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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全家福.8】香港醫護的抗疫與抗爭:由抽生死簽入 Dirty team、罷工到參選

2020年12月29日 14:00 PDF版 分享轉發

【「2020 全家福」為《立場》年終專題,邀來不同家庭、群體拍攝一幀全家福,分享故事,上一篇見此】

這一年,不斷成為鎂光燈下的焦點。

年初武漢肺炎開始爆發,醫護抽「生死簽」入隔離病房工作,中籤者堅守專業工作之餘,為怕傳染家人,要自租酒店居住,不敢回家。

為了秉持醫護專業,他們更進一步。2 月 3 日,超過 8000 名醫護髮起香港史上最大規模的醫護大,要求港府封關抗疫。罷工持續 5 天,最後在參与的醫護表決下,于 2 月 7 日宣布結束。

10 個多月過去,當日發起罷工的員工陣線(HAEA),至今仍然是其中一個最大的醫護,會員人數 2 萬人,佔了醫管局員工總數近四分一 。與大部分要借地方運作的工會相比,他們擁有自己的辦公室和全職員工,財政亦算充裕。一眾理事也直言,他們是「后新工會浪潮」中,少數仍能「有啲聲勢」的「新工會」。

國安法陰霾下,連儂牆在外已越來越罕見。但在醫管局的員工陣線辦公室內,仍可見大大幅連儂牆。雖然,有違反國安法危機的文宣,都已被除下。

由罷工、到參選立法會,2020 年,他們也隨著香港經歷高低起伏。經歷過聲勢最浩大的時光,到國安法攻港,萬籟俱寂,一切反對聲音都被壓下,他們也親身感受,「年尾搞緊續會,最清楚。大家嘅熱情已經減退。」連 HAEA 的名字,還能存在多久,亦是未知數,「我哋估就,好快會無咗啦。」

外憂固在,內患亦存。受訪期間,眾人不停搞「爛 gag」,放聲大笑,但說到這一年來,理事會內部的散聚,以至在全港注目下,組織工會的壓力,飲泣聲還是蓋過了笑聲。

這一家,一年來載滿的,都是難唸的經。

*   *   *

醫護流淚:抽生死簽入隔離病房

武漢肺炎疫情爆發接近一年,本身在東區醫院任護士的醫管局員工陣線副主席羅卓堯,曾負責過隔離病房及監察病房,他說已習慣「做唔停手」,但對醫管局提供的裝備不足,至今仍忿忿不平。近日聯合醫院出現群組爆發,專家指醫護人員配戴護目鏡,有助防止經眼部感染病毒。羅卓堯便吐苦水,「高層叫我哋用護目鏡,但病房經理又叫你慳住用……但佢反而講到,好似唔戴系醫護問題咁,即系你被人強姦,然後怪你著短裙?」

裝備的爭議年初已出現。即使局方現時指裝備儲存量已經足夠,醫護投訴仍不間斷。羅卓堯形容,在隔離病房工作時,有段時間曾規定 N95 口罩要「慳住使」,官方美其名為「extended use」,「我系去屙屎都戴住個 N95 唔敢除,真系呢…」他突然大笑,「屌,真系會眼前一黑,你谷嘅時候呢,真系會暈一暈。」

醫管局員工陣線副主席羅卓堯(左二)每次說起醫管局的不是,便粗口不絕。

羅又說,第四波爆發初期,有一些確診病人來自院舍、有精神問題,「MR(mentally retarded) mix 武肺系最大鑊,佢哋會玩屎啦,打飛機啦……基本上唔會聽你講。」而最難處理的,是喂葯。「你拎住葯入去,一定要佢哋食…就要睇住佢哋,可能咁就一個鍾,你就內內外外都(汗)濕曬。」

以上只是體力勞動,羅卓堯說,做得醫管局,預咗。最痛心的,始終是生離死別,「第三波?時啦,有個病人,佢嘅家屬系睇唔到最後一面,而且個病人呢,系好清醒,即使去到臨走一刻,都系好清醒。」「家屬只可以隔住玻璃,如果系(非武肺的)普通病人,佢就可以喺普通病房,好多人圍住佢咁樣走(去世)。」

