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日記

政治禁書版提供中國大陸政治禁書下載閱讀分享,所有跟中國政治、經濟、人權、民主自由、文革六四等相關的所有政治禁書下載閱讀和分享。
  • Advertisement
本貼由熱心網友分享,或收集於網路,如侵犯您的權益,請及時聯繫我們刪除。如發現其它問題,請點帖子右上角的倒三角圖標舉報該帖。

蔣經國日記

帖子admin » 2011年7月22日

蔣經國日記
出版說明
我在蘇聯的生活(1925——1937)
莫斯科大學
莫斯科休養所
紅軍
列寧城中的一個學校
黑海邊上
參觀團
狄拿馬電氣廠
石可夫農村
烏拉山上
第二次五年經濟計劃
新年
報館
新的莫斯科
訓練日記(1940)
大家去當兵
磨練鋼鐵漢
誰有力量,誰才能勝利
太陽、空氣、水
走難路,做難事
呼吸自由空氣
衝上最高峰
大家到民間去
愈走愈有力量
赤腳走,赤腳踏
吃粥不吃飯
風雨同舟渡章水
前面就是水火亦不回頭
緊張、興奮、努力
咬緊牙根,走上艱難道路
偉大的西北(1941)
一 西北是我們民族的故鄉
二 從重慶飛到成都
三 飛過秦嶺到長安
四 我們的國防前線——潼關
五 洛陽牡丹甲天下
六 在西蘭公路上
七 行進在中國的走廊
八 金張掖,銀武威
九 中華民族大團圓
十 雄壯的嘉峪關
十一 到敦煌去
十二 新的青海
十三 偉大的科學工程——自流井
十四 回到民族的故鄉去
五百零四小時(1945)
滬濱日記(1948)
危急存亡之秋(1949)
激流勇退 忍讓為國
徜徉於山林泉石之間
堅百忍以圖成
前進 莫退 莫退 前進
乘風破浪 再接再厲
建立革命 復興基地
劍及履及 向前邁進
風雨飄搖 力挽狂瀾
逆來順受 克服危機
人情反覆 世路崎嶇
不顧成敗 護黨衛國
刷新更生 奠基再造
附錄一 盛岳(美):「四一二」政變時的蔣經國
附錄二 覃異之:我所認識的蔣經國
附錄三 薛汕:和蔣經國相處的日子

出版說明


  本書收集了蔣經國的六部日記,錄自蔣經國著作大陸解放前的版本和台灣版本,取名為

  《蔣經國自述》。

  《我在蘇聯的生活》,是作者記述他一丸二五年至一九三七年在蘇聯學習、工作和生活

  的情況。《訓練日記》,是他任贛南行政區督察專員期間,於一九四○年舉辦贛州幹部講習

  會,運用從蘇聯學回的方法,對所屬幹部進行政治和軍事訓練的真情實錄。《偉大的西

  北》,記述他於一九四一年夏天,作為蔣介石特命的「西北宣慰團」的成員,在我國西北國

  防前線的所見所聞。《五百零四小時》,是作者記述他於一九四五年秋擔任國民黨政府外交

  特派員,在長春與蘇聯紅軍談判從蘇軍手中接管東北的詳細過程和自己的種種感想。《滬濱

  日記》,寫的是他於一九四八年奉命去上海管制經濟,企圖通過打「老虎」等辦法,解決上

  海物價飛漲、投機倒把等類嚴重問題,結果上海反出現搶購風潮,他高興而去,敗興而歸。

  《危急存亡之秋》,是作者在大陸的最後一部日記,記載一九四九年國民黨政府在土崩瓦解

  時所進行的種種最後努力,記載蔣介石「引退」后與李宗仁的矛盾與鬥爭,記載盧漢準備扣

  押蔣介石,及蔣氏父子撤離大陸的情況。

  本書出版時,對原版本印刷上的文字錯訛進行了校正。書中的一些攻擊性詞語,如「共

  匪」、「匪軍」,一律改為「共黨」、「共軍」;個別地方略有刪節,以「……」表示;余

  皆力求保持歷史資料的原貌。至於蔣經國在字裡行間所表露的反共反人民的立場和唯心史

  觀,以及美化蔣介石的言論,相信讀者自會明察,不屑一顧。原版本中有」××、××

  ×」,當是作者公開發表其日記時改的,今一仍其舊。

  蔣經國的這些日記,對於了解蔣經國的生平、他的思想和政治性格等等,是最直接的資

  料,對於研究民國時期的政治、經濟和外交方面的歷史,也具有參考價值。

附錄一 盛岳(美):「四一二」政變時的蔣經國


  很多俄共領袖和共產國際的官員對中國事態的逆轉毫無準備。例如:一九二七年四月五

  日,即上海反共政變前一周,斯大林還在說,沒有必要試圖去驅除國民黨右派。蔣介石是服

  從紀律的,共產黨人需要國民黨右派,在國民黨右派中有能幹的軍事領袖。整個三月,《真

  理報》都在鼓吹蔣介石不得不服從革命群眾意志的老調。很難使人相信,斯大林等人事前沒

  有得到中國局勢的情報,他們就絲毫沒有嗅出從中國飄送過來的大屠殺的氣味來。也許事件

  的變化比他們預料的要快,同時也許由於同托洛茨基的鬥爭,托洛茨基老早就預見過有大難

  臨頭。斯大林寧可懷疑任何消息,那怕是證實托洛茨基主張的私下流言。毫無疑問,斯大林

  用了很大力氣要拉住蔣介石。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國民革命軍開始屠殺冒著生命危險三次支持革命軍的上海工人

  了。這個消息像奪取了上海的消息一樣迅速地傳遍了世界。上海事件來得如此突然,不啻給

  莫斯科和中山大學的學生們當頭一棒。共產國際和中山大學對政變事先都沒有接到任何警

  報。四月十二日晚,我們舉行了另一次集會,會上不是二十天以前的歡慶氣氛,而是激怒的

  氣氛籠罩著整個大廳。在我們每個青年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我們以極大的義憤通過這一

  項決議,致電武漢革命政府,要求嚴懲革命的叛徒。電報說:

  「當前中國革命的發展引起了帝園主義及其忠實走狗的反擊。假革命的蔣介石及其一夥

  違背了黨的原則和紀律,他們背叛了我們的革命,屠殺上海的革命工人,從而成為帝國主義

  的走狗。現在他們成了我們革命道路上的障礙。但是我們有信心,得到我們工人群眾和革命

  軍隊支持的國民黨中執會和國民政府一定會勇敢堅定地進行反對反革命的蔣介石及其一夥的

  鬥爭。我們確信我們會得到最後勝利。

  中山大學的全體國民黨員和共產黨員

  在電報通過以前,很多學生,包括國民黨要人的兒子們在內,都發表了演說,他們走上

  講壇嚴厲批判上海的「四·一二」政變。蔣經國是登台演講的學生之一,當時他是中國社會

  主義青年團團員。他那雄辯的演說贏得了全體學生雷鳴般的熱烈掌聲。一九二七年四月十六

  日,《消息報》在一篇描述中山大學學生對政變的反映的文章中發表了這篇演說的情況,

  「……蔣介石的兒子鼓動學生們到共產國際大廈前遊行示威。不久前,他在一次中國青年的

  會議上說:『我在這裏不是作為蔣介石的兒子,而是作為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的兒子來講話

  的。』」幾天之後,蔣經國發表了一個公開聲明,譴責他的父親蔣介石是他的敵人。這份聲

  明被塔斯社譯為多種文字廣泛散發,全文如下:

  「蔣介石的叛變並不使人感到意外。當他滔滔不絕地談論革命時,他已經逐漸開始背叛

  革命,切望與張作霖和孫傳芳妥協。蔣介石已經結束了他的革命生涯。作為一個革命者,他

  死了。他已走向反革命並且是中國工人大眾的敵人。蔣介石曾經是我的父親和革命的朋友。

  他已經走向反革命陣營,現在他是我的敵人了。」

  他在中山大學學生集會上的演說和他所寫的譴責他父親的聲明,可能是他年輕和受壓處

  境下的產物。然而這一拋棄他父親的行為卻使他受到中山大學學生和俄國人民的尊敬。這個

  聲明發表后,我們無論走到哪,都碰到人們以極大的關注問我們:「蔣介石的兒子在哪

  兒?」一夜之間,他成了一個有名的大紅人,而倒霉的是我們沒有一個像蔣介石那樣的父

  親。「四·一二」政變后,我們的地位一落千丈了。不僅不再有俄國姑娘們向我們賣弄風

  情,而且我們到處都受到俄國人的輕蔑。俄國人不光指著我們喊「張作霖」,而且還給了我

  們一個新頭銜:「蔣介石」。不久以前,他還被當作中國的民族英雄和革命家來讚美,而現

  在則被貶低到和張作霖一樣的反革命軍閥。我記得很清楚,莫斯科五一節籌備委員會原來准

  備在莫斯科五一遊行隊伍中,陳列一個大型的蔣介石模擬像,以向蔣介石表示敬意。中山大

  學為了慶祝五一節也給制了一個齊身的蔣介石的大畫像。可是一接到「四·一二」政變的消

  息后,局勢的突變使俄國人和中山大學學生真是像發了瘋一樣,立即把蔣介石的模擬像和畫

  像全都燒毀。

  經過這一切事態發展后,我認為中山大學學生很少有人感到中國革命的道路非依賴共產

  國際和蘇聯領袖們的英明領導不可了。斯大林和布哈林在我們許多人心目中的威望一落千

  丈。這種局面當然為對托洛茨基寄予同情的學生和教員改善了處境。他們可以提出托洛茨基

  的立場來批評斯大林和共產國際,只有忠於國際派的強硬核心還敢於出來同他們辯論。這

  樣,在這個問題上,托洛茨基主義在中山大學獲得了最初的衝勁,當時在推進托洛茨基事業

  的人當中,就有蔣經國。他經常在演講台上露面,常常帶著一堆書,從中引證來支持托洛茨

  基的立場。在這種會議上,每個演講者只准講五分鐘。小蔣講話好比機關槍,飛快地翻書,

  找到和宣讀針對問題的適當引文,然後再講,再找下一段引文。他是個出色的有條理的演講

  者,能最大限度地使用分配給他的時間。同時,他寫了許多有力量的短文,張貼在學校的布

  告欄里。

  我們將在後幾章討論中山大學托派的命運。在這裏,我想先說一點。蔣經國並沒有因為

  他公開擁護托洛茨基而受到懲罰,儘管有些比他講得不那麼露骨的人,尚且受到了粗暴的對

  待。相反,他反被從中山大學送去列寧格勒的一所軍政學院學習。那時我們有些人猜想,蘇

  聯當局這樣做是出於原諒他年輕,政治上偶爾疏忽。後來我才領會到,斯大林很可能是想把

  蔣經國抓到手裡,當成將來同蔣介石可能談判時的籌碼。也可能是,斯大林僅僅是指望通過

  蔣經園來同孩子的父親保持某種聯繫,以便一旦有事將來可以加以利用。在抗日戰爭中及戰

  后一小段時間,實際上后一個考慮確實就是那麼一回事,不過這不是本書在這裏要談的事

  了。

  不管怎樣,中山大學有許多在這一艱難的時期轉而同情托洛茨基立場的學生,最後都成

  了托絡茨基反對派的正式成員。但對於我們這一伙人來說,儘管我們的信心受到了痛苦的考

  驗,我們還是忠於共產國際的領導,希望國際和俄國的領袖們確實從他們的錯誤中得到教

  益,在估量中國革命的要求和發展方面更加成熟老練。

  一九二七年「四·一二」政變,標志著現代中國歷史的一個轉折點。從那一天起,國民

  黨的政策重新回到了一九二四年一月國民黨改組前的那種狀態。孫中山的聯俄、聯共、抉助

  農工三大政策突然中斷執行。同樣也從這一天開始,形勢迫使中國共產黨人清算陳獨秀的軟

  弱路線領導,奉行武裝鬥爭的強硬路線。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後,共產黨人在上海和其它

  大城市所遭受的一系列長達數年的失敗,成為中共轉變政策的決定因素,從以組織城市工人

  為主要任務轉為在農村進行武裝土地革命。他們形成了先佔廣大農村再逐個吃掉城市的軍事

  戰略。過了好久,正是這一戰略,他們堅持應在全世界推行,以取得世界革命的勝利。

  (摘自《莫斯和中山大學和中國革命》一書,文題是編者加的。)


附錄二 覃異之:我所認識的蔣經國


  本文關於蔣經國在贛南部分,主要是根據李以劻先生所提供的親身見聞及曹雲霞女士的

  贛南回憶錄;關於蔣經國和表揚軍部分,以筆者親身見聞為主;關於抗戰勝利后蔣經國在上

  海、南京的情況,以筆者當時直接所了解到的為主;關於蔣經國的早所和在蘇聯的情況,是

  根據所搜集到的資料寫成的。本文中錯誤和遺漏之處,希望知者予以指正和補充。

  一 蔣經國的早所經歷

  蔣經國於一九一○年三月十八日出生於浙江奉化溪口鎮。六歲時入溪口鎮武嶺學校從塾

  師顧清廉、王歐聲受啟蒙教育,讀了六所的四書五經。據顧清廉的評價,他「天資雖不甚

  高,然頗好通讀」(見毛思誠《民國十五所前的蔣介石先生》)。一九二一年夏,蔣介石把

  經國接到上海,托塾師王歐聲、姑丈竺芝珊監護,王還在課外為經國補習國文。一九二二

  所,先入萬竹小學高年級,後轉入浦東中學。一九二五所五月三十日,上海發生了「五卅」

  慘案,反帝怒潮高漲,蔣經國曾因積極投入這個運動而被學校當局以「行為越軌」的罪名開

  除學籍。當時進步學生都以赴蘇聯留學為榮,蔣經國徵得他父親的同意,赴北平入吳稚暉所

  辦的「海外補習學校」學習俄文(見《吳稚暉年譜》)。蔣經國到北平才數月,又因參加反

  對北洋政府的示威遊行,被北平警察局關押兩周,獲釋后便於一九二五年八月到廣州黃埔探

  親(見毛思誠《民國十五年前的蔣介石先生》)。當時黃埔軍校正派一批學生赴蘇留學,蔣

  經國參加這批留蘇學生的行列,於一九二五年十月由廣州乘蘇聯輪船經海參崴轉西伯利亞鐵

  路前往莫斯科。

  蔣經國進入莫斯科孫逸仙大學不久,於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加入共產黨。一九二七年秋,

