升渣石,當然也就挖了二十米不到,也花不起支護費用,只能作罷。這也是帶隊的軍宣隊的主意,但是再蠻幹下去,他也怕出危險擔當不起責任,停止了異想天開。還有一件更是天方夜譚的事:幹校就一台破車床、小刨床和台鑽,軍宣隊要我們敢想敢幹,破除迷信,自己造拖拉機。干機工的幾個老師不得已,提出了增添設備的要求,當然無法做到,也就不了了之。

過了冬,春耕開始了,比較年輕的教師幹部抽調出來學習開拖拉機,一部分人跟著,學習催芽育秧,在小塊田上用牛犁田、耙田。較大的田塊用拖拉機犁田、耙田。要插秧的田地放進水,平整田地,準備插秧。插秧時能勞動的人都一齊上陣,起秧,運秧、插秧。我們倒是不用起早貪黑,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完成了插秧任務。儘管大多數人都沒有干過多少農活,尤其是水田種稻的活,但畢竟是簡單勞動,知識分子們一看也就能跟著會幹了。毛澤東非要知識分子和幹部下到農村勞動,是否就是要這些人經歷吃苦受累,勞其筋骨,達到鍛煉改造的目的,這樣就能防修正主義,防資本主義復辟,防止腐化墮落?但是,這樣的多的人集體勞動幹上那麼一點點,談不上什麼吃苦,比起教學科研的腦力勞動,倒是輕鬆愉快的多。尤其是對這些學地質搞地質的人,這點苦簡直算不得什麼。而我們心裏真苦,苦的是我們學不能所用,在這裏荒廢時光,浪費人力。

當時所謂的政治學習,也就是開開會老一套的學「老三篇」,讀《語錄》,隔三差五地把文化大革命中揪出來的有問題的人和戴著各種帽子的「牛鬼蛇神」批鬥一下。這裏名為學校,實質上是勞動改造場所。我們同一個連的黨政機關和政治教研室的人,他們倒滿不在乎,對這些都無所謂,沒管它是什麼勞動還是學習。在小組會上他們也不過多的官話套話,會下平常更是調侃窮逗,毫無正經,和那些剛在會上遭批判的人,也談笑風生,若無其事。過去我和他們沒有什麼直接接觸,對政工幹部多是敬而遠之。現在較多的接觸,發覺他們的政治敏感性確實比我們強。他們對當時對政治一定會有自己的看法,只是不表露出來,比我們更有心機。我們探工系的人學工的頭腦還稍活泛一點,數學教研室的人卻是死軸,批判起來真是認真,平時會下對那些所謂有問題的人,也絕對不苟言笑。有一個女老師,後來還是知名教授,並且做了三屆的全國政協委員。就因為說話耿直,家庭出身是舊政府高官,文革中自然會受到衝擊。可是我們那些並不極「左」的政工幹部(極「左」的不會被發到幹校),對她從不另眼看待,還常常直呼其名。我以前認為搞政工的都左,這是很片面的。只是那些愛整人的,他們慣於跟風。現在才感到真正的政治工作者,確是有政治頭腦的,特別那些教政治理論課的更是這樣。

我們在幹校還有一個重大的勞動任務就是砍柴,食堂每天供應一千多口人的三頓飯,用大灶燒掉的就是幾千斤的柴火。一個星期有一天是砍柴日,各連隊全體動員上山砍柴,每個人的砍刀都是自備的。砍柴頭天都磨好柴刀,第二天吃完早飯,就拉上板車集體出發上山砍柴。最初砍柴還在幹校附近的山上,後來越砍越遠,不到一年,就深入到十幾里遠的深山裡。我們砍的柴不是小灌木的毛柴,因為要塞入到大灶膛里,細柴草轟燃一下就沒有了。柴火都是杯口粗細的小樹,砍過以後向前推移,砍過之處就像剃頭一樣光禿一片。老俵燒柴都是細小灌木或修枝砍下的樹枝。而我們砍柴對野生林木除大樹外一律砍盡,現在看絕對是對生態環境的破壞。那個時候為了政治需要,即使是造成荒山禿嶺,給農民的家園造成破壞,也是在所不惜。1964 年我去到湖南江西交界的大山裡的一個地質隊,看到山上滿是粗大樹木的樹樁。那是為了大鍊鋼鐵土法鍊鋼,把上百年的林木砍倒燒炭。這樣的破壞有誰來管呢?為防修改造幹部知識分子,燒一些次生山林又有什麼大了不起的。