這些個案並非孤例,媒體亦早已廣泛報道。但作為親自照護病人的醫護,耳聞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另一名員工陣線理事,同任護士的 Anne 則說,最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波疫情時抽「生死簽」,「有同事抽中咗,真系全日都喺度喊……當時比起而家仲驚,大家真系當新沙士。」回顧疫情之初,大批醫護不敢回家,要租酒店住,擔心傳染家人。有孩子的也被逼骨肉分離。即使到今天,武肺死亡率暫時看來遠低於沙士,「不過都系有同事,佢屋企有細路啦,抽中咗之後,會日日喊。」

工作壓力、疾病威脅,以至醫管局的差劣行政,他們都能逆來順受,因為他們相信既然「考咗個牌」,就要秉持醫護專業。

年初疫情爆發,各界對病毒認識不多,都認為是「新沙士」。當時抽中生死簽,要進入隔離病房的醫護,往往哭成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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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諗過香港人肯排 6 、7 個鍾入工會」

而年初發起醫護罷工,他們也說,正正是因為秉持醫護專業。

「我哋本身只系新工會浪潮下,其中一個新工會。最初搞工會,系想一齊搞『大三罷』……只系因為武漢肺炎,所以食咗個勢……結果就由我哋開始罷。」主席余慧明坦言,由籌備工會,到發起罷工,都是被時局「推住行」。

今年 1 月下旬,武漢肺炎疫情在港爆發,員工陣線遂要求港府封關。1 月 26 日,員工陣線公布,若港府不願意封關,便會發起罷工。但那時,工會其實還未「走完」整個成立程序,會員也只有約 1200 人。「轉個頭,突然間就「Boom」一聲,就去到 2 萬人(會員)。」理事 Anne 憶述。

理事會中,除了副主席羅卓堯曾擔任過學聯代表,其他人都沒有組織經驗,一下子手忙腳亂,「我哋話 2 月 3 日要罷工,1 月底就有個入會潮,就借咗個地方做入會啦,喺 9 樓,條人龍就一直排到落地下,排到出去行人路咁樣,要排 6、7 個鍾。」另一理事 David 說,「系感動,無諗過香港人肯為咗入會排 6、7 個鍾。」

當時,員工陣線的聲勢一時無兩。司庫 Chris 說,處理入會那幾天,他們是名符其實的「數錢數到手軟」,「好記得,我系搵人班咗部數錢機番嚟,如果唔系,我應該過唔到?個禮拜,會死……真系太多(錢)。」

那是他們最躊躇滿志的時間。

2 月 1 日的特別會員大會,寫下了香港醫護大罷工的一頁歷史。

「我哋太天真」

當時工會提出「五大訴求」,包括「禁止任何旅客經由中國大陸入境香港」、「落實確切方案確保口罩供應充足」、「提供足夠隔離病房暫停非緊急服務」、「提供足夠配套予照顧隔離病人的醫護」及「公開承諾絕不秋後算賬」。到 2 月 1 日,醫管局主席范鴻齡及食物及衛生局局長陳肇始,公開要求工會顧及病人利益,不要罷工,陳肇始更在節目上流淚。

但政府仍沒答應封關的要求。

同日,員工陣線發起特別會員大會,表決罷工議案,最終以超過 3000 票贊成通過,反對票只有數十張。

2 月 3 日,罷工正式開始。參与醫護聚集在醫管局大樓地下大堂,高舉標語、呼喊口號,要求政府封關。社會上對罷工意見兩極,有說醫護工作攸關性命,不應罷工,甚至批評罷工的是「黑醫護」。亦有人認同罷工醫護爭取的,是更重要的公共衛生議題。

同一晚,醫管局行政總裁高拔升與余慧明、羅卓堯公開談判。談判桌上,余、羅兩人不停重申,要求高拔升承諾,會向政府要求封關,但高拔升一直不願正面答應。這場對話,在不足半小時后,便在余慧明說出一句「我宣判談判破裂」下終結。

罷工最後歷時 5 天,參与人數達 8000 人。回首當日,理事們仍認為,他們已儘力打出值得歷史記下的一仗。

罷工期間,醫護在醫管局大樓內集會,高舉標語,呼喊口號。

雖然當初的「五大訴求」基本上悉數落空。維基百科上,醫護罷工的條目,結果一欄,乾脆被寫上「失敗」二字。

「我哋都系太天真。」余慧明直認不諱。她以往受訪時提過,政府曾派過中間人與他們溝通,表示願意「用唔系封關嘅字眼嚟封關」,「而我哋真系相信咗,自己 8000 人罷工個力量,真系逼使到佢哋回應我哋的訴求,覺得自己好似打贏咗啦。」