  進入列寧格勒托瑪卡紅軍軍政學校。畢業后,於一九三○年夏要求回國,被拒絕;申請分發

  紅軍中工作,又遭到否決。後來蘇聯把蔣經國的安排交給第三國際中共的代表處理。中共代

  表派他到列寧大學(即原來的孫逸仙大學)擔任中國學生的輔導員,曾奉命率領學生到外高

  加索、烏克蘭等地參觀旅行。回到莫斯科后,因重病入院治療。據《蔣經國在蘇聯》記載,

  蔣經國因受家庭出身及當時左傾路線的影響,一九三一年二月被派到「狄拿馬」電汽工廠做

  學徒,后又被下放到莫斯科附近的石可夫農村勞動,因表現較好,曾被選為村蘇維埃副主

  席。一九三三年一月調到埃爾他金礦場主編《工人日報》。同年十月調到斯夫洛斯克「烏拉

  重型機械廠」任副廠長。一九三四年與鐵路工人的女兒(孤兒)烏拉廠的女工費納結婚。一

  九三六年一月,共產國際中共負責人召蔣經國到莫斯科,要他發表譴責蔣介石的公開信。該

  信發表于《真理報》,《紐約時報》曾於一九三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刊其摘要(原文收入波多

  野墘一著《中國共產黨史》)。

  一九三六年西安事變后,蔣介石被迫接受中共提出的「停止內成、一致抗日」的主張,

  國共兩黨開始第二次合作。蔣介石一再向蘇聯提出,要蔣經國回國,終於得到蘇方的同意。

  一九三七年三月,蔣經國攜妻及一子一女回到上海。

  蔣經國回國后,即到杭州謁見蔣介石,蔣介石給他的俄國媳婦取名「蔣方良」,給孫女

  取名孝章,孫兒取名孝文。這時張學良以「讀書」名義被軟禁在奉化溪口鎮的雪竇寺,蔣介

  石讓蔣經國與張學良一道在雪竇寺讀書,由政學系少壯分子徐道鄰為他們的老師。蔣經國談

  到這段讀書生活時曾說:「張學良專攻《明史》。我讀朱子《綱目》、《陽明全書》、《曾

  文正公家書》。」抗日戰爭爆發后,他和張學良便結束了這一段讀書生活,同機飛到重慶。

  二 蔣經國在贛南

  蔣經國到重慶不久,政學系頭目、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輝迎合蔣介石的心意,於一九三

  八年一月任蔣經國為江西省保支處少將副處長,兼江西省政治講習學院總隊長。這個學院專

  為訓練流亡青年而設,以後改編為江西省青年服務團。同年五月,兼任江西省新兵督練處處

  長。新兵督練處設在臨川(撫州)溫泉,集中訓練江西省新征來的壯丁,編成幾個新兵團,

  歸他督練,實際上是為野戰部隊訓練補充團。這是蔣經國回國后初露頭角,第一次獨當一面

  的職務,自然希望一顯身手,有所作為。他首先提出,要連隊做到經濟公開,賞罰公開,不

  准打罵士兵,不準剋扣土兵伙食,注意改善士兵生活。其次,他積極採取措施,開展「康樂

  活動「,以活躍官兵精神,造成朝氣蓬勃的氣象。對於軍官教育,則反覆宣傳王陽明學說。

  他還遵照他父親的一貫作法,把《增補曾胡治兵語錄》、戚繼光《紀效新書(練兵實紀)》

  等列為軍官必讀的書。他接近幹部,有時也深入連隊與官兵一道活動。他把這一段督練新兵

  的過程,編了一本《溫泉練兵實紀》,藉以宣傳他練兵的成績,同時也是向他父親第一次交

  的考試答卷。為了替蔣經國製造輿論,蔣介石曾指示一些部隊派人到新兵督練處參觀。

  新兵督練處於一九三九年遷到贛州。贛州地方的惡霸勢力很大,省府的政令向來不能貫

  徹執行;這個地區的專員、縣長,如不與地方惡霸集團勾結,就站不住腳。當時贛州的行政

  督察專員是康澤系統的復興社分子劉己達,他自恃有康澤作後台,對地方惡霸不放在眼裡,

  結果在一次出巡中竟遭到惡霸爪牙的圍毆,並被軟禁,後由蔣經國親自出面警告惡霸劉甲

  第,才獲釋放。劉己達為此引咎辭職。熊式輝便藉此機會,派蔣經國接任贛州行政督察專員

  兼贛縣縣長(縣長由楊明代理),冀圖利用這位「太子」的權威來整頓贛南的混亂局面。

  一九三九年六月,蔣經國就任贛州行政督察專員兼區保安司令。當時他面臨的問題,是

  如何壓制地方勢力,樹立自己的威信。這時蔣經國年方三十,由蘇聯回來才兩年,革命教育

  的影響還未完全消失,尚未染上舊官僚的習氣。他首先提出「除暴安良」的口號,打擊地方

  惡霸、流氓、地痞的氣焰,恢復地方秩序;強調嚴懲貪污,整飭吏治,提倡「公僕」精神,

  常常微服出訪,搞一些「親民」的小動作;厲行禁煙、禁賭、禁娼、改良社會風氣。他還提

  出「建設新贛南」的口號,要在贛南樹立一個「三民主義模範區」,「開創贛南新時代」,

  「建設『五有』(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書讀)的新

  天地」。由於他敢於採取嚴厲手段對付一切與他作對的人,贛州的惡霸流氓一時有所收斂,

  政令基本上得以通行,從而他在贛南博得了「蔣青天」的稱號。但是,他雖然擺出一副激進

  的姿態,宣稱「要打倒封建勢力」,事實上他對封建惡霸勢力根本沒有觸動,也不可能觸

  動。以劉甲第而言,他仍然是贛南的大地主,在贛州城內擁有不少地產,還兼營七八家商

  店,照樣妻妾婢僕成群,只是不像以往那樣耀武揚威,招搖過市罷了。許多所謂公益事業,

  蔣經國還得請當地劉甲第等有名士紳掛上委員的頭銜,群眾大會的主席台上也有他們的座

  位。逢年過節,蔣經國還親到那些大紳士家走訪,以表現「敬老尊賢」的傳統作風。

  一九四○年夏,蔣經國在「新贛南三年建設計劃」的講演中,曾提出了發展鋼鐵、機

  器、電力等重工業,促進農業機械化,興修水利工程,把各城鎮建成現代化的城鎮,等等一

  系列的計劃,但是對於農民迫切要求解決的土地問題、苛捐雜稅問題,卻隻字不提。由此可

  見,所謂「建設新贛南」是多麼不切實際的幻想。結果,除了一些裝飾門面的建築物外,給

  人留下的只是一些形形色色的標語、口號、宣傳畫而已。

  蔣經國上任初期,對抗日戰爭的態度表現很積極,公開讚揚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因此贛

  州一度呈現開明進步的氣象。如一九三九年江西的吉安等地的生活書店都被查封,而贛州的

  生活書店卻照常營業。江西各地禁止《新華日報》發行,而贛州直到一九四○年初還是公開

  出售。因此,當時在江西省政府所在地泰和,曾一度有「蔣經國在贛州搞共產了」的傳說。

  很顯然,這與蔣介石的「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政策是背道而馳的。很可能正在他父親

  「庭訓」指示下,蔣經國終於在一九四○年三日開始反共了。特務根據《新華日報》的訂戶

  和生活書店的顧客姓名,開出黑名單,採取突然襲擊的手段,實行秘密大逮捕。蔣經國對中

  共地下黨員的處理,也完全是秘密進行,其手段是很毒辣的,這是蔣經國反共的第一次表

  態。為了積極反共,他還大力加強地方保甲制度。自蔣經國本人以下、所有專區和縣級的主

  要幹部,都兼任保甲指導員。對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行動,訂了種種規約,以加強控制。從