我們種兩季稻。早稻插下以後,田間管理用不了多少人,大部分人還是忙於蓋房和修路。蓋房用的木料運到了江邊碼頭,我們百多名體力較強的男性學員兩人一組,把松樹原木接力扛運到幹校。大約十公里路程,上百根的木料完全是人力搬運了回來。很快原木打柁上樑,釘板掛瓦,房子搶在了雨季前封頂。一條大約三四公里的連接幹校另一個聚集點的石基路,也在雨季前基本上鋪好,可以通行汽車了。

我們還進行了一項大的基本建設,就是通電工程。我們從十幾公裡外的高壓電網上,引入高壓電。原來靠自行發電,電力就不足,又蓋起了很多宿舍,根本解決不了照明問題。沒有電力線路,必須我們自己栽桿架線。在縣電業局人員的指導下,我們翻山越嶺抬著幾百斤的水泥電杆,分別埋設在線路上,固定好擔鐵瓷珠以後,再大家通力合作,把電線拉架到電杆上。十公里不到的直線距離,二十幾根杆子,折騰了我們一個星期,真是把我們累壞了。這還是660 伏最低的三相高壓線(也就是最細的線),可見在崇山峻岭架設幾萬伏到幾十萬伏的,上千公里的超高壓線,該是多麼困難。電力建設的工人們和工程技術人員,艱苦的風餐露宿的野外工作條件,逢山攀登逢水跨越,不斷延伸的幸勞作業,一點也不比地質勘探工作者差。為什麼小農出身的國家領導人只認為農民辛苦?各行各業都有辛苦的地方。其實農民辛苦的不是勞動,而是農民的生存空間被擠壓得養活不了自己。中國農民可憐的一點耕地,還要接納下放幹部和知識分子,還要安置城市裡的知識青年,甚至城市裡的無業人員。大鍋飯的集體勞動,掙下的一點工分,連買口糧錢都支付不了。下放到農村的人所受到的教育是什麼?是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看到的是農民的苦難,農民生活的艱辛。

春天三四月的時候,幹校所在的那個小山坳里,簡直是美極了。山丘是鬱鬱蔥蔥的松樹和灌木叢,漫山遍野的杜鵑花,把一片一片的山坡映紅,稱謂映山紅,夾雜著白色的梔子花。走進了山林,香氣襲人,沁人肺腑。我們幹校的前面流淌著一條清澈的小河,春天的雨量充沛,跌宕處嘩嘩地流水聲,發出悅耳的歌唱。小河蜿蜒曲折,轉折處形成一個一個小水潭,小河兩岸和水潭周圍是青翠的水竹,和荊棘叢生的灌木,組成了屏障,這成了我們天然的浴場。這裡有好幾個小潭,最前面是一個男浴區,中間一個較大的水潭闢為女浴區,再后又是一個男區,前後保護了女浴區,不使外人進入。每天勞動之後,小河裡傳出歡聲笑語。大人們談天說唱,孩子們嬉戲歡叫,伴隨著牛群歸家的哞叫,遠處拖拉機的轟鳴,襯著落日的晚霞,寂靜的山坳里演奏著美妙和諧的田園交響樂。