「1 分鐘之前仲覺得自己贏緊,1 分鐘之後,突然間,嚇?」

「以為醫護只是帶頭,其他人會接力」

2 月 5 日,即醫護罷工第 3 天,林鄭月娥宣布會要求所有從中國抵港人士,強制檢疫 14 天。外界有評論說,這是「實質封關」,但員工陣線心中明白,這與原本中間人所說的,是兩碼子事。

余慧明苦笑說,他們原本在籌謀是否要把行動升級,「例如去政總呀,沖入去呀。」卻收到訊息,說政府會「實質封關」,「就覺得,掂啦咁,可以返去返工啦。」

直至林鄭記者會當日,他們在學聯辦公室收看直播,然後,「我屌佢老母呀……」但已經回天乏術,「好坦白講,當時我哋系咩都諗唔到。」「就只可以怪自己天真。」

責怪自己外,他們也不掩飾,對其他工會、以至整個社會的失望。「喂,我以為我哋系開個頭,之後其他工會會逐個加入,會變成『大三罷』…但結果 ? 」余慧明苦笑說。雖然她也認同,醫護界比起其他界別,談判本錢更大,「但系咪大家一齊做,就會得呢?」

這個想法,大概與「如果全港一齊和平遊行,使咩武力抗爭?」的調子相近。

2 月 7 日,醫管局員工陣線宣布一連五日的罷工行動結束。余慧明承認自己天真,錯信政府。但她更不忿的,是以為其他工會會接力,最後卻不似預期。

但他們都眾口一詞,罷工並非毫無成果。「好多人話我哋攬炒,唔理病人死活……但你睇下而家(疫情)爆到點?我諗,無論系咩政治立場,都唔會否認封關作用。從歷史睇番轉頭,我哋系做咗一樣正確的事。」余慧明說。

「之後有會員同我講番,覺得罷工呢樣嘢,某程度上我哋做咗第一次,有一個破窗效應。一直以嚟,我哋個道德枷鎖好嚴重,到罷咗工,就可以打破呢啲枷鎖。」Anne 則認為,罷工的最大意義,在於這是「第一次」,「要幫到人嘅,唔只系返工,某程度上,罷工都可能可以幫到人,咁我覺得,同事都一齊跨過咗一個好大嘅心理關口。」

她帶點玩笑意味地補充,「期待再有下一次。」

「參選,系推自己去死」

但下一次抗爭時機,何時出現,或會否出現,來到 2020 年 12 月,說起這個題目,大家都只能四目互望,相對無言。或者如羅卓堯所言,「嚟緊都系中共出牌,我哋都唔會有出牌機會。」

他們本來把籌碼,都押注在立法會「35+」上。說到這,羅卓堯在一旁不住掩嘴偷笑,「我系仆街嚟。我成日推人去死。」說的,是他在背後大力「推」余慧明參選。

依余慧明的說法,她本身不善辭令、不愛面對公眾、心口有個勇字但腦中沒有政治論述…當上工會主席,對她來說已經是 too much,還要再選立法會,完全是苦差。她看看貼在辦公室牆上的競選海報,那個「打曬燈」的三七面,隨即擺出一副「不如一槍打死我」的表情。

醫管局員工陣線會址一角,右邊是被畫上 Pepe 圖案的余慧明競選海報。

羅卓堯說,年初結束罷工后,他們已思量如何延續政治能量;醫護界的背景,加上對時任界別代表的不滿,參選便成了理所當然的方向。

「一系我,一系佢(余慧明)。」但羅卓堯覺得自己有學聯時代的「前朝包袱」,所以便決定「推余慧明去死」。兩人互相一番訕笑后,羅卓堯再正色說,「我都有陪佢去死嘅,而家工會最認到系我哋兩個,到時搞,都系搞我哋兩個架啦。」

參選令員工陣線正式成為「抗爭派」、或建制派的說法,「攬炒派」。余慧明則成為藍絲口中的「余大媽」。

假如,政府不是以疫情為由,取消了立法會選舉,依照民主派初選的結果,余慧明現時已是衛生服務界立法會議員。問她不用當議員,是不是「執番身彩」?她突然也正經起來,「都唔系。其實,如果 35+ 成功,我真系覺得,可以喺立法會入面做到一啲嘢。」