  下面一首民歌可以看出贛南人民的反感:「蔣大專員開了口,贛南百姓齊遵守:黎明集合上

  早操,立正稍息開步走。每天大事第一樁,總裁像前三叩首。保長傳令開會多,天天高唱搞

  五有。結婚必定集團辦,太陽節日(蔣經國把他父親捧為太陽,把老蔣生日定為太陽節)大

  喝酒。下地趕墟背家訓,叫人急得直發抖。我的天啦蔣專員,哪年哪月你撒手?」

  一九四○年六月以前,蔣經國還不是國民黨員和三青團員。這年六月,他帶職到重慶中

  央訓練團黨政班第三期受訓一個月,才取得黨團員的資格。從此他在三青團的地位便迅速上

  升,七月便被指定為三青團臨時中央幹事,八月又被指定為三青團江西支團籌備主任。但是

  三青團頭目康澤卻不識時務,利用三青團組織處長的職權,未徵求蔣經國的同意,竟把江西

  支團部的主要幹部都派定了,幾乎都是康澤的學生和復興社分子,使蔣經國成了空頭主任。

  久在蘇聯受過共產黨的組織鬥爭鍛煉的蔣經國,現在又有父親做後台,當然不接受康澤的控

  制。他決定從培養自己的幹部著手,發展自己的力量,便在贛州赤珠嶺創辦「三民主義青年

  團江西支團幹部訓練班」,自己當班主任。他把從蘇聯學來的一套群眾運動的形式,與青紅

  幫江湖義氣的精神糅合起來,在生活和訓練中強調「效忠團長(指蔣介石)」,「做團長耳

  目」,「彼此要建立兄弟般的團結」,「同心同德,患難與共」,不分男女,都以「大哥」

  「小弟」相稱,造成一種「兄弟熱」的氣氛。這就是他大事宣傳的「赤珠嶺精神」,實際上

  完全是變相的青紅幫集團。這個幹部訓練班共辦了五期,每期一個半月,共訓練幹部五百多

  人。蔣經國用這批幹部為骨幹,逐步把康澤在江西的三青團幹部擠走。這些幹部後來成了蔣

  經國「嫡系中的嫡系」。不久,他又開辦「新贛南經濟建設幹部訓練班」,自兼主任,由專

  員公署科長范魁書負實際責任,先後訓練了數百人。一九四三年七月,他在贛州虎崗辦了一

  個青年夏令營,調訓中專學生近千人,由他親自主持,又倡導一個所謂「虎崗精神」。此外

  他還兼任「中正中學」的校長。一九四三年十二月,蔣經國被調到重慶擔任三青團中央幹部

  學校教育長(校長是蔣介石),兼三青團組訓處長,名義上仍兼贛州專員(由楊明代理)。

  這是蔣介石準備讓蔣經國接管三青團大權的一個重要步驟。

  蔣經國這個專員與-般專員不同:他有蔣介石侍從室派出的警衛小組隨身保護;財政部

  鹽務署為了照顧蔣經國的財政收入,特為他設置「浙、皖、閩、贛四省鹽務督運處」,由他

  兼任處長,使他除了徵收贛南的鎢礦附加稅外,又從鹽稅方面得到補助。此外,第四專區的

  徵兵征糧也與其他專區不同,蔣經國可以用征來的壯丁充實專區的「白衛大隊」及各縣的

  「自衛隊」;可以用征來的糧開辦「交易公司」。贛南實際上成了他的獨立王國。

  一九四五年一月底,日寇人侵贛南,代理專員楊明急電蔣經國請示對策。蔣複電指示

  說:「應緊急動員群眾,誓死保衛新贛南。」他隨即回到贛州,召開了一連串緊急會議,並

  召開群眾大會,聲稱:「決心和贛南父老兄弟姐妹一道,誓死保衛新贛南。」但是實際上只

  是徒然喊一陣口號,除了做了一些疏散民眾的工作之外,並無準備作戰的實際行動。正在戇

  州危急時刻,蔣介石拍來急電,以「政工班開辦伊始,政治部組織未臻完備,諸待積極進

  行,以免誤青年遠征軍政治工作」為由,要蔣經國立即飛回重慶,同時派專機到遂川飛機場

  等候。蔣經國離開戇州之次日,贛州即告淪陷。

  三 蔣經國和青年軍

  青年軍是蔣家王朝在抗戰末期所建立的一支政治性很強的軍隊。早在一九四三年,在大

  規模號召知識青年從軍之前,為了補充駐印軍的特種兵(如汽車團、炮兵團等技術性要求較

  高的兵種),曾由個別新兵補訓處招收一些知識青年,成立了幾個團,陸續空運到印度去。

  一九四四年日寇由湖南長驅直入,經廣西到達貴州邊境,重慶震動。為應付當時的局勢,蔣

  介石提出「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口號,號召知識青年從軍,並成立「知識

  青年從軍徵集委員會」,親自擔任主任委員,黨、團、軍、政各方面負責人及各大學校長、

  社會名流等擔任委員,蔣經國也是委員一。為了鼓勵知識青年從軍,還提出各種優待條件,

  如:複員后可以免考免費升學;願意就業的可以優先就業;大學生可以公費留學,等等。這

  樣,在很短時間內,先後成立了青年軍九個師。蔣介石成立青年軍的用意,不僅是為了擴充

  抗戰力量,其更重要的目的,首先是在政治上與中共爭奪青年,因當時許多愛國青年都認為

  到延安去是「抗日救亡」之道,其次是要把青年軍辦成一個訓練幹部的大學校,重建「黃埔

  精神」,創立新軍,為大規模擴軍、反共打內戰作準備。因此,蔣介石對青年軍的人事安排

  很重視,師長由他親自挑選(實際上多半是陳誠、胡宗南推薦),團長由嫡系部隊挑選少將

  級幹部擔任。團以下幹部則由各部隊擇優保送到青年軍訓練總監部所屬的幹部訓練團受短期

  訓練后,選派到各師任用。青年軍成立初期的各師師長是:二○一師戴之奇,二○二師羅澤

  闓,二○三師鍾彬,二○四師覃異之,二○五師劉安棋,二○六師楊彬,二○七師羅又倫,

  二○八師黃珍吾,二○九師溫鳴劍。

  青年軍訓練總監羅卓英是陳誠的重要助手,副監兼東南分監黃維是陳誠的親信幹部。各

  師的主要官佐不少是陳系的人,以二○四師為例:副師長吳嘯亞是陳的小同鄉;參謀長唐肇

  謨、參謀處長盧慶善、六一○團團長胡一、六一一團團長黃綬紳、六一二團團長藍嘯聲,山

  炮營、野炮營、工兵營的營長等,都是十八軍(陳的基本部隊)系統的人。政工人員則以蔣

  經國領導的三青團中央幹校學員為骨幹,把大專學校從軍的青年集中起來,成立「青年軍政

  工幹部訓練班」,蔣經國任班主任,訓練為期一個月。第一期一九四五年十二月開學,一九

  四六年一月結業,約一千人。訓練班設在三青團中央幹校內,工作幹部完全由幹校人員兼

  任。干訓班的教育,基本上搬用贛南「江西青干班」那一套。蔣經國常常與青年一道活動,

  特別令人注目的是,他往往在寒冷的早晨,光著膀子帶青年們跑步。他這種作風,當時曾博

  得青年人的好感。政工班名義上雖屬總監部領導,實際上除經費補給由總監部轉發外,一切

  都是自搞一套。青年軍成立政治部時,由蔣經國任中將主任。各師政治部主任,除余紀忠、

  范魁書(蔣經國的親信)有實權外,大多數都是挂名的,實際工作由他的親信副主任負責,

  如二○四師政治部主任劉炳黎(復興社分子)是教授,除到各團作政治講演外,一切具體工

  作都由副主任洪長銘掌握。各團督導員及師政治部組訓科長、總幹事等主要幹部,均由三青

  團中央幹校研究部學員擔任。一般連級政工幹部,則由政工班結業學員擔任。從青年軍的人

  事實排,已經初步看出「蔣介石——陳誠——蔣經國」的布局。有人說青年軍是蔣經國登上

  政治舞台、準備接班的一股政治力量,這種說法不無道理。

  蔣經國在青年軍的政治工作,主要抓以下幾點:一、通過康樂活動(文體活動)使政工

  幹部與士兵打成一片(團有俱樂部、連有康樂室),二、通過小組活動,了解士兵的思想情

  況;三、逐步在士兵中培養爪牙。具體作法是:從每班士兵中各選出一二名,組成全團「小

  組長訓練班」,由團督導員親自負責,在師政治部協助下,經過一個月的訓練后,回到各連

  任學習小組長;師政治部從每排士兵中各選出一名或二名,組成師「康樂幹部訓練班」,經

  過一個月的訓練,回連協助連訓導員搞康樂活動。以上這些經過短期訓練的士兵,後來大多

  數成了蔣經國在青年軍士兵中的骨幹分子。

  一九四五年九月日寇投降后,蔣介石最初決定把二○八師、二○九師合編為三十一軍,

  由黃維任軍長,開到杭州集中;二○四師、二○五師合編為第六軍,由劉安棋任軍長,開到

  粵漢路護路;二○二師、二○三師合編為第九軍,開到滬寧路護路。不久又把第三十一軍整

  編為二○八師,由吳嘯亞任師長;第六軍整編為二○五師,由覃異之任師長;鍾彬軍整編為

  二○二師,由羅澤闓任師長。

  蔣介石最初並未考慮到第一批青年軍很快就複員,因而未作複員的準備。約在一九四六

  年初,各師都有一部分青年要求複員升學、就業。蔣經國懷疑有共產黨分子從中鼓動,乃密

  令政工幹部在各連隊組織「防奸小組」;同時為了安定軍心,宣布複員前必須進行三個月的

  預備軍官教育,期滿后發給預備軍官證書。在這三個月期間,一方面加強反共宣傳,派一些

  反共教師到各師巡迴講演,如反共專家葉青曾到二○四師作過兩星期的宣傳;一方面集體參

  加三青團。青年軍的師長劉安祺、覃異之,師政治部主任余紀忠、范魁書等成了三青團的中

  央幹事,有些師長和政治部主任成了中央監事。有人認為,這是蔣經國用青年軍來吞併三青

  團,曾提出過反對意見。至此,蔣經國實際上已控制了三青團。

  一九四六年秋在廬山召開三青團代表大會時,聽說蔣介石曾企圖以三青團為骨幹去改組

  國民黨,因元老派及CC系反對,結果用「黨團合併」來解這個矛盾。三青團的中央幹事成

  了黨的中央委員,團的中央監事成了黨的中央監察委員,蔣經國的親信鄭彥棻成了中央委員

  會的副秘書長。從此,蔣經國在國民黨中央委員會中也有了自己的一派。

  青年軍的複員管理工作,實際上是控制複員青年軍的工作。「複員管理處」名義上由陳

  誠任處長,實際上由副處長蔣經國負責。管理處後來改為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由蔣經國任局

  長。一九四六年六月三日,正式宣布第一批青年軍複員,並規定這一天是「複員節」。蔣經

  國控制複員青年軍的作法是:一、複員前夕,以地區為單位成立「通訊小組」(如武漢通訊

  小組、鄭州通訊小組等等),並創辦《曙光報》作為通訊聯絡的刊物。各小組負責人是複員

  青年中擁蔣的骨幹分子,直接與預干局聯繫,在各地上學和就業的複員青年軍,既受當地三

  青團組織的領導,又參加當地的通訊小組;二、一九四七年改為「青年軍聯誼會」;三、每

  年夏季在各地組織夏令營活動,把各地的複員青年軍集中起來,受一次短期訓練。

  第一批青年軍大部分複員,其中一部分志願留營的,由各師根據留營的人數,編成教導

  團或教導營(二○五師編成教導團),準備擔任第二批青年軍的班長或副排長,一律以預備

  軍官待遇,以後根據工作成績,分批送中央軍校受訓。複員的青年軍分為「升學」、「就

  業」兩部分。就業的送入新成立的就業訓練班,在訓練中陸續分配到各機關團體工作。升學

  部分中,上大專院校的,送入各地成立的補習班或直接進入各院校,上中學的,除介紹到各

  地中學外,可進入三青團在各地成立的「青年中學」。各校的複員青年軍不少人成了破壞學

  生運動的打手。重慶的青年中學在解放戰爭中擴充成反共的武裝部隊。許多複員的青年軍后

  來成了蔣經國「青年勘亂建國大隊」的骨幹分子,也是他建立自己特務系統的基本力量。

  一九四七年七月,蔣介石在廬山親自主持召開青年軍幹部會議,決定徵集第二批知識青

  年。新整編的二○五師(我任師長)於一九四七年初分別由萬縣、貴陽開往粵漢鐵路沿線,

  一面護路,一面招募第二批知識青年。各地方的三青團組織雖大力動員,但志願從軍的知識

  青年仍不踴躍,到八月才勉強招足。這時蔣介石電召我到南京,要我準備開往台灣接受美械

  裝備。我便和孫立人(已內定為台灣訓練司令)以及美國駐華武官蘇洛一同飛往台灣察看訓

  練場地。行前,我曾去見蔣經國,他正忙於到上海負責管制經濟的工作。從他簡短的談話

  中,知道這次青年軍接受美械裝備是費了一番交涉的(因美國最初不同意裝備青年軍),用

  孫立人作台灣訓練司令,是為了便於與美國打交道。看來蔣介石對孫立人,既討厭他依靠美

  國人以自重(他到英國去接受勳章后,未經蔣介石的許可逕自訪美,加強與美國的關係),

  又不得不利用孫以爭取更多的美械裝備。

  二○五師於八月底開始由粵漢鐵路陸續向廣州黃埔港集結,運往台灣。因船隻少,運輸

  速度很慢,師部及直屬部隊十月初才到達台南高雄鳳山營房,後續部隊仍在運輸中。正在這

  時,蔣介石電召我到南京,告訴我說,東北行轅主任陳誠要調我到東北去擔任第八兵團副司

  令兼五十二軍軍長,要我準備到東北去。當時東北戰局對蔣軍不利,熊式輝、杜聿明已相繼

  離開,我當然不願去做替死鬼,便找蔣經國想辦法。他這時正在負責上海的經濟管制工作,

  剛從上海回來,一兩天又要回上海去,看來很忙碌。他答應向蔣介石轉達我希望免調東北的

  想法。第二天他給我電話說:「已電陳主任商量,可能免調。」過了兩天,蔣介石召見我,

  仍要我去東北。我又去找蔣經國,他已到上海去了。第二天晚上,蔣介石又召見我,限我在

  十月十六日以前到瀋陽行轅報到,我這才不得不去東北。蔣經國此時名義上雖已不負責青年

  軍的政治工作(政治部已改為新聞處),但是青年軍的重要問題,他還是過問的。他的政工

  幹部也常向他彙報青年軍的情況,對青年軍的重要人事還得徵求他的意見。如二○五師師長

  的繼任人選,孫立人曾保薦唐守治,蔣經國卻堅決主張提升副師長劉樹勛。又如二○五師鎮

  壓地下共產黨員伍瑞雲等案,也是請示蔣經國處理的。

  四 東北外交特派員和上海「打虎」

  日寇投降后,為了接收東北失地,對蘇聯的外交成了當時的重要問題,蔣經國曾作為他

  父親的私人代責,協助宋子文到莫斯科簽訂「中蘇友好條約」,並曾受到斯大林的接見。他

  回國后,擔任外交部東北特派員,和熊式輝、張嘉璈同赴長春。為了工作方便,他把原任衡

  陽市長的趙君邁(與他有密切關係)調任長春市長,這也是一般外交特派員所辦不到的。蔣

  經國雖然精通俄語,也有蘇聯的朋友和同學,但在蔣介石反共反蘇的頑固政策指導下,任何

  外交能手也不可能爭取蘇聯的支持,何況初上外交戰場的蔣經國?他在東北期間,非但無所

  建樹,還受種種奚落,所謂交涉,只不過是一場空話。後來蔣經國談到這次外交時,他難過

  得流淚,說:「軍事行動不能配合外交,使外交工作出醜。」他也責怪當時在東北負總責的

  熊式輝沒有很好的支持他的工作,責怪熊式輝倚老賣老,有問題不直接和他商量,卻向蔣介

  石報告,「以我父親來壓我」。

  蔣經國回南京后,鬱鬱不樂。蔣介石曾打算派他任國立政治大學的教育長,因CC系從

  中作梗,學生遊行示威反對而沒有能實現。蔣經國為此精神上受很大打擊,心情更加苦悶。

  據接近他的人說,他變得喜怒無常,動輒揮拳拍桌,斥責部下,有時借酒澆愁,往往喝得酩

  酊大醉。不久,他又被任為全國軍隊政治工作的總督導,老蔣妄想通過政治工作來挽回日益

  低落的士氣。接著反共戰爭的形勢如江河日下,蔣經國又召集骨幹分子及部分複員青年軍,

  創辦「戡亂建國訓練班」(又名「勘亂建國學生」),成立若干「勘亂建國大隊」,派往各

  省擔任組訓群眾的工作,不過他只起個頭,以後就不聞不問了。

  一九四七年,由於反共戰爭帶來生產萎縮,貨幣貶值,物價飛漲。商人投機倒把,官吏

  貪污勒索,成了普遍現象。蔣介石避開經濟動蕩的根本原因,認為只要打擊貪污和投機倒

  把,便能轉危為安,並把發行金圓券看成挽救經濟的靈丹妙藥。他在孝陵衛對軍官訓練團講

  話時,居然說,「共產黨最怕我們發行金圓券」,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蔣經國在戡亂建國訓

  練班講話時也說:「共產黨,投機奸滴,是革命的兩大敵人。肅清奸商,穩定物價,就能消

  滅共黨。」

  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九日,行政院長翁文灝宣布成立「經濟管制委員會」,發表俞鴻鈞

  (中央銀行總裁)為上海經濟督導員,蔣經國為副督導員(負實際責任),妄圖以行政鐵腕

  解決經濟危機。經濟管制方案的主要內容是:一、八月十九日起,以金圓券為本位幣,十足

  準備發行金圓券;二、限期收兌人民持有的黃金、白銀、銀幣與外匯,於九月三十日前兌換

  金圓券(後來延至十月三十日),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違者嚴辦;三、限期登記管理本國

  人民存放外國的外匯資產,違者制裁;四、整理財政並加強管制經濟,以穩定物價、平衡國

  家總預算及國際開支。蔣經國接受任務后表示:「只要對國家有利,我個人甘冒一切危險,

  什麼都可以犧牲的。」並說:「問題在於能否認真執行既定的方案。」為了了解蔣經國這段

  工作情況,下面擇錄他的《滬濱日記》數則:

  八月二十日

  早晨抵申后,即開始研究上海的政治和經濟環境。上午到中央銀行訪問俞鴻鈞先生,商

  談經濟管制各事。午後在寓所清理文件。

  八月二十一日

  今天上午同崇鏞兄談金融管制問題。中午參加俞總裁所召集的經濟會報。上海方面負重

  要責任的人都出席發言;各人有各自不同的意見。下午會客,並商量戡亂建國大隊在上海的

  工作計劃。

  八月二十二日

  自新經濟方案公布之後,一般市民對幣制的改革以及經濟的管制,多抱樂觀的心理,而

  政府人員則多抱懷疑態度。兩天來,日用品的價格漲得很利害。擾亂金融市場的並不是小商

  人,而是大資本家和大商人。所以要開刀就要從「大頭」一開始。今天我正式被任命為經濟

  管制委員會委員,並派在上海協助俞鴻鈞先生督導經濟管制諸事。這件工作是非常困難,但

  是十分重要,無論如何必須盡心儘力幹下去。今天是星期日,天下雨,氣候甚悶。上午在寓

  所擬訂經濟督導的工作計劃。

  八月二十六日

  上午召開統一檢查會議。這批出席人員中有許多都是官僚,而且是想弄錢的人。對於他

  們,必須嚴格的加以管理與監督。下午照常在中行辦公,處理事務。以今天的情形看,目前

  工作是相當吃力的。但已經騎在虎背上,則不可不幹到底了。

  蔣經國在題為《上海何處去》的講演中,唱出很高的調子,說什麼:「天下沒有什麼力

  量比人民的力量更大,再沒有誰的話比人民的話更正確。」「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

  的手可以解決,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將社會翻過身來,非用最大的代價不能成功,」在

  行動上,他採用殺雞警猴的手段,把泄漏經濟機密的財政部秘書陶啟明判刑;把上海警備司

  令部科長張尼亞、大隊長戚再玉等人槍決,把囤積居奇的商人王春哲判處死刑,又把包括一

  部分鉅賈大戶在內的商人六十四名關進監獄。但是,蔣經國這種舉動儘管鋒芒逼人,卻經不

  起以揚子公司為代表的孔、宋勢力的反擊。解放后,傅作義將軍談及此事時曾說:「當時蔣

  介石正在北平開會,為了處理蔣經國在上海『打虎』所引起的嚴重影響,臨時決定回南京

  去。」結果蔣經國只得發表一篇「告上海人民書」而草草收兵。

  蔣經國自一九三七年從蘇聯回國到一九四九年離開大陸以前的重要活動,據筆者所知,

  略為上述。至於蔣經國去台灣以後三十年來的政治經歷,筆者雖陸續從有關資料中有所了

  解,但究非親見親聞,根據文史資料的撰稿要求,在這裏就略而不談了。(一九七九年十一

  月)