憑良心說,這真是一個世外桃源。如果沒有煩心的政治鬥爭,沒有假話空話的學習討論,這樣的生活豈不是神仙般的日子。拿著全額的工資,帶著家眷,從城市裡躲避到這裏休養來了。這在全世界也是絕無僅有的。毛澤東也未曾想到的,本來要我們勞其筋骨,餓其肌膚,達到脫胎換骨的鍛煉。結果是在這裏享了福。什麼鍛煉改造,是使用國家和人民的錢,浪費折騰,上下一齊糊弄,做一點欺世盜名的花架子。其實我們在這裏真沒有吃多少苦,倒是過著「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享受大自然之樂。但是我們並沒有心曠神怡的心情。沒有誰來念這個好,沒有人感激這種「幸福」,沒有人打心裏願意接受這些。這是在浪費國家的財富,浪費人民的血汗,也是浪費我們自己的生命,浪費寶貴的時間。

北大和清華的幹校也在江西,在鄱陽湖邊上的鯉魚洲。他們可沒有我們幸運,那裡沒有山清水秀,沒有花香松濤。湖泊平原炎熱潮濕不說,最糟糕的是水裡有血吸蟲。兩校的教師幹部,得上了血吸蟲病的人真不少,而且是終身難愈的。這更是對人才的摧殘。這樣的鍛煉和改造,不是把人往死里送?這個賬算到誰的頭上?

我在種菜班上種了一時期的菜。我們種菜當然不能滿足自己的需要,但是也要種一點,大約有二十多畦。種菜作業主要是澆水和施肥。我從來沒有挑過擔子,種菜每天都需要挑水和挑糞。我一點一點地練習著挑擔子,開始肩腫胳臂酸,慢慢地練得適應了,滿滿的兩桶水,也可以挑著走幾百米。我們天天都要從廁所大糞坑裡舀糞,走在田埂小路上,把糞挑到菜地。然後又從小河裡挑水,糞桶里兌上水潑向菜地。潑糞時有時迎著風向,弄得滿臉糞水甚至濺到嘴裏,糞水不僅臭味難當,還又苦又咸簡直不是滋味。開始時噁心的不得了,時間一長,也沒覺得髒了,也許這就算是被改造過來了。的確就是為了改造,收穫的一點菜送到食堂,也只能是一點搭配,食堂做菜基本還是靠買來的。種菜也倒沒有覺得什麼苦累,我們地質學院的知識分子沒有多少嬌氣,幹什麼也不怵頭,沒有幹不了的。原本改造就是帶有懲罰的含義,偏偏這些人滿不在乎,對這些人又能改造些什麼呢?

七月份早稻成熟開鐮收割,一方面要搶收,抓緊脫粒、晒乾、風選,然後裝袋過秤入庫;另一方面要搶種,趕緊翻土犁田、放水耙平,把晚稻秧苗及時插到田裡。這就是最忙的雙搶季節。這時候真是不分白天黑夜,在田地上、在打穀場里忙收忙種。連隊組織女同志不時向作業地點送水,送綠豆湯,食堂也加餐做夜宵,供應幹活的勞力。南方此時正是烈日當空,驕陽似火,一天的緊張戰鬥,全仗著在小河裡洗浴汗水,驅散熱氣,解除疲勞。這時候勞動之餘,在小河清涼的水裡一泡,才感到無比地放鬆和愜意。黑夜還需要打著手電筒,拿著棍子打草驚蛇,到小河裡去洗澡。一個月下來,人們一個一個皮膚黝黑髮亮,超過當地農民。南方農民幹活並不赤背光膀子,這是北方人的習慣,農民們看到也感到新鮮。我們和當地農民鮮明的對比,一眼就區別開來了。

雙搶最忙碌的時候,接到北京徐宏勤家裡來的電報,說她母親摔了,腿部住院,她趕緊請假帶著兩個孩子回京。我也請了一天假,坐船到樟樹,把他們送上了火車。我應該跟著送到上海,再轉車到北京,但正是大忙時節,沒有辦法,只好托上海的同學幫忙買票轉車。她到了北京照顧,媽媽病情好轉。原本說好了再回到幹校,這時候她看到北京許多單位,正在大抓「516」。她一想我一定不會脫掉干係,就決定不再回來了。回到他們學校和校長一說,就留下回學校上班了。

