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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淼:邵東往事之:葬禮

2017年02月23日 6:59 PDF版 分享轉發

葬禮不管怎樣,人死了,總得舉行個像樣的葬禮。對大人而言,葬禮是悲情的,沉重的,乃至壓抑的。但對於孩子們來說,葬禮意味著驚天動地的,大魚大肉的,以及三天三夜不能停歇的哀樂。

小區不大,人死後,不消十分鐘,就可能被所有職工家屬知曉。知曉的方式無非兩種:一是聽到哭泣聲與同時響起,二是知情人士上門「通報」。印象里,前者往往發生在午夜或者凌晨時分,那時我一般早已在睡夢裡,突然間,一聲「嘭」的巨響劃破黑暗中的平靜,緊接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如果再仔細聽,凄涼、悲傷的哭泣聲彷彿從遙遠的天邊傳了過來,讓人不由得陷入無限的哀思。這個時候,母親似乎早有預料,一定會輕嘆一聲,「唉,XX,去了。」

對於後者,知情人士「通報」完畢后,大伙兒便會很自覺地掏出錢來,一起湊份子送人情。一般情況下,送五塊錢就差不多了,但如果同死者關係非同一般,五塊也就顯得拿不出手,非得十塊甚至二十塊不可。事實上,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生活水平並不高,五塊錢足以買到十斤上好的豬肉。因此,沒有誰願意小區死人。可孩子們卻不這樣看,他們盼望死的人越多越好。因為在已經粉身碎骨的鞭炮殘骸中,總能找到幾個倖存者。偷偷拾起,放入口袋,然後找個僻靜無人處,把鞭炮重新點燃。清脆的爆破聲,響遍整個山野,這個時候的感覺,恐怕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再次體會得到。直到現在,我仍然記得某次葬禮異常熱鬧,鞭炮聲連續好幾個小時沒有間斷過,我和剛猛、小宇、曾進等小夥伴們,上躥下跳,只要鞭炮剛一熄火,就一窩蜂擁了上去,仔細翻撿其中的殘骸,不大一會兒功夫,左右兩個褲兜便塞滿了倖存下來沒有來得及爆炸的鞭炮。其中的得意心情,顯然是現在的小孩子們無法體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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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大人們不願意,但該走的人還是要走的,沒有誰能攔得住。小區貌似有個專門的治喪委員會,人一走,他們便開始活躍起來,並且分工明確,責任到人。會毛筆字的,就寫訃告,白紙黑墨,配上哀傷而又沉痛的文字,讓人看了既心酸,又肅然。會電氣的,就開始牽電線、裝燈泡、接喇叭放哀樂。身強力壯的,那就去搭竹棚。小區有個門球場,既是退休職工休閑的好去處,同樣也是搭竹棚的好地方——打好四個竹樁,把不知爛了多少個洞眼的竹席往上一披,一個竹棚便成了。之後,吹嗩吶的,拉二胡的,敲銅鑼的,打牛皮鼓的紛紛進場——他們並非專業人士,只是小區的一些愛好者。對於他們而言,葬禮是一個即興表演的大舞台,一個檢驗自身水平的大考場。記得有一次,大約去世的是父親單位的同事,平日也未曾見父親在家練習過,那天,他居然也坐在了樂隊班子里,跟隨音樂的節奏,像模像樣的敲打著牛皮鼓。再後來,有了西洋樂隊,大約是由工廠里新分配來的幾個大學生組織而成,於是,這個時候的葬禮便成了圓號、長號、大號、單簧管、電子琴之類西洋樂器的天下。由於西洋管樂能夠輕易演繹最新流行的通俗歌曲,如《血染的風采》《十五的月亮》《愛的奉獻》之類,所以頗受小區家屬職工們的歡迎。久而久之,民族樂器演奏班子漸漸沒了用武之地,這大約也是中國改革開放西風東進對傳統文化【小編推薦:探尋復興中華之路,必看章天亮博士《中華文明史》】的一次衝擊吧。

當然,在此之前,死者進竹棚需要經過一系列煩瑣的程序。不過,這裏一般指的是男人。首先,需要凈身更衣。印象里,我只見過一次,大概是母親怕嚇著我的緣故,沒有讓我再見第二次。死者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心臟病突發去世的。那天,竹棚聚滿了人,我在人堆縫裡,只看到一個光溜溜的身子,雖然瘦若柴禾,卻煞是雪白。旁邊是一盆熱氣騰騰的開水,小區里赫赫有名的王胖子,正無比賣力地用毛巾擦拭老頭的身子。算起來,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死人。只可惜,還沒能仔細看個夠,母親便從後面揪住我的耳朵,把我扯回了家。後來,聽隔壁家的曾進說,那個老頭洗完身子換了新衣,還被剃了個光頭哩。只是剃頭的時候需要兩個人扶住身子,倒也挺麻煩的。