  (原載《文史資料選輯》第九十三輯)

附錄三 薛汕:和蔣經國相處的日子


  洪都邂逅

  「蔣經國同志!」

  我以前曾經這樣當面稱呼過,期待以後仍有一天作這樣的稱呼。但這畢竟已成為永遠不

  可能實現的事情了。

  我們黨的領導人稱他為「蔣經國先生」了。這就有條件,也有基礎,更有可能讓我稱他

  為「蔣經國同志」。這話怎麼說明?在愛國主義大義面前,曾經這樣相處過;仍然在愛國主

  義大義面前,也有可能再度相處。在這裏,讓我回到曾經這麼稱呼他的歲月。

  我少時讀到王勃的《滕王閣序》,那「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名句,老

  在腦海里迴響著。因此,當我一腳踏上「洪都故郡」的時候,即使當時的歌聲「工農兵學

  商,一齊來救亡」是那麼震撼著人心,把千萬人引上街頭,遊行呼喊,也卷人部隊,奔向前

  方,可以說讓熱情熔化在抗戰的大霞下。我自不能例外。與此同時,我還有一點當時也很流

  行的小布爾喬亞情調,想探古訪勝,看一看滕王閣故址。這就經百花洲,到了贛江,走上

  「中正橋」,放眼東望,什麼也沒有了,只有芳草萋萋,群鴉點點……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感到「有幸」,竟能於1937年在南昌住下來了。

  我所說的「在幸」,彷彿在夢境里,一個什麼也沒有的青年人,竟能在新四軍辦事處中

  坐在神馳已久的人物周恩來副主席的面前;而且竟能與被敵人詛咒侮辱為「矮腳虎」的英雄

  人物項英同志握手。除此以外,我竟一識蔣經國,與他有來有往,相處延續了幾年。

  我的「有幸」,不等於幸福。此後,流過苦淚,作出了犧牲。可是,一經過去,平生曾

  經有過的往事,倒難免要喟嘆一聲:「有幸」得來之不易呀!

  我當時是把蔣經國作為英雄人物看的。風捲雲涌的1925至1927年大革命,已經失敗

  了,也可以說是餘波吧!在街頭巷尾私下裡流傳著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其中一個,就是蔣

  經國在列寧的故鄉,大義滅親地痛斥父親背叛革命的英勇行為,深深地印在一般人的腦際。

  他寧肯放棄現成的「榮華富貴」,走上革命的道路,自食其力,視革命的利益高於一切。這

  是多麼不平凡的事啊!

  這在過去,我是在傳說中去想象他的;現在,卻出現在我的眼前,怎麼不感到神秘、敬

  仰、新奇……當不可捉摸的想象就要消失,代之而來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實體,英雄也是人,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關於他,又有新的傳說了。聽到的是這麼個樣子的:第二次國共合作開始了,抗日戰爭

  開始了!他在新的形勢下回來了,不是回到延安,而是回到浙江奉化。這不免有點費解:怎

  么不先回到黨的懷抱里?也許是秘密,外人不得而知。也許是為了「統一戰線」,先奉湯母

  側。然而,不論怎麼說,他的父親終於要他到江西省,在「省主席」熊式輝麾下「管教」,

  以觀後效。這個說法更是奇怪、神秘莫測。那麼究竟是怎麼一個真象,他又是怎麼樣一個人

  物呢?真要拭目以待了。

  一般國民黨的軍官,很神氣,軍裝著身,斜皮帶一技,長靴橐橐響,那就另一番樣子,

  總得有高人一等的架勢。可是,他一反其「勢」,很少這麼穿戴,倒是「夾克」短衣,漏斗

  形馬褲,皮鞭在手,愛戴鴨舌帽,就像是賽馬場中的騎土。看來,他不像在當官,倒像是個

  運動員,天真、活潑、威武,沒有架子,到處奔走,毫無顧忌,喜歡與青年人一道唱歌、玩

  兒……

  我當時在「江西青年服務團第一大隊」做抗戰宣傳的工作。這個「江西青年服務團」,

  可以說是國民黨別出心裁的產物。當時寧滬棄守,大批熱血青年湧向武漢,接著就是長途跋

  涉到革命聖地延安去。大勢所趨,國民黨只好沿途阻攔,用盡各種辦法,把人留下來。「省

  主席」熊式輝就是起用農工民主黨的王忱心,作為這個團的總於事,容納從東戰場來的青

  年,表示不分黨派,精誠團結。當時,夏征農就以半公開的共產黨員身份參加了團本部的工

  作。這樣,略有「民主」,任青年們有個獻身之處。第一大隊的隊長何土德,是個音樂家,

  他從上海帶一個合唱團到南昌,就留下來了。在這個大隊里,有些民主自由的氣氛,可以不

  受限制地發表意見。我在隊里,主編了《窗報》,每星期換一次,旗幟鮮明,是一個進步的

  輿論陣地。它不僅為內部的人所愛好,很多外面的人,一到來,就懷著不同的目的來閱讀上

  面的文章。

  我當時寫了一篇長達萬言的《托派是不是一個政治黨派》,文章的材料,都來自黨報黨

  刊,我不外結合東戰場的具體情況,再一次闡明罷了。

  江西青年服務團設在南昌的心遠中學。當時已不上課,學生已跑上各個崗位去了。這個

  學校的體育場地好,設備也好,愛好運動的莫不被吸引到這來。有這麼一天,大約是初秋

  吧!藍藍的天,淡淡的雲,金色的陽光不炎熱,像在每個人的身上,塗了一道顏色,格外鮮

  明。籃球場上,健兒們的活潑、矯健、敏捷的身姿,正在奪球拋籃,四邊站滿了人。球場離

  第一大隊教室不遠,我沒有去瞧那個熱鬧,探頭一望,已成慣常,不以為異,仍在室內干我

  的。沒多久,打球散場,看打球的回來了,對我嚷著:

  「小蔣來了!「

  「小蔣」是當時青年們對蔣經國的泛稱,包涵了崇敬而又親切的意思;假如有稱作「太

  子」的,就是貶意了。有意不正名,不宣而喻。我想:蔣經國來了就來了,有什麼可大驚小

  怪的?於是仍干我的。可心裏不免想著:蔣經國倒還能朝氣蓬勃,跟青年一道,精神不減當

  年。沒有多久,聽見一大串人,包括何土德在內,一路走來,說話聲沒有個停。我抬頭一

  瞧,倒很容易地就看出來了,別的都穿工人褲,就是蔣經國穿西裝褲,手中挎著夾克短衣;

  另一隻手,隨時跟著他說話伸出、縮回……他的嘴巴忽地噘著,忽地咧開,逢人不管認識不

  認識,就打起招呼來:

  「喂!老表!」

  剛巧他招呼的對象不是江西人,有的好笑,有的就對他也來個家鄉話:「阿拉上海

  人。」這一說就有點尷尬了,不得不改口說著:「呀呀!找伲江浙人,交關勿容易。」這個

  時候的青年人,同鄉的觀念淡薄了,不計較是哪裡人,也就在一起擁著他走,沒有介紹誰和

  誰。何士德當了引導,伴著他前走,帶著他走進到第一大隊來了。蔣經國看看床輔,看看桌

  子上的書籍,又看看玻璃窗前的《窗報》。他在欄前眼不轉睛地瞧著,然後問何土德:「陳

  秀仕是誰?這篇東西寫得好極了,應該動員青年的力量參加抗戰……」「她是暨南大學的學

  生,華僑……」「啊?華僑!「剛好陳秀仕那嬌小的身軀正在走動,何士德指著說:

  「就是她,就是她!」

  「呀!華僑女青年,真了不起,竟跑到江西來。」

  陳秀仕落落大方,走上前來。一聽蔣經國說了這麼些話,十分靦腆地用響亮的話說著:

  「抗戰嘛,哪兒不能去?」

  「你的爸爸媽媽在南洋嗎?你捨得離開他們?」

  「這有什麼捨不得?你不是也離開祖國到蘇聯去過嗎?」

  這麼一個回答,究竟是表揚呢?還是貶低?也就很不好說了。好說的是蔣經國曾經經歷

  過,不好說的是蔣經國現在是怎麼個狀況,就不簡單地是個「抗戰「的問題了。他沒有說什

  么,沉默了。這時,他又抬頭再看《窗報》上的文章。對我所寫的一篇,他很注意地從頭到

  尾看完后,說:

  以嘿!雷寧,是哪一位呀?」

  這使得何土德不能不高聲地喊著:

  「阿雷,到這兒來!」

  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上前了。這會兒,我把他看清楚了,帶棕色的臉上,有小小的麻

  點,淺淺地像水螺紋;兩個眼睛很靈活地轉著,有時眼皮一耷拉,還愛眯著。

  何土德把我介紹給他:

  「就是他,是個廣東人。」我有點怪何土德,你不也是廣東人?這有什麼奇怪呢!何土

  德的話還沒有完,補充上來了:「北平『一二·九』運動的健將,上海來的文化人。」

  這些話,何士德除沒有到北平以外,其餘等於他的自我介紹。說的隨口而出,聽的十分

  細心,蔣經國馬上伸出手來。他不跟別人一樣喊「阿雷」,而是慎重其事他說:「好,雷寧

  同志,廣東籍的文化人。」我只好跟他握握手,相應地喊著:「蔣經國同志,第一次見到

  你……」我的話里,意思多著呢!遠的說是「如雷貫耳」,到現在才得見;近的說是從他到

  南昌來;很多人跟他往來,也很熟悉,我卻遲遲才見到,絕沒有「相見恨晚」之意,倒有點

  意外能在這個地方見到他。原來,他是有目前的,下面的話,我才恍然大悟了。

  蔣經國問我:「《托派是不是政治黨派》是你寫的?你對這個問題很有興趣?你怎麼知

  道不是政治黨派呢?」

  言下之意,這類文章不是我寫的,而是別人寫的或有人授意我寫的。「興趣」二字,應

  該說成:「這個鬥爭你也參与?」最後,可是你怎麼可以認為不是政治黨派呢?無妨說他不

  能同意了。但年少氣盛的我,只用簡單的回答來表達自己的態度了:

  「就是我寫的!」

  他一聽,不多說了。

  過了一會,他又對何土德和我說:「什麼時候有空?你們一道到我家中來吧!」

  我一半出於禮貌,一半出於還想把這個問題弄個明白,馬上回答:

  「好,准去!」

  他呃呃地笑開了,有點沙嘎,帶看尾音,像已得到報償而很滿足了。然後,就自顧朝前

  走,又對旁邊的何土德說下去:

  「你的《挖戰壕歌》有『挖戰壕呀!嘿!,蘇聯歌曲《紅色水手歌》,也有『嘿』不過

  他們是噼嚦拍,僻嚦拍!,……」

  「蔣副處長,你用俄語唱一唱。」

  偏偏有一個要循規蹈矩地這麼說,在這裏倒成意外了。

  「不要叫我處長,一叫,我唱不出來了,呃呃呃!」

  他沒有唱就走了。

  過了幾天,何土德對我說:「咱們大隊要到三家村玩兒,一道約小蔣去。」「去,我們

  去約他。」「你沒有到過他的家?」我說:「沒去過。」「我帶你去。」南昌城裡,比起現

  在的大都市來說,再遠的住處也顯得近。我記得走了不大的工夫,就到城郊了。穿過林蔭

  道,經過一排樓房,來到一幢小樓下,上了走廊,已經見到兩個混血兒在玩耍。這準是他的

  孩子,用不著問。一瞧,就知道到了他的家。一進他的房子,不像卧室,又不像客廳,也許

  是由於很多青年在這裏,已經把布置搗亂了。他坐在中間,有問有答。青年們問的,都是在

  蘇聯生活中的事情:如何戀愛,如何結婚,如何建立家庭,又如何過社會主義的生活,什麼

  圖書館、託兒所、公園、戲院……他是歸來人,完全能夠滿足一個個的詢問。看來,他不拒

  絕這些詢問。他見何土德和我一道進去,就站了起來招呼道:

  「呃,雷寧同志,廣東人,你北伐到南昌來了。」

  我說什麼好呢?只好一笑了之。何土德也是廣東人,他也一笑了之。然後,何土德說明

  來意:「明天上三家村,你騎你的馬,我們走我們的路。那兒的杜鵑花還盛開著,……」

  「好啊!我們也去。」

  他還沒有回答,在裏面的青年,有的是江西省保巡司令部政訓處的政工人員,還有一些

  是剛到來的救亡團隊唱歌人員,……一下子都嚷著要去。由於他向大家介紹了何士德,這麼

  些人接著就喊開:「蔣經國同志,你像剛才唱俄語『僻嚦拍』一樣,用俄語唱《青年航空

  員》,我們用華語,何隊長指揮,唱吧!」何士德沒有推辭,說了一聲:「你……唱!」眾

  人齊聲唱著:

  「你看戰鬥機飛在太陽光下,

  你聽馬達高唱著走進雲霞,

  它經輕地旋飛著又抬頭向上,

  向上排成隊用力飛,用力飛,……

  它載負著青年的航空隊員……」

  幾乎沒有談什麼話,就墜入熱情的歌聲之中。他用俄語,我們用華語,競能合拍合調地

  唱開了。何士德揮動指揮棒,定調起拍,沒有他就唱不好了。在這個時候,我感到蔣經國即

  使大了幾歲,終究是要回到我們的隊伍中,此時此地不是已經在這樣做了么?他跟大家一

  樣,張開嘴,帶著抖音的俄語,競能合諧,一起共鳴。

  他,這麼做,跟同時代青年,應該說,實際上就跟進步的力量,跟愛國的群眾,聯繫得

  多密切啊!又多麼令人不易忘記啊!已出現的一些場面,又是多麼生動啊!