幸虧她這樣決定了,果真是那樣。9 月份之後,幹校開始了聲勢浩大的清查「516」分子的運動,成了幹校的中心工作。我自然是重點被清查的對象,《東方紅報》編輯的身份,被當作是「516」,那是絕對沒跑的。我也預感到災難的來臨,在清查到我頭上之前,我趕緊利用了一個星期天,把徐宏勤和孩子們的東西,託運回到北京。不久以後,我也就失去了自由,被所謂的隔離審查,實際上就是被看管了起來,沒完沒了地責令寫材料,交待問題。在我之前,已經拿下了好幾個重點的「516」分子了。

1970 年前多半年,先是忙於基本建設,又是忙於農業生產。直到秋收大忙之後,幹校的中心工作就是清查「516」,幾乎是用了一年的時間,到1971 年10 月,都是搞的這一項政治鬥爭。那真是戰果累累,地質學院的教師幹部三分之一的人,被打成「516」。1971 年沒有了基本建設,農業生產也已是輕車熟路,所以那些執行上級命令者,就全力以赴地抓「516」。越抓越多,抓人的那些人,不少自己最後也成了「516」。我被關了四個多月,從70 年10 月到71 年2 月,交待了他們所想要的所謂「516 問題」,把我放了出來,恢復了人身自由,回到了連里參加農業生產勞動。

那真是沒有多少事好乾。我們二十多人管理了一片十幾畝的麥田,鋤鋤草、鬆鬆土,麥穗長出來之後,人們輪流地到田間轟鳥。那是一長條的山坡地,農村生產隊閑棄的土地,無法種稻,我們反正人多就試著播種了小麥,起一點看管的作用。一塊孤零零的狹長麥田,左面是河,右面是山林。麥子出穗之後,成了眾鳥之的,我們不能不在田邊四周設人轟鳥,否則顆粒無收。難怪農民放棄這塊田。對我們來說,收多收少都是無所謂的,不能讓我們閑獃著。我們只能採取人力轟鳥的笨辦法,從清晨天麻麻亮到晚上擦黑,都派人輪流值守。堅持了個把月和鳥戰鬥,直到割完麥運回場地。就是這樣還是讓鳥連吃帶禍害損失了不少。

儘管清查「516」如火如荼,表面很緊張,但是人們似乎並沒有把這個當作多大的政治鬥爭,不像過去搞反右那樣。抓出來的「516」就好像沒事似的,照樣都是嘻嘻哈哈。宿舍里最熱鬧的就是抬杠。說起「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反對的說,應該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為魔代表的是造反的,道是玉皇大帝。爭辯者反駁:道是如來佛,孫猴子翻不過如來佛的手心。又有人反駁,如來不是道,道是如來的下屬,可以翻過來,如來是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威。又有人爭辯說沒有絕對權威,魔是人民群眾,權威也能打倒。「哈哈!『516』就是要造反……」。激烈的爭辯,讓搞政治的老師感到要出格,趕忙岔開問道:不管魔和道誰大誰小,到底什麼是魔?魔和鬼有什麼區別?眾嘴紛紛:「魔就是鬼,魔鬼魔鬼嘛!」「魔是鬼頭,要不鬼怎麼叫小鬼。」「魔比鬼有本事,道行深。」「那麼,魔就是經過深造了的鬼。」「不對,不用上學,魔是鬼中傑出者,打拚出來的。」「不,他是不擇手段,踩著別的鬼爬上來的。」有一人突然語出驚人;「你們看魔字怎麼寫,魔就是長了麻子的鬼!」大家轟然大笑,一場抬杠也就收場了。仔細想想也很有意思,這種調侃和起鬨,不也是一種深層的對勞動改造的滿不在乎么?似乎還有點影射什麼。