她補充:「可能我都仲系天真。」

熱情減退時

那或許是另一個平行時空。但現實是選舉押后一年,將來會否再有選舉,或至少有公平的選舉,現在看來機會越見渺茫。「我就覺得系唔會有。」羅卓堯坦言。

同時,國安法臨身。眾人都表明,醫管局員工陣線,註定會成為歷史,被打壓、消滅是早晚之事。11 月,醫管局向員工發內部通訊,指會按罷工醫護 2 月「缺勤」日數,扣除相應人工,但不會作其他人力資源方面的跟進。司庫 Chris 笑言,他們現在還能「棟喺度」,「都系因為武肺啫,我個人估計,完咗疫情,一定會清算。」

余慧明說,從今天回望,更覺得當日堅持要求政府封關,甚至不惜罷工,是正確決定。

羅卓堯則想得更灰暗,「經過咁多嘢,我系認清一個事實,就系佢轉咗個管治模式之後,真系會好似西藏咁打你。」「佢就系要你驚,你驚咪變順民囉,一小撮唔驚嘅,反抗嘅,咪追住你嚟打囉。」

國安法的另一代名詞,是「恐懼」。年末,是工會例行處理續會的時間。他們沒有明確解釋續會的進展,或現時已續會的員工人數,但訪問中,他們一提到續會,便一臉厭世。「驚系真嘅,甚至有啲會員,已經移民走咗,仲 send email 嚟問,喂如果秋後算帳點算呀?」余慧明反一個白眼,「我心諗,你都走咗啦,仲點算帳呀?」

「不過,睇到更多嘅系熱情減退,有啲人當時系一時衝動,一股衝勁嚟入會。」「其實你見到架,好多新工會,而家都無曬聲氣啦。」

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他們,也難以一聲「無畏無懼」便搪塞過去。羅卓堯則說得坦白,「有啲嘢,你做咗,都無得番轉頭,已經唔系驚唔驚咁簡單。」余慧明亦同意,「唔通你 6 月反對國安法,而家又變成支持咩。」

這或者是一個更真實,也更能理解的原因,「洗濕咗個頭」。余慧明再提供一個「高尚一點」的理由,「好多人比我哋犧牲更多,所以無得驚,如果我縮,我就真系當咗佢哋系 Condom。」

Anne 則一臉不在乎,「我又無咩家庭壓力,又畀我讀到書,考到個牌做護士,」然後她高聲大笑,「可能我生嚟就系 for 抗爭!」

本來有點低沉的氣氛,一下子掃光,其餘幾人隨即唱起《無盡》來,「人生夢一場革命不老~」「喂,Supper Moment 系咪唔唱得架?」「點解嘅,點解唔唱得嘅?」

互相取笑,作弄。勉強地用笑聲,把壓力和不安壓下去。

「唔會放棄呢班人」

這家人對抗恐懼的方式,是「圍爐」。「佢哋對我好好架,教識我打高達!」、「嘩~」、「最大得著呀!」、「同埋上次個 card game,好撚好玩!」

但說到離去的同伴時,笑聲頓止。工會運作一年,磨擦固然不少,離去的也大有人在,「都想借呢個機會,同走咗嘅人講,呢場運動都系兄弟爬山,希望佢哋唔好因為喺呢度同大家唔夾,就覺得場運動行唔到落去。」

哭得最厲害的,是 Anne 和余慧明,「呢排睇番當日罷工嘅片段…覺得(有人離開)好可惜囉…」

不停強調自己是「冷血」的羅卓堯,最後還是憋不住,「唔會放棄呢班人,因為有啲嘢一齊經歷過,如果走咗,就系放棄呢班人。希望第時,就算呢個團體唔再存在,第時都可以見到大家」、「有事,記得搵。」

「唔知會喺邊度聚呢?系咪監倉?」

「大佬,我哋同你唔同倉架!」女士們立即反駁。然後,沒人再哭,又笑成一團。

員工陣線成員和職員。問他們,其實叫他們做一家人,算不算「夾硬嚟」,他們大笑,然後說「這一家真歡樂~」、「咁呀,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啦。」

文/劉偉程
攝/P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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