  這個時候,南昌雲集著一些文化人,有何士德、孫席珍、夏征農、程懋筠——音樂家,

  國民黨黨歌的作者……加上當地的頭面名流,象許德瑗、程宗宣——江西民眾教育館長……

  很不少,幾經籌備,決定仿效上海文化界救亡協會的辦法,成立南昌市文化界救亡協會。地

  點就在江西省民眾教育館的禮堂。布置就緒了,四面貼滿了標語,紅紅綠綠地有一番新氣

  象。各個團體的青年人,為值得尊敬的文化人,都願意做點工作,寫的、扎的、糊的、唱

  的,還有演的……正在緊張地準備的時候,萬萬想不到國民黨的江西省黨部來了個通知:要

  延期,必須等候批准。負責籌備的夏征農等人,認為愛國救亡,用不著批准!堅決拒絕,不

  子理睬,要依時舉行。但是,省黨部的調查統計室,已派來一批眾人皆知的打手,紛紛出現

  在會場內外。從他們交頭接耳、拋眼色、努著嘴的神態,可預料大約要大打出手了,這個會

  難得風平浪靜。怎麼辦呢?這個會,已經要蔣經國參加。而且要他作主席團成員,都是事前

  約好說妥的。可是,他卻遲遲沒有來。他來不來呢?很沒有把握,要是他來了,會好一些

  的。於是,我負責去他家中看看。我到了他的家,不見人,說出去開會。開哪個會呢?也沒

  有說清。也可能是別的會,我有點狐疑,又到保安處一趟,沒見人。從傳達室到他的辦公

  室,都推說不知道。我只好撲空悻悻地回來。站在門口崗亭的警衛,雖沒有為難,也似乎在

  冷笑一樣,你愛找就找吧!沒那麼便宜,這不就大大耽擱時間么?當我正往回走的時候,不

  知從哪兒鑽出來,聽到一個喊聲:

  「雷寧同志,站住,等著我!」

  一回頭,蔣經國從保安處走了出來。顯然,可以看出,他是臨時有了事情,忙撂開別的

  事來的。他的手上還拿著東西呢,連額角上有些汗珠,都來不及抹去。這一回,他破例穿起

  軍裝,去了身上的斜皮帶,只有腰間的紀帶,彷彿是不願意當官而這麼做的。還沒有等我說

  什麼,他自己就說了出來:

  「文化界救亡協會成立大會,我一定去。這邊的會,沒完沒了,怎麼說也不能奉陪

  了。」

  聽他這麼一說,不必說明來意,我改口這麼說了:

  「我也要去,時間早到了,快走!」

  我們很自然地小跑起來。那個時候,不興自行車,他入市騎馬也不方便,更沒有特備的

  小轎車,就是靠兩條腿,穿過了大街小巷。到會場門口時,一大堆人擁塞著,不讓進,不讓

  出。……這麼一批人,認出他來,不敢阻擋,騰個空讓他進去了。這時台上紛紛嚷嚷,擁著

  一個穿中山裝的說個不休、台下沒有坐滿人,卻有的站著,叫嚷著:

  「中央規定民眾組織就是抗敵後援會,沒打什麼救亡協會,不合法,不許開!」

  「這個會沒有批准!」

  「你們幾個人代表不了文化界」

  這已經清楚不過,有一批人在阻止開會。但是到會的群眾,沒有退讓,也站起來,在台

  下與他們辯論開:

  「抗日救國,人人有份!」

  「全國戰爭一開始,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都要組織動員起來!」

  這些話,還是國民黨的「總裁」說過的,現在就用來反駁所謂「不合法」的指責了。我

  伴著蔣經國上台了,他插到夏征農、孫席珍與那個來阻止開會的人中間去。開這個會,由於

  他是贊成了的,也是答應來多加的,不予開會,沒有道理。他上前拍著胸大聲說:「照常開

  會,我負責一切,別管。」可是,台下已經不成秩序,有的幾乎就要動武了。「你們不合

  法!」「你們不講理,愛國的良心哪裡去了?」……他氣憤地站在台前,手指著前頭:

  「哪個到會場來搗亂?給我出去!「

  那些人一抬頭,見是蔣經國,不能不安分些,停止拌嘴,東看看,西望望,在找尋什

  么,分明在聽候指揮……他又在說一遍:

  「我是保安處副處長,搗亂的聽著,出去!」

  那些人沒有動,裝作是出席的群眾,可以不被發覺。但是,他的手沒有放下來,還是指

  著:

  「出去!「。

  那些人,賊眉鼠眼,在聽見口哨以後,就一個一個抽腳偷偷地退了出去。會場登時安靜

  下來,也沒有辯論了。他放下手,摸一摸下巴額,從容不迫他說著:

  「這是一個抗日的文化界團結禦侮的大會,開!」

  當下,會場的情緒完全轉變過來了,沒有阻攔開會的了。坐下的群眾,連同從門口湧進

  來的,伸出手,一下子爆發出連續不斷的鼓掌聲。正氣上升了,一股邪風不見了,台上馬上

  安排開會的事宜。會場里,早已練習好的大合唱《祖國文化進行曲》,系孫席珍作詞,何士

  德譜曲,此時在揩揮下眾口一調地唱了開來:

  「祖國快要淪亡,起來,快把文化武裝,

  要爭取,民族的解放!文化人,也該起來,

  踏上抗敵的戰場……」

  我站在台上的一角,聽著歌聲,一股熱氣正在上升,隨口也唱了。一個個聲音,集合成

  巨響,只聽到滾滾而起,急急而來,一如大海的波濤,席捲著一切,……

  這時的台上,蔣經國站著,即使穿軍裝,也是一個普通列兵,沒有什麼特殊。但當他看

  到會場上,別的人不是穿工人裝,露出雪白的村衣,就是著中山裝,淺藍的一片,彷彿感到

  只有他的顏色不一樣,有點不入俗,就把軍帽脫了,腰上的風紀帶解了,然後把雙手伸開,

  十分輕快而活潑地衝著夏征農、孫席珍等人說著:

  「時間不早了,開會吧!」

  黃澄澄的燈炮,發出的光像是底色,有時因電力不足,竟暗了下去,幸好台上已有兩盞

  汽燈,放射著銀亮的光圈,擴大開去,把台下的群眾,黑壓壓的頭臉,照得一清二楚。四

  周,能夠反光的玻璃窗,閃著閃著。這好像在一個碼頭,巨輪就要啟碇了,送行的人眼光無

  不集中在輪上,情深深,意切切,祝願能一路順風。

  中秋之夜

  翁翁鬱郁的杉林,成一片藍色,與白雲飄霧,像水撥彩畫一樣,渲染在一起。自從紅軍

  長征后,井崗山是個禁地,幾乎沒有人上過。為了看一看盤踞在上面,挂名國民黨的一個鄉

  衛中隊,其實就是土匪窩子,試探一下頭子的政治態度,我去了那裡。我正有所得,累呼呼

  地回到第五區的住處,便接到遂川縣打來的電話,要我馬上回到縣城聽命。

  原來,江西省委為了加強贛南的工作,調動了一批青年上贛南。帶隊的責任落在我的身

  上。

  這時,武漢已棄守,南昌又棄守,南中國的大門廣州也棄守,東側的小門潮汕也一樣棄

  守,棄守、棄守……贛南變成東南戰場的後方。

  國民黨很重視這個變化,調蔣經國到贛南做專員。

  我調贛州繼續做組織工作,特別要在城市工人中發展黨的隊伍。同來的分派在各個團體

  單位,暫時由我聯繫下去。我的主要工作,像在南昌一樣,公開身份是在「江西青年服務

  團」,而在贛州,任的是縣抗敵後援會組訓股長。

  這好比在征途中又一個遭遇:要與蔣經國為伴。

  這一回,我比初次見到他時,對他認識清楚得多了。這是後來到新四軍辦事處,親耳聽

  到黨的東南局副書記黃道對我說的:「他不是黨員。黨的政策就是幫助他,按《抗日救國十

  大綱領》支持他的工作。但是不能存幻想……」這些話,又在我的腦海浮現起來,事隔二

  年,不至有變化吧!心裏有底,到贛州也就不覺陌生了。

  蔣經國在贛州擔任的官銜,叫「江西第四行政區專員公署」專員,管轄贛南十余個縣。

  贛南,我們革命的搖籃,也是老根據地所在地,只因紅軍長征以後,又成為國民黨區。但黨

  的威望是如此的高,廣大人民的感情又如此的深,對國民黨的動向又特別敏感。體現國民黨

  與共產黨合作,就比別的地方更直接;一遇磨擦,暴露出來的問題也多。因此,統一戰線的

  鞏固與發展,緊張的程度,並不在重慶之下。

  為什麼要把蔣經國部署在贛南呢?看來國民黨就是因他有過紅色的標誌,藉此在贛南以

  孚眾望;再則呢,國民黨也很清楚,不管蔣經國有過這樣那樣的事,終究還是國民黨,代表

  國民黨的利益,不會有虞。

  儘管有著錯綜複雜的矛盾,但這裏畢竟是個緩衝之地。

  此中的關係似乎不好理解,於是有的把他看作是共產黨員,尤其是國民黨內對他很不放

  心;有的把他看作國民黨員,擔心他做起官來,究竟能不能與共產黨合作?只有等候事實。

  有的已知道他的底細,卻本著團結合作的精神,要做好他的工作,又要有獨立自主的政策。

  我在贛州,屬於最後一種人。我雖然跟他認識了,到了贛州,沒有去專門找他。我做我

  的工作。

  贛州縣抗敵後援會的總幹事周百皆,是一個平易隨俗,很能吃苦耐勞而又易於接受意見

  的人,曾經留學蘇聯,與蔣經國是同學,成為蔣的四大秘書之一。我所做的組訓工作,直接

  由他指導,向他請示,向他彙報。

  贛州縣抗敵後援會在舊贛州府衙,已改作「幼幼師範」了,可是學校己疏散到附近縣

  去,讓這個抗戰的機構住下來。這個會有個「宣慰團」,團員四五十人,男男女女,有唱歌

  的,有演戲的,人來人往,日夜不停,已經不是一個冷落的庭院,歌聲、念台詞聲,還有早

  上健身武打的喊聲,早已連成一片,充滿著生氣。

  木芙蓉花盛開,不像合歡樹那樣飄香。而它撒著花瓣,落在幼幼師範的后操場上,綴在

  崴崴的青草上,像在綠毯上綉上花朵。草上盛著晶瑩的露珠,一一都被早來人的褲管、鞋面

  拭走了,後來人即使席地而坐也不會濕著。雖然是秋天已到,卻沒有感覺有什麼涼意。我不

  愛打拳或手舞足蹈一類的運動,跑步兜了幾圈,就坐在一旁;然後,又到樹蔭下拉開拉

  鏈……忽地,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喂!老表!」這就有點奇怪,還是這麼個叫法,可是蔣經國來了?接著就聽到他不斷

  地招呼人:「沈明輝,你好!怎麼不練歌呀?」沈明輝回答:「你好,蔣主任!」又再一聲

  說著「楊茵湖來了沒有?還在睡懶覺?把他拉起來。」接著,看到蔣經國穿著背心、短褲,

  肩上挎著夾克短衣,正和周百皆一道來了。他這個樣子,一看就知道剛剛在贛州公園運動后

  串門來了。

  不叫「小蔣」,也不叫「蔣專員」,卻稱起「蔣主任」。有個來由:贛州縣抗敵後援會

  宣慰團的團員,年紀又更輕些,更小些,稱蔣經國為「小蔣」顯然不相稱;稱「專員」呢,

  確實有些「官氣」,叫不出口。而」蔣主任」呢,駕乎兩者之間,而且是個新鮮的稱呼,因

  為江西三民主義青年團正在籌備成立,他是主任。這麼一群青年,都十分高興地參加,由此

  及彼,對「主任」就格外親切,就這樣叫開來。他也樂意接受了。

  這個三民主義青年團是個新生的事物,沒有暮氣,很適合青年的特點,在江西,才開

  始,還沒有被中統所利用。我作過這樣的傳達,黨為支持蔣經國,使他在贛南不孤立,而有

  擁護他事業的群眾,就讓共產黨員參加,也鼓勵青年們參加。參加的,可以藉此接受到新的

  鍛煉。

  蔣經國當的專員,很不一樣,一改過去衙門老太爺的作風。清早起,全體公務人員,都

  必須到贛州公園體操、運動。他討厭睡懶覺的,也以身作則,一早活躍在「鍛煉」線上。

  他們所以點「楊茵湖「的名,是早就聞名了:這個到過日本東京的留學生,一肚子「藝

  術」,精於戲劇,就是不守生活秩序,晚睡晚起,任何衝擊也攻不破。蔣主任這一回能不能

  攻破呢?青年們回答著:

  「你去拉他吧!等他導演的《鳳凰城》演出了,不用你拉也就爬起來了。」

  楊茵湖總是在夜靜更深中設計有關工作,特別對「演劇」十分認真,蔣經國似乎也理會

  到這一點,也就不堅持了。正在這個時候,他一眼瞥見我了,馬上衝著我說:

  「你認不得我呀?好大的架子!也不去看我一下。」

  這真是說到哪裡去了,我能有什麼架子?我倒怕他真的把我忘記了。我正要說話,周百

  皆的銀絲眼鏡晃了一下,乞乞地插上來說著:「阿雷不是這樣,一來就忙不迭,要有什麼請

  示才找你去!」這是對我的解脫,我只好說:

  「蔣經國同志,我怕你貴人多忘。我要是搭了架子,那麼拆了就是。」

  「那就好,等你!」他彷彿閑不住,嘴巴東吆西喝嘟嚕個不停,忽的說到這方面來。其

  實,恐怕他不知道我的對象是誰,而他偏這麼問:「你的密瑟斯好吧?沒有來?」

  那個時候,已結婚的不叫「愛人」,一般叫「密瑟斯。其實是「女朋友」的意思,作為

  已婚對象的特殊叫法,我只好答著:

  「沒有來,還在遂川。」

  這時一群宣尉團員把他包圍了。嚷著:「蔣主任,跟我們一起賽跑吧!」

  說時遲,那時快!蔣經國一下子就奔跑起來,一群青年都前前後後地繞著草地跑個不

  停。

  周百皆是第四行政區動員委員會的秘書,掌管抗戰動員、組織和宣傳的工作,蔣經國的

  四大秘書之一;之三呢?一個就是真正的專員公署的秘書,叫黃中美,權力很大,熟悉官

  道,又能說幾句革命的話;又一個是在經濟委員會當秘書,叫許季元,掌握財務實力;再一

  個是新贛南月刊社的秘書,叫高理文,斯文典雅,管文化方面,實際是為蔣經國製造輿論的

  重要人員。

  第四行政區動員委員會在「專員公署」裏面。過了幾天,我一早就來找周百皆:目的是

  去看蔣經國,免得又有「架子大」之嫌。周百皆說:「還沒有來。「正說著,窗外橐橐的皮

  鞋聲響了,接著就聽到蔣經國的嗓門:「喂,你們來得早!」周百皆說:「你快追上去吧!