人一旦進了棺材,便可以開流水席了。這個時候,最高興的當然是孩子們了。因為湊了份子,大人鼓勵孩子們放開肚皮理直氣壯的吃,不吃得肚兒圓絕不罷休,似乎不這樣,就對不起自家所出的五塊錢。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流水席,是張伯伯家開的。整條馬路擺了一溜的八仙桌,足有好幾十張,小區幾乎所有人都坐了上來,可以說熱鬧非凡。其實,如果按現在的眼光來看,流水席的菜挺一般,無非就是紅燒肉,燉豆腐之類的家常菜,但在當時,完全就是一頓饕餮盛宴。流水席辦得好不好,除了菜的檔次要對得起客人,最重要的還是大廚的手藝是否精到。印象里,手藝最精到的當屬付伯伯,好多次流水席都出自他的傑作。至今想來,仍禁不住咽口水。

酒一般喝是邵陽大麴,偶然也有自家釀製的米酒,純正爽口,絕無摻假之虞。那次,去世的是張伯伯的老伴。張伯伯對他的老伴顯然感情十分深厚,頭三天,幾乎沒有睡什麼覺,一直守在棺材面前,獃獃地望著靈台上的遺像,一言不發。他的眼睛里始終飽含著淚水,只是不見流出來,大概他是不想讓人看到老淚縱橫的模樣。

白天,竹棚是小區孩子們遊戲的好場所,因為有流行樂曲聽,有破洞眼鑽,有鞭炮放。但到了晚上,竹棚便成了孩子們最害怕去的地方。原因很簡單,大人早就給打了預防針,說到了晚上竹棚里的鬼魂便會跳出來嚇人。死人孩子們是不怕的,但鬼魂就不一樣了,想到電視劇《西遊記》里青面獠牙的大小鬼,自然誰都不敢再放肆。其實,晚上的竹棚是很熱鬧的。因為需要人整夜守靈,死者家屬閑極無聊,便會把八仙桌一架,就著昏暗的燈光,打起撲克牌或者字牌。而小區其他牌友也會抓住這個難得的好機會,集體會聚到竹棚鏖戰通宵。只是那時的人們思想單純,並未想到要賭錢,輸家頂多鑽鑽桌子或在臉上粘幾根紙條。不像現在,無論是玩撲克還是麻將,非得來點意思不可。當然,如果主人大方的話,到了午夜十二點,就會有夜宵吃。雖然只是一碗光頭米粉,但對於已鏖戰數小時,肚子餓得早就咕咕叫的牌友們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

一般說來,三天過後,就得出殯了。小區周圍多的是大大小小高低不平的丘陵,事先選好地方,挖個大坑,只等著棺材下葬。從竹棚到墳墓,雖然路途並不遙遠,但山路崎嶇難行。因此,抬棺人非得要有點傻力氣不可。每次,只要聽到一聲土銃的悶響,小區的人們便知道要出殯了。同時,孩子們也知道,一次葬禮即將結束。這時候,是拾鞭炮的最後機會。孩子們蜂擁而出,跟在送葬隊伍的後邊,任漫天飛舞的紙錢撲面而來,只是低著頭翻撿殘骸中倖存的鞭炮。他們才不管悲情的哭泣,凄厲的嗩吶,沉重低垂的旌幡,到底意味著什麼?在他們的心中,永遠都是那麼無憂無慮。

漆黑的棺材被黃土緩緩淹沒,半人高的墳包漸漸隆起,葬禮終於結束了。對於死者而言,葬禮是他赴黃泉路的一次餞行。對於生者而言,葬禮完成的是一種古老的儀式,一種心靈的安慰。若干年後,我流浪到了城市,城市的小區怎麼都見不到葬禮。朋友告訴我,要想見到葬禮,得去殯儀館或火葬場。我搖了搖頭,說,那是追悼會罷,不見了棺材,還能叫葬禮么?

太平間——火葬場——骨灰盒,一個古老而又複雜的儀式在工業化進程當中,被濃縮成一個簡單的三步曲。送走的是一縷清煙,遺留下來的是一盒塵埃。我想,這或許才是我們每個人最好的歸宿。

來源:作者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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