1971 年9 月份,我被批准回京探親一個月。回到學校,看到四處冷冷清清,學校留守看攤的沒有多少人。我也沒住在校內,徐宏勤回到小學之後,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大單位里,借了一間平房住。我休假還不到一個月,幹校就來電報催我回去,說傳達重要文件,參加學習討論。回到幹校之後,傳達林彪叛逃的「913」事件,的確令人震驚。我感到驚愕的是,抓「516」要我們交代的重點,就是反「中央文革」、反江青、反林彪。黨章上定下的接班人,毛澤東的親密戰友,成了十惡不赦的敵人,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學習文件,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團,成了我們幹校的主要任務,清查「516」早就扔到了一邊去了。

1970 年,地質學院決定外遷到湖北,湖北省選址在荊州。1971 年北京派出的軍宣隊,也要換成湖北派出的軍宣隊。原來北京的軍宣隊是空軍政治學院的,本身絕大多數也是知識分子或准知識分子,只是林彪一套的「三忠於四無限」貫徹執行得特別好,多數是政治指導員出身,能說會道(「913」之後他們的下場極慘)。相比之下,荊州軍分區派出的軍宣隊,都是政治水平和文化水平不高的大兵出身,他們對大學里的知識分子根本玩兒不轉。軍宣隊的領導於是決定,把「五七幹校」搬回湖北,便於管理。1972 年春節過後,我們就忙於準備搬家。他們也不考慮經濟損失,不考慮搬遷的複雜性,硬是要搬家。結果是折騰得剛剛在湖北沙洋落腳,形勢發生變化,軍宣隊指揮不靈了,一個一個灰溜溜地溜走了。

湖北沙洋原是公安部所屬全國最大的勞改農場之一,文化大革命后認為不安全,撤銷遷到更遠的大西北了。方圓幾十里的農場,安置了北京湖北幾十個單位的「五七幹校」。我是第一批打前站到達沙洋的人員之一,我們的任務就是想辦法安置全部人員的住宿。在這裏只能是搭建臨時的窩棚,不能再像江西那樣建設半永久性的平房。又是花了不少的錢。購買了毛竹、葦席,搭成了圓拱形葦棚,上面再糊上泥,實際就是當地放鴨子人住的棚子,稱為鴨棚。我們剛去的時候已是是初夏,盛夏棚子里是40 度以上的高溫,人們只能在外邊用雨布塑料布扯起涼棚休息。夜晚午後再回到棚內睡覺。

我在沙洋幹校基本上沒有住在農場,我被派在沙洋鎮上舒服地住在鎮招待所里,接待從江西到武漢,再坐船到沙洋的人員和行李物資。江西過來的人員分成了數批,多數人坐汽車到幹校農場,也有少數的坐船過來,下船後用卡車送到幹校農場。大宗的行李是從火車貨運到武漢,包駁船運到沙洋,我再找馬車拉到農場。我駐守在沙洋鎮差不多有兩個月,完成了全部的物資和行李的轉運工作,回到了幹校農場。這時候派來的軍宣隊已經悄悄地撤走了,幹校歸在遷到江陵的地質學院校部直接領導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八月份我申請回京探親。到了10 月,我寫信問幹校,說我要回去,他們回信叫我別回去了,這裏的人都要回北京,那裡沒法過冬。我的東西他們會給我運回來的。幹校就這樣稀里糊塗地結束了。沒有結業式,沒有鑒定,沒有任何說法,作鳥獸散。我想,所有的上千個「五七幹校」大概都是如此。至今,官方文件從來也未提起這個勞民傷財的「五七幹校」。連公開的文藝作品,也沒有涉及過這個題材,看來這是一個諱莫如深的話題。中國現代史上的一個偉大創舉——五七幹校,將來有誰來書寫這一筆呢?

現在有時候,我們退休了的人碰到了一起聊天,其中有些去過幹校的人,開玩笑地說:我們是經過幹校學習深造的,我們比你們(指沒去過幹校的人)學歷高,我們是「高材生」,說起來有些調侃。拋開政治的層面,政治的糾纏,那段生活還真是令人懷念的。

《記憶》2016年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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