  要是有人來了,就什麼也談不成了。」我只好跑出來,在他後面叫著:「蔣經國同志,我來

  看你。」

  他迴轉身,停止走路了,說著:「啊!你來了,來了就好。」接著,伸手把我拉住了。

  「來,到裏面,有菠籮蜜吃!」過了一個小門,進入又一側的小天地,有假山、有花草,明

  亮的玻璃窗,……顯然是後來修的,與原來的風格不一樣。專員公署是利用一個破廟改用

  的,我已忘記什麼廟了。

  跑進他的辦公處所,裡邊有沙發,也有書櫃。我一坐下來,他就叫男勤務員把菠籮蜜拿

  出來削切,然後要我坐下來,忙問著:

  「雷寧同志,你這個廣東人,你這兩年哪裡去了?好不容易聽到朱承熙說,把你請來

  了。」

  朱承熙跟我從上海出來,一道到新四軍贛東根據地以後就分手了。他先來贛州,在「三

  民主義青年團」搞籌備工作。這麼一批青年人到贛州,就是他向蔣經國提出后實現的。蔣經

  國記性這麼好,腦力不差。我只好認了,說著:

  「用不著請,只要你願意,說來就來。」

  「贛南的建設,千頭萬緒,有能力的人來多了,出個主意,動員力量。」

  蔣經國的主意不錯,也很實在,正在招攪著一些人。這種求賢心切,不論什麼動機,還

  有一股為中國進行建設的勁頭。這自然是值得支持,幫助出一些力量的。我就說著:「這裏

  你有條件,可以獨擋一面,你已有個班子了。」我這指的是四大秘書,是個領導核心,「先

  定個目標,有號召,也就有人響應。」

  「嘿!你倒看得挺准!」

  「這是個常識,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我又退一步,「只有糊塗蛋,才稀里糊塗,招

  人罵,做些糊塗事。」

  我說得客氣了一點,沒有把所有的倒退、反動的都包括了進去,也沒有點什麼具體人

  名,一般叫泛泛之談,也不知他是不是覺察到我說的是有所指。他屋裡雖準備了香煙,大約

  是招待商賈一類用的,他自己並不袖,也不拿給我,只指著說:「你沒有抽煙?三炮台、海

  盜牌,這都是從汕頭走私進來的。商人真厲害,得和他們斗一斗。」

  人為名死,鳥為食亡;名利兩字,哪個時候都存在著,就看能不能納入軌道,加以利

  導,以利國計民生,自然也可以有破壞性,使生靈塗炭。東南戰場的後方,正存在著經濟上

  的問題。

  「呃呃,你來了,你懂得政治的,你說說看,我這當兒,該怎樣做才是道理?」

  「你懂得政治的!」這可是一句高抬的話,從話的根源追尋下去,是與當年那篇《托派

  是不是政治黨派》有關,不過他不這麼說罷了。雖然,我對政治一竅不通,也還是一個青

  年,沒有「政客」的經驗,倒還熱血沸騰,願意投身到中要是好的政治措施中去,就絕不袖

  手旁觀。

  「我沒有什麼大本領,做點實在的事還可以,只要你樂意,我就多做組織群眾的工作。

  有組織的隊伍,才能發揮作用呀!這之外……」我補充著,「你得擁有青年,他們是先遣隊

  能夠衝鋒陷陣,打開道路。」

  這就是說:他抓住兩個工作,就不孤立了,有基礎了。這就是我的意見。不過改口把上

  面的話說出來,也不知他是否接受了。他笑著說:

  「朱承煕不是在搞三民主義青年團嗎?瞧他已鼓動起青年來了,不錯……」

  他大大表揚朱承煕,用以回答我所說的:和重視青年這股新生的、又是源源不絕的力

  量。他對朱承煕表示了好感,無非說,對我和所有新到的,絕不會例外了。

  這個時候,勤務員把菠籮蜜切開了,端上來,我們一起吃了。過了一會,隔壁的電話鈴

  聲響了,勤務員過來說:

  「朱承煕來的電話,問你看到三青團中秋船會的計劃沒有?他要來和你商量。」

  「你就說我贊成。」

  這個勤務員也很有意思,不是唯唯諾諾,而是反說著:

  「你不贊成,他就不會寫計劃。他問的計劃行不行,有些什麼意見?大約……」勤務員

  感到話多了,也忍不住地笑開來:「嘻嘻嘻,你自己說吧!」

  「你就要他來吧!」

  勤務員照辦了。我原來還要說有關文化上的事,只好改口說:

  「還有一個輿論的問題,以後再說吧!」

  我告辭出來,經過動員委員會門口,周百皆跟我打個招呼,並介紹葛洛和我見面,葛洛

  任宣傳股長,沒多說話就走了。

  我回到抗敵後援會,才在辦公廳的椅子上坐下。宣慰團的小青年,每個人的手裡拿著藍

  袖章,唱唱鬧鬧的,有的就闖到我面前來了,有的竟嚷嚷起來:

  「阿雷,你瞧我們拿著青天白日藍袖章,清一色,這叫三民主義青年團,是國民黨的,

  好比說藍衣社,也有個記號。」

  這就是說,對於參加到三民主義青年團里去,進步青年感到很彆扭,雖然,在江西初起

  時,還是很單純的。一般青年們,不知道在團體中哪個是黨員,唯找進步的談,可進步的就

  是沒有二話:參加!於是就有了這樣或那樣疑問。行動開始了,思想跟不上去。

  他們出去開會時,帶著藍袖章;一回來,就扯了下來。

  這是一個感情的問題。陝北的紅軍改編,戴上青天白日帽,可裏面的紅星帽,就是還墊

  著,不願拿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說服,識大局,以利工作。在這個問題上,支持蔣經

  國,實在是出於真心。

  中秋之夜,月上柳梢頭。古老的贛州城牆腳下,贛江之邊,一片燈火輝煌,蠆船相連,

  青年們正在上面歡度傳統的佳節。

  我沒有參加三民主義青年團,但我有必要去看一看。踏上蠆船,桅杆的尖端有繩子把紙

  花成串地掛了下來。五色繽紛的蠆船上,鋪開坐席,放著柚子、柿子、月餅、花生……男女

  青年帶著新奇有趣、別開生面而不知究竟怎麼個玩要的心情,三五一堆,分別坐著站著。這

  可真的萬籟俱寂了,沒有唱歌喧嚷的,江面靜靜,流水蕩漾,閃著白光。

  三民主義青年團的團員們在朱承熙的帶領下,前後忙了不少天,把這個傳統節日的慶祝

  活動確實搞得挺熱鬧。

  蠆船上拉著橫標:「中秋賞月船會。」

  我在船上走了一圈,就悄悄地退出。然而,還想看看朱承熙究竟是怎麼個擺布法,就走

  向路旁,在比較僻靜的地方踽踽而行。啁啁的鳴蟲,時高時低地飛進我的耳朵,「千里共嬋

  娟」,普天之下,不知是怎麼個欣賞法了。

  迭時候,朱承熙伴著蔣經國,還有好些人,一時看不出是誰,匆匆地到來了。船上的人

  叫著「蔣主任」來了,隨即響起熱烈的鼓掌聲,然後就聽到已經有了準備的《青年之歌》唱

  了起來:

  我們青年拉起手來,

  我們青年團結起來,

  新的時代,新的中國,

  全靠我們來創造。

  這是按蘇聯電影《生路》的插曲,新填詞的歌,大家一面唱,一面就拉起手來了。這一

  支唱完,又唱《青年進行曲》。

  前進,中國的青年,

  挺戰,中國的青牢,

  我們恰像暴風雨中的破船,

  要用一切力量,

  爭取勝利的明天。

  先唱歌而後再講話,很是別緻。朱承熙遞了一張紙,顯然那是他代為擬好的講詞,大約

  是要採取朗誦詩的形式。講詞中充滿著非常多的形容詞,滿足著青年對於美的渴求,哪怕是

  幻想的、浪漫主義的,……

  蔣經國念了幾句,

  「青年同志們,你們是火炬,照亮了黑夜;你們是開路先鋒,開闢著道路;你們是三民

  主義的新力量,要一直戰鬥到中國的黎明!」

  顯然,這麼一些話,對於什麼都不循規蹈矩的蔣經國說來,無疑是念不下去的。他把紙

  擱了下來,吶喊著:

  「今夜中秋賞月,你們盡情地唱歌、說笑、跳舞,我同你們在一起,同享歡樂。來吧!

  該吃該玩就隨便地作樂!」

  蔣經國一說不要緊,倒首先就招來一個要求:「請蔣主任唱俄語歌!」

  他很痛快,一口應承,又唱起俄語「僻嚦拍」了。

  我沒有看完,就回去了。後來怎麼樣玩法,直到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見到這些小青年才

  知道。他們其樂陶陶,敘說著難忘的情景。

  「一個專員和我們玩,真是少見。太好了,太好了。」

  「蔣主任跟我們手拉手,唱著歌,就是青年人。」

  「他還用俄語朗誦著馬雅可夫斯基的詩:『列寧,我們的太陽,!就是聽不清,又沒有

  人翻譯,或加以解釋解釋。」

  聽著這些描述,就知道那時候蔣經國在青年們心中的形象是美好的。

  狂亂的會

  一個星期天我應邀去蔣經國家。專員公署沒有人上班,到處都靜悄俏的,一到他的小天

  地,他的夫人蔣方良就迎上來,雖然是蘇聯人,卻能說很慢很慢的普通話,都能聽懂。她學

  著蔣經國的辦法招呼我:

  「雷寧同志,不用客氣,就到裏面坐一坐。」

  我就坐在沙發上,她要勤務員替我端來一杯牛奶咖啡,又再次說著:

  「不用客氣,請飲牛奶咖啡。」

  我只好端起杯子來。這時蔣經國來了,顯得那麼高興,也喝了一口牛奶咖啡以後,說:

  「請你來沒有別的,看來民眾工作已有很多進展,就看市裡的組織工作你做得如何了。

  乘勝推進,不二法門。」

  我說:「先把城市的組織做好吧!然後,再做其他縣的工作。贛州縣抗敵後援會婦女界

  分會己經成立,即使不成立,有個婦女指導處,也還有人抓。就是工界分會,不成立不行。

  航船公會、紡織公會、鐵業公會,……這個公會,那個公會,都是資本家、大老闆的組織,

  就是沒有工人自己的團體。」

  「你就趕快成立吧!不必給我說這麼多道理。」

  「成立了。成立那天,請你當主席,你親手成立起來。成立那一天,要盛大遊行,顯一

  顯工人的力量。」

  「這……」

  他沉吟了一下,大約與他所想的有些矛盾,顯一顯力量,也無非是顯一顯他的力量;可

  是,顯的是他的力量時又如何呢?就有點嘀咕了。不論怎麼說,在當前,還是對他有利的。

  他說:

  「該怎麼做,你就做吧!要我做什麼,只管來。」

  他說得多麼爽快啊!這就非成立不可了。我已有了個底,然後,好依情況加以調遣。這

  個時候,蔣方良帶著小孩子過來,我不多耽擱,站起身來,問著:

  「蔣經國同志,還有別的事嗎?」

  「你給我一個時間,早點通知,免得臨時不知怎的。」

  「也許很快,即使匆促些,也一定給你準備好稿子,放心吧!」

  我回到「幼幼師範」自己的寢室,躺了下來,看著天花板,想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呢?為了他?……難道真的有個獨立王國?於是理智又告訴了我:任何事情都不是以主觀意

  志為轉移的,還是放心做下去吧!

  在一個工界分會的籌備會上,不能不請贛縣抗敵後援會的委員來,告知要成立了。哪知

  道竟是國民黨的老爺來了,一個是贛州縣黨部書記長劉宜均,又一個是江西省黨部第四行政

  區特派員葉競民,這兩粒耗子屎,弄壞了一鍋湯。

  我在籌備分會,當然由我主持會議,一開始倒也平靜,漸漸就開鍋。這兩人,一個說:

  「省抗敵後援會有這個指示,可是省黨部沒有這個案。」又一個說:「沒有案就是不合法,

  就得取締,不能開。」一個說:「各個縣抗敵後援會已經夠了,各界都包括了;各設分會,

  多此一舉。」一個又說:「什麼叫意志集中、力量集中?這樣分散的做法,又想搬起割據的

  一套。」一個說:「弄這個組織那個組織,是共產黨的手法。」一個又說:「共產黨花樣不

  可不防,防就不準開!」這是一對雙簧,把工界分會引伸到共產黨方面去。

  這個時候,應邀前來參加的葛洛,還有吳越,也是一對雙簧,針鋒相對地同他們辯論開

  來。一個說:「全國總動員,見之《抗戰建國綱領》,成立工界分會,完全會法。」又一個

  說:「這是聽國民黨中央的?還是聽你們的?你們不過是一個小小縣黨部,膽敢自立號令,

  形同割據。」一個說:「還有國家至上,民族至上;工界分會成立,有利於民族,為了抗

  戰!」一個又說:「工界分會是屬縣抗敵後援會的,聽命于省抗敵後援會,叫意志集中;如

  果聽你們的,叫亂聽一氣,就是力量不集中了,不行,你們找你們上司去,與我們無干!」

  一個說:「你們替誰說話?不像國民黨,倒像日本人,口口聲聲防共!」一個又說:「共產

  黨在重慶還有代表,你們在這裏罵起共產黨玩花樣,不像國民黨的口氣!」這祥,說得不罷

  不休,無隙可攻。

  最後我說:「蔣專員有代表在這裏,可把你們的意見帶了去。我宣布工界分會就是要成

  立。」散會了,劉宜均和葉競民走了。留下葛洛和吳越,跑上前來和我握手。葛洛說:「你

  辛苦了。」吳越說:「你在會上很孤單,我們不能不說話。你在會外很有力量,誰都支

  持。」原來,葛洛是受蔣經國的委託特來看一看;而吳越呢,一個新到贛州不久,是得到蔣

  經國的允諾,正在為青年文化服務社的開張而忙碌的人。

  這就是撂開一切反對的人,決定成立工界分會。

  大約是在十月間,那一天是陰霾的日子,卻沒有下雨。整個贛州都轟動了,從下午起,

  工人就沒有去做工,分別自持彩旗在街上遊行,高呼著:「慶祝贛縣抗敵後援會工界分會成

  立!」還有「抗戰必勝,建國必成」一類國民黨規定的常見口號。他們不是集中遊行,而是

  各自走各的街道,有時在街上並排走,有時又擦肩而過。更有不同的,臀章是紅布黃字,與

  別的集會還有些藍色記號不一樣,嚴肅、熱烈,也不免有點緊張,以致連呼吸也急促一些

  了。

  延續到晚上,在大共和舞台門前,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接著,分別進到戲院里,樓上

  樓下,滿是旗幟,又滿是紅色的臀章。人數很多,就等著開會了。燈光不很亮,也仍然四

  射,把每個粗礦的臉孔都照著。那東望西望的眼睛,彷彿是千萬條光線,就在台上台下亂轉

  著溜著,就看如何開始了。

  整個會的安排,前面是成立大會,以選出工界分會的委員就算完成了任務,後面就是戲

  劇,有幾個新戲,如《法西斯細菌》等。我是籌備的人,把各個工人團體的負責人請上了舞

  台,把蔣經國請到了。原來應該非常有次序地由他先講話,以後各個工人講話,然後選舉。

  哪知蔣經國一到台上,全場熱烈地鼓掌,一再要停下來也停不下來。這個會怎麼開呢?我把

  己準備好的講稿給了蔣經國,在稍微安靜的瞬間,他開始念著:

  「工人同志們!贛縣抗敵後援會工界分會現在成立了,這是贛州工人的喜事!工人們在

  《抗戰建國綱領》的號召下站了起來……。」

  話沒有說完,掌聲就沒完沒了,根本聽不清台上說什麼,台下的說話聲,大嗓門的還壓

  過台上聲音。接著,不用台上領呼口號,台下竟群呼著:「為實現《抗戰建國綱領》而奮

  斗!」「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過了一會,我跑上前告訴蔣經國:「現在選舉吧!你念

  一念名單。「蔣經國在台上念工人的名,誰也聽不見,台下最多聽到:碼頭工會的代表、機

  器合作社的代表……他一看沒法,連名單也不要了,伸開兩個大胳膊揮一揮,台下不知為什

  么,靜上來了。他就高喊著:

  「選舉委員!剃頭師傅來了沒有?參加!」台下一陣鼓掌。

  「挑擔的來了沒有?參加!還有木匠師傅,撐船師傅……」連我也聽不清他說些什麼,

  什麼姓名也不清楚,最後,來個一鍋煮:「他們都是委員,你們贊不贊成?」

  一陣狂歡的鼓掌,竟伴著新的口號,喊著:「蔣專員萬歲,蔣專員萬歲!」樓上樓下,

  也有人喊起「蔣專員萬歲!」

  到了這個地步,蔣經國才退出大共和舞台。我陪著他,滿頭是汗地走了。他走的時候,

  連連說著:

  「這個會開得太好了,我沒有看見過!這簡直就像在莫斯科,工人們就是這麼個脾氣,

  熱烈得叫你喘不過氣!」

  我送他出了大共和舞台的門,趕快回來,好在台上已拉下幕布,準備演劇了,用不著我

  忙了。我在工人群眾中走了一走,他們在等著看後面的演劇。我渾身疲乏,退了出來,踏上

  回住處的路。

  現在,我的腦海亂成一團,可是,蔣經國卻十分滿意。

  又一想:這怎會是一個組織呢?一窩蜂地選出委員,張三李四都不清楚,一塌糊塗。

  再一想:這一個隊伍,又怎麼能作戰呢?這是為什麼?

  我正在走著,一位電廠老工人走來對我說:

  「自從蔣介石清黨把陳贊賢殺了以後,贛州工人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集會。」

  這可把我給提醒了:是應當考慮周到啊!這將是誰的過錯呢?我有點怪蔣經國,為什麼

  這樣亂七八糟地處理選舉的事。

  最使人吃驚的,又是誰竟嚷起「蔣專員萬歲!」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終於這麼想開了,

  是無意也應作為有意來考慮。我所做的這個工作,實際上是失敗了。

  一個晚上睡不好。

  第二天早上,我乾脆上贛州公園。做完體操,我想看看蔣經國在不在,再談談工界分會

  的事。哪知,沒有見到。倒是遇到周百皆,他是蔣經國的傳聲筒:

  「昨晚的會開得太好了,縣黨部的人毫無辦法。小蔣的威望那麼高,以後的工作好做多

  了。」

  我啞口無言,如吃黃連。贛州公園的香焦葉已開始露出黃色,竹葉出也黃了不少。秋風

  乍起,涼氣襲來,落葉慢慢地往地面一邊吹去。

  是非之辯

  正當「工人們」對蔣經國表示信任而且呼出「蔣專員萬歲」的時候,在蔣經國的神色和

  言語里,都是很滿意的,認為他的威望提高了,彷彿莫斯科的工人愛戴列寧一樣。他這一天

  真、求勝的心理活動,或許因為他沒在國內親身體會,也就不知道自大革命失敗以後,鬥爭

  複雜性的緣故。我又不好對他說明:這裏面隱伏著禍害。我當時是執行黨在抗戰時期的統一

  戰線的人,又是籌備工界分會成立的,並沒有在工人的黨組織布置這樣的口號,以及類似的

  溢美言辭呀!因此,很懷疑是別有用心的人,利用這個盛會來製造混亂……

  果不其然,很快地就有了反應。抗敵後援會的委員們,因國民黨縣黨部占左右一切的地

  位,竟決定撤換總幹事,逼使擔任主任委員的蔣經國執行。也就是說:周百皆得換下來。這

  就表明要削弱蔣經國在群眾組織中的力量。蔣經國不好頂回去。周百皆碰見了我,心情沉重

  他說:

  「縣黨部要換他們的人。小蔣沒有答應,只好從專署調一個搞司法的科長范魁書來接我

  的工作。」

  我為提請他注意,對他說:

  「他們採取進攻了。這不是一個縣的想法,而是省里有後台。」

  這是十分清楚的:江西國民黨省黨部的調查統計室,就是策動的總機關;他們連蔣經國

  也不怕,是要拉他倒退。蔣經國呢,己意識到這麼做,很明顯地是在開始拆他台,雖然不高

  興,但也用比較委婉的方法退了一步。

  這個時候,配合行動,謠言四起,竟傳到重慶:「贛州變紅了!共產黨準備搞暴動!」

  「蔣經國在贛南搞蘇維埃,準備趕走熊式輝……」

  這些謠言是有目的的,蔣經國明白不是事實,但也很不願重慶方面聽到,特別是他的父

  親聽到,以免引起不愉快:因此,不能不示退以利工作。周百皆又說:

  「小蔣決定調你到動委會,擔任督導股長,負責國民月會一類工作。近在專員公署,有

  些事他比較好與你商量。」

  就這樣,我離開了抗敵後援會到動員委員會來了。周百皆呢,他的更多力量,花費在為

  蔣經國辦的救濟事業了,如成立難童學校,后改名義童學校,是收容從各成區搶救出來、失

  去父母的孤兒……

  這一變動,一經我向江西省委彙報,很快就領到這麼一個任務:一走要做好蔣經國的統

  一戰線工作,調動一切力量,幫助他做出成績。於是一個上層的文化黨小組歸我負責,江西

  省政治講習學校、青年文化服務社、第四行政區保安司令部政工隊等黨支部歸到這方面來

  了。而我在動委會的得力助手是黨員葛絡,他負責宣傳股。蔣經國好些對外發表的文章,大

  多經他起草,他與蔣經國見面比我多。一些不便由我提出的事,就交葛絡辦理去了。

  動員委員會設在專員公署內。專員公署是利用一座舊廟改造的,後面是西津路,開成正

  門。一般的國民黨的機關,迸門的照壁,不是畫青天白日,就是寫「禮義廉恥」或「誠」的

  字樣。可蔣經國覺得那樣太腐舊,決定換一換門面,就找政工隊搞美術的俞亮前來設計。俞

  亮提出好幾個方案,蔣經國終於採用畫兩隻手握著的圖案,不用文字說明,表示「精誠團

  結」的意思。硃砂紅底,用黃色鉤出雙手,很鮮明,也生動。我進出動委會,以及所有來專

  員公署辦事的人,都可看到。更徹底的是,蔣經國下令不用帶武器的警衛,門口只留一般的

  傳達人員。

  蔣經國的這個做法是年輕人進步向上的一種表現,從動機上說,很純良、坦誠、熾熱,

  應當說可以理解並應加以讚許。這一類事,他認為是小事,想做就做,不和什麼人商量,連

  他的秘書都不知道,他的個性是說了算,有「點初生之犢不怕虎,哪管非常的閑言絮語。

  照壁上的兩隻手,在兩邊的修竹、夾竹桃葉的映襯之下,更顯出又莊嚴、又有力的氣

  勢,至少使得官衙門的味道少了。

  這兩隻手,又是代表什麼呢?群眾說:就代表國民黨和共產黨吧!不知蔣經國是不是這

  樣想,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在民族危亡的時刻,只有團結、合作,共同抵禦人侵之

  敵!

  沒想到,這竟變成反對抗日者謠言之源、中傷之據:只有共產黨的機關,才不要「禮義

  廉恥」、青天白日……

  蔣經國原來並不在意,終於重慶傳來詢問有沒有這回事?為了回答沒有這回事,才把兩

  只手抹掉,改用一個「誠「字。當俞亮正在用筆塗抹的時候,我與他正議論著,蔣經國從外

  面來了,一見就衝著我間:

  「你覺得可惜嗎?這麼好的畫。」

  「有的人不習慣,改一改也沒有什麼,不圖形式,要有內容。」

  「對,對!要有內容,誠也是內容。」

  他邊說邊走進去了。俞亮笑著說:「看小蔣有時比我們還天真,叫我畫了又改,白費氣

  力。」我忙說著:「不不不,你的畫了不起,風傳到抗戰的神經中樞,值得!」說著相顧而

  笑,看著蔣經國閃進門去的背影。

  那時,我們辦了一個《動員旬刊》,上面經常刊登一些縣委、省委同志們有關宣傳黨的

  政策的文章。這個小小刊物,辦得很出色,短小精憚,很受讀者的歡迎,範圍超出贛南以

  外。讀者對一些已出現的政治經濟問題的看法,以《動員旬刊》的言論為準。可是,蔣經國

  有一回到動委會裡來了,看一看,然後說:

  「文章短小不錯,用黨國要人如粱寒操等的言論,宣傳抗戰救國綱領也不錯。可是,里

  面有些東西,你們的方法太笨。」

  還沒等我們解釋,他又接著說:

  「陝北的《新中華報》上的文章,你們怎麼竟一字不改地轉登了這不是自找麻煩?其

  實,拿過來,改一改,行文不一樣,不是更好嗎?」

  「真是好主意,我們就是太笨。」

  我和葛洛都天真地笑了起來。

  蔣經國似乎不滿足《動員旬刊月》這個小刊物:「《動員旬刊》太小不小了,影響不

  大。贛南光一個刊物不行,哪能動員輿論?還是辦《新贛南》月刊吧!這才顯出力量。」

  這就是他的想法,說說就走了。可從他的這一席話,可以看利,他很注意政治,也把報

  刊看得很重要。延安的《新中華報》發行到國統區的不多,他居然能看見,很仔細,真是有

  心人呀!儘管如此,他的一席話,對我們的工作幫助很大:將文章改一改,意思表達出來,

  卻抓不到小辮子,看不出是延安來的文章。《動員旬刊》以後就這麼辦了,例如蘇德簽定

  《互不侵犯條約》,怎樣分辨正義與利害的關係,文章就這樣改寫發表了。現在已過去四十

  余年,一點不感到是「昨日黃花」,還可以見到黨在工作上所留下的業績,完全經得起檢

  驗。在迭個刊物上很尊重蔣經國、支持蔣經國。我就在這上面寫了一篇《鞏固與擴大三民主

  義新贛南的創造》,在二十五、二十六兩期刊出,多少帶點綱領性,正符合他的動員輿論的

  願望。

  這個時候,來自各地非議蔣經國的言論,不見報刊,卻流傳於人們的口頭上。大約是兩

  個傾向:一說他是共產黨,說者多是國民黨人;又一說他不是共產黨人,假進步以欺騙人,

  說者多是有點過激的進步青年。他該怎麼辦呢?真是左右為難。他大約找四大秘書商量了,

  結果由高理文代筆,寫了一篇《是非辨》,登在《新贛南》上。這篇東西,我認為辨與不

  辨,無補實際,沒有多大必要,只反映蔣經國的心境而已。

  一天,蔣經國找到我問:「雷寧同志,這篇文章在外間有什麼反應?」

  我說:「沒有聽到什麼,你主要的是說給國民黨人聽。其實,只要你幹什麼,不這樣就

  那樣,總要有意見的。」他覺得奇怪:「為什麼?」我不好再說,因為他如果不徹頭徹尾依

  照國民黨頑固派所想的做,只要在某一點上與共產黨所提出來的有共同點,他哪怕只做了某

  一點,指責也就絕不會減少。蔣經國繼續說著:「我不能放棄新贛南的建設,說到就做

  到。」

  「這個很好,多從實際考慮吧?」「考慮什麼呢?」我終於說了一些新的動態,有些青

  年對他有點失望,什麼都遷就,進而語重心長地直說:「你得依靠青年,放棄他們就沒有沖

  鋒陷陣的人。」他很簡單他說:以我再來一篇《是非辨》,剖剖我的心。」我笑了:「這就

  沒有必要啊!只要以後做得多、做得對,也就解決了。」「我得表示。」,「表示什麼?」

  我建議他不再發表文章,而他還說要表示,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他沉默了一陣,移身打開箱

  櫃,抱出一摞16開的藍色本子來,完全是線裝,封機上貼有題籤,寫著「日記」兩字,堆

  在我的面前。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心想既然拿出來了,就是讓我看的意思。我當即打開來,原來在

  印有10行紅線的本于上,用毛筆寫得非常工整,一筆不苟。再細看下去,是蔣經國在蘇聯

  所寫的日記,我說實在話,真是吃驚不小。我所想象的,他在蘇聯一定用俄文書寫,即使用

  中文,也一定是鋼筆字。哪裡知道竟是毛筆字,整整齊齊。我對他的行文,仍使用中國傳統

  的毛筆書寫而一如中國的古籍,加上線裝,不能不欽佩。我的這個內心,他當然不知造。他

  說:

  「我想挑一、二篇出來發表。」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裏面是生活的記錄,並不涉及當前的政治,若以過去政治態度所寫

  的日記來發表了,無異這麼說:「我沒有變啊?」這是一個以表心跡的辦法。我馬上表示:

  「這個方法很好,先在《新贛南》上登,然後在別的地方也轉發。」

  「你挑吧!「

  「我沒有全看,怎麼挑?我看你先挑,然後再定哪一篇。」

  「你說我怎麼挑?」

  「政治色彩、生活氣息都得有,使人能看到你要與共產黨繼續合作,不搞倒退。」

  這麼一說,他大約問意了,就挑了二三篇,因為都很短,我很快讀完就說:

  「就用《石可夫農村》這一篇吧!」

  當時,我認為這篇東西是很感人的,也表現了蔣經國純真敬老的本性。難得的地方就在

  于,對給予他幫助的老農婦念念不忘!內容是這樣:他下鄉到農場,起初遭到冷漠,常被。

  諷刺,後來共同勞動了,晚上讓他睡在車房,渾身酸痛。他寫著:

  「睡到半夜,一個68歲的老婦人,起了同情心,把我叫醒:『朋友,這不是睡覺的地

  方,到我的草屋裡去睡吧!』」

  「『十分感謝我慈愛的老朋友!不過我今天疲倦了,明天我來!』」

  「『你用不著怕我,在這兒睡覺是會生病的!我住的雖是草屋,可是要比這裏好得多,

  -同去吧!』」

  最後:

  「草房門外面的人,漸漸多起來了。當我吃早飯的時候,斯客洛平走進來對我說:『全

  村農民都來歡送你了!我們要開一個露天歡送大會。』我就走出門外,看他們手中有的拿著

  蘋果,有的拿著雞鴨。」

  「斯客絡平宣布開會致歡送詞。」

  滿懷對慈婦人感激的心情,據說第二年蔣經國曾去看她,可惜她已經死了,悵悵無已!

  我也很欣賞這一篇,就找人去抄了出來,在《新贛南》月刊上發表。為了使這一篇東西能在

  別的地方發表,我把它轉給在桂林的《救亡日報》。過了不久,終於登出來了,或許能讓有

  些人知道:蔣經國自己雖不否認他是一個青年,但也確有青年經受考驗的一股銳氣。

  這般建議

  根據蔣經國提出「建設三民主義新贛南」的口號,街頭巷尾,特別在汽車站、輪渡碼

  頭、牆頭上都刷寫了標語,沒有牆頭的就用木板,標出要做到「五有」,就是:「人人有飯

  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工做,人人有書讀!」比中國工業合作協會提出來的

  「我為人人,人人為我」還要動人得多。這就是讓人們知道的「三年建設計劃」的內容。至

  于怎樣達到呢?只是什麼「在極短的時間完成大量的工作」呀!什麼「用很少人來發動幾十

  甚至幾百幾百萬人來工作呀!」不見什麼具體措施,連個具體促進的機構都沒有,至於達到

  什麼指標,更是無從淡起了。

  不過,這個口號,總算很動人,與別處相比,有一新耳目的感覺。這個口號,自然是蔣

  經國的四大秘書的產物。分散在各個部門中的共產黨員與一般公務人員,都毫無所知,沒法

  參与。蔣經國不會找共產黨商量,也不知哪裡有共產黨,也不想藉助共產黨員的力量。于

  是,我這個在他身邊的共產黨員,無從插手,就變成在看他演戲了。那心情、那滋味,確實

  不一樣。談吧,他早就什麼都決定了,沒有籌劃周章的餘地。不談吧,這麼在大一件大事,

  幾乎是孫中山提出的遠大理想,早知道「革命尚未成功」,作為「建國方略」擱在案頭。而

  贛南卻要一下子實現,沒有政治局勢作保障,沒有充分的財力和人力的組織工作的保障,談

  何容易!事實上面臨許多挑戰,搞不好,前功盡棄。雖然喇叭可以吹得很動聽,卻無補於實

  際,無助於贛南的「建設」絲毫!

  這是明擺著的事,涉及中國的前途。如果沒有共產党參加,那將什麼也作不成。只因有

  國共合作,抗戰才像個樣。在贛南,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那麼多,如果不是國共合作,就什

  么也辦不好。現在,他滿以為以他一己之力,最多加上一批年輕人,就能大功告成口還沒有

  開始,便可預見前景了。

  我清楚地知道:黨的政策,是幫助他,一要做到國共合作,不在名義,而在實際;二在

  確實做些有利抗日救國的工作,最低不能讓他開倒車,能有一點進步就算一點,堅決支持。

  我們說的三民主義,與他們說的三民主義,在具體工作上還有先後之別,先解決「東南

  防衛」,然後,方談到所謂「建設」。實際上無非安定人民生活,使之能服從抗戰的需要。

  在戰爭時期,沒法單純地搞「建設」。

  這一認識,與江西省委的看法是一致的,只是急了組織部長唐敬齋,幾次問我:「該怎

  么辦?」我說:「他在明處,咱們在暗處,就是一個客卿的地位。」唐敬齋覺得也很好笑,

  說著:「我去看蔣經國。」「以什麼身份?」「先以個人的名義,他對我這個暨南大學學生

  還有感情。」「那我就給你吹吹風,擇日去登門。」

  我沒有專門去找蔣經國,還是順乎自然的好。有一天早晨,他經過動委會的門口,停了

  一下,把頭探了進來,兩隻眼睛晶晶發亮,落在章亞若身上。她剛上班,坐在門邊的辦公桌

  邊。他一改愛說的「喂!老表」,而用「喂!我的好同志,這麼早!」章亞若是個女的,聽

  到一句「我的……」顯得十分靦腆,把一個少女弄得漲紅著臉,輕聲地說:「你把我嚇一

  跳,蔣專員,有事嗎?」她不在三青團而在專署里,只好隨其他的署中人這麼叫了。蔣經國

  毫不在乎,也不覺得歉仄,說完便罷;也不置答,轉過臉就說著:「沒有事,你們好!」他

  還沒有走,我在辦公桌旁站了出來,忙向他大聲地說著:

  「蔣經國同志,你記得唐敬齋嗎?」

  他愣了,思索了一下,然後方從腦海撈起來似的回答:

  「當然,記得!這個猛漢,他怎麼啦?」

  「他經過贛州,要來看你,」

  「來就來嘛,還要先通知?」

  這意思是多此一舉,以表明他不是什麼官僚。我就只好解釋一下:

  「不是,我在街上遇見,他對我這麼說,又不知哪天來。」

  「要來就來吧!」

  蔣經國用人談話,都是很利索的,絕不含糊兩可。他表示態度,是或不是,都很清婪。

  這是他的特點,和他商量什麼比較好辦。我轉告了唐敬齋,請他來。

  過了幾天,唐敬齋登門來了,他直接到蔣經國的住所,從午後二時談至五時左右,日影

  已經斜照,才告一段落。當唐敬齋出來的時候,聽見蔣經國說:「你要時常來,有什麼不好

  談的!」然後就分手了。他們談些什麼呢?我沒有去打探。後來我碰到唐敬齋才問:「跟蔣

  經國談得怎樣?還是個人身份?」「不!個人就沒有那麼多話好扯!我就給他亮明黨的態

  度,好讓他放心,放手做好工作。」……啊!原來如此,這是我所知道的地方黨跟他作的一

  次正式接觸。可後來我見到蔣經國,他卻不講正題,用別的亂問一氣:「你們是同學?」我

  笑了起來:「南轅北轍,我是廣東人,他是四川人,我在北平,他在上海……」他仍然把我

  與唐敬齋不分開他說著:「你們都是年輕的,難得都在江西,難得干同樣的工作。」這個話

  里有沒有其他的意思,我沒有問過唐敬齋給他交了我的底沒有。總之,蔣經國從此以後,不

  再像以前那麼隨便、隨和了;一跟他談工作,總好像有一條線牽扯著,難免正經八百地,當

  然我也沒有去介意這些。

  過了一些天,市面有些浮動。

  事出有因,蔣經國的計劃遭到挑戰了。他雷厲風行地搞禁煙禁賭禁娼,抓走私、捕好

  商,原是好事,只是除了靠權力鎮壓以外,並無疏導之途。而這些之中,按他的說法,奸商

  可恥,操縱市場,米價上漲,鹽也看漲,甚至有時買不到,鬧得贛州城裡,人心惶惶。這件

  事,輪到黃中美和許季元出馬。黃中美很簡單,下令抓了幾個好商,關在牢里去了。煞煞

  風,有點效果,可是緊張局面,並不因此稍減。

  在一個星期天,很多人打球兒去了,我沒有外出,蔣經國不休息,到署遇見我了,心中

  的事兒難免外露出來:

  「你們廣東人狡猾,做了奸商,躲在後面,卻把老表推了出來。現在抓來的,好多人來

  求情。放吧,物價還要波動;不放吧,關人真不是辦法。」

  又是廣東人,作為喜笑怒罵中縱情之詞,容或有之;但作為人好歹的標準,有點只知其

  表,不知其底,就不免成為笑柄。於是我就說:

  「我這個廣東人就不狡猾!哪個不想撈錢啊?反正你治標不治本,盡演《捉放曹》。」

  這種事我從不理聞,也就隨便這麼一說,他一聽了好像擊中要害,抓住不放了:「有什

  么治本?」我說:「許秘書就是專家,列寧的新經濟政策他很懂很熟,為什麼不試一試?」

  他說:「那是蘇聯!」我又說:「也不是以前有現成的經驗。在這以前,都說資本主義發達

  的國家才會暴發革命,所以,共產主義運動在德國鬧得最熱烈,偏偏在經濟落後的俄國來個

  一國首先勝利。在實行社會主義之前,列寧的新經濟政策……」他聽聽,沉默一下,也就進

  去了。經濟上的事,我也外行,說說便罷,並沒有想到這些話會發生實效。

  過了幾無,見所有的人,都被調動去發贛州城裡的「鎮民購買證」。按報戶口的給,沒

  有戶口的不給。有了這個證,可以到糧食公店去買公價的糧、酒、鹽、油……等用品。至於

  不願來買的,請便。這下子物價就平復下來,群眾有了生活上的基本所需,即使有奸商操

  縱,也不起作用了。

  這在今天,就是實行國家資本主義的方法。不過,在那時可是新鮮的事兒。蔣經國接受

  了挑戰,知道許季元想出來的,猶豫不決,直聽到我的所言,才辦了起來,一舉得勝了。這

  件事,確實可嘉。我為此寫了篇《贛州的交易公店》,表彰這一事件,在當時的桂林《國民

  公論》上發表了,許多地方都能看到蔣經國的政績。

  又一個挑戰是變救濟為動力,犯人坐吃山空,蔣經國仿效蘇聯的辦法,辦起強民習藝工

  廠,讓犯人都勞動。

  又一個挑戰,不是要人人有飯吃嘛?確實好多窮人沒有飯吃,於是鰥寡孤獨殘的,每天

  就到「救濟食堂」吃飯去……

  對付這些挑戰,都需要錢。錢從何而來呢?靠鹽、煙、酒的專賣,也靠外面捐助的救濟

  款,包括華僑的,以及重慶的兒童福利基金等等。此外,還抓姦商,要罰款、要捐款……因

  為在贛州,是東南聯接西南的一個腰站,商賈雲集,確實可以得到錢。金錢萬能,解決了問

  題。

  蔣經國還笑著對我說:「還是商人有錢。」

  這錢,看怎麼用!在贛州,又掀起一個高潮,叫祝壽獻機活動,就是捐錢為他父親慶祝

  壽誕。說得好聽,所得的錢是拿去購買飛機,加強軍事力量。於是,蔣經國全家出動都為這

  個工作努力。

  就在專員公署、動委會和保安司令部的範圍內,蔣經國的夫人蔣方良走向群眾,拿著捐

  款的紅簿子出現了。她說著普通話,遇著公務人員,一個也不放過地說著:

  「愛國抗日,祝賀領袖,捐款為樂,無上光榮。」

  這樣,效力顯著,每個人在她的熱情感染下,只有多捐沒有少寫,已捐到的數目很可

  觀。蔣方良對我說:

  「要到陶陶招待所、廣東酒家去!那裡擺了酒席,蔣專員在等著哪!」

  第二天,蔣方良又上出動了,一手拿捐款的紅簿子,跑到富人面前,一手要人寫捐款,

  這下數字猛增。這些工商巨富,在酒溢杯外的時候,見一個不同膚色的人前來勸募,確實想

  也沒有想到,寫點,或者多捐點,總比被戴上奸商的帽子強得多了。正因為這樣,購一架

  「贛南號「的飛機,已經沒大問題了。

  這件事,蔣經國一回來,興奮地向我說:

  「三民主義新贛南的民眾力量顯示出來了,蔣總裁一定高興,中國有這樣一個領袖,國

  民之福。」他已學得一些新的語言了。我諦聽著。接著,他又高興他說下去:「三青團宣布

  獻機祝壽,已準備了戲,學會了歌,不會錯的。」

  蔣經國多麼欣賞這件事啊!我就必須看看聽聽了。一上大街,看到不論是陸象山路、還

  是王陽明路,幾條大街上都有宣傳隊在活動。

  到了誕辰的那一天,先在贛州公園舉行慶祝會,然後列隊在大街上遊行。高舉著「贛州

  各界慶祝總裁誕辰獻機運動」的橫標前導,這也是國民黨的其他要人所沒有的和看不到的。

  蔣經國蔣方良兩人在橫標下面,帶頭走在隊伍的前面,一路放著鞭炮,在口號聲中遊行開

  來。在這個隊伍里,有高呼祝壽的口號,也有與祝壽毫無關係的口號:「鞏固與擴大抗日民

  族統一戰線!」至於兩旁的觀眾,那就更熱鬧了,互相爭看蔣經國夫婦。

  這似乎帶有出奇的號召力,要不,就不至於出現萬人空巷的局面。我們都是隊伍中的,

  就讓蔣經國帶領著行進吧!這將是一個什麼反應啊?我一邊走一邊想:這麼做是成功呢,還

  是失敗?真有必要摸一下新的情況了。

  蔣經國的頭腦是很熱的,真的認為這是得意之作。據說受到重慶國民黨中央的誇獎,說

  是把贛南的建設搞得好,納入正軌了。他似乎也有點忘乎所以了,溢於言表,樂融融地自

  陶,竟有時像小孩子一樣快樂得邊走邊唱起歌來。

  我一直到他比較冷靜以後才到他的住處,不等我提出,他就向我滔滔不絕他說道:

  「建設三民主義新贛南,第一個成功,就是祝了壽,又獻了機。民眾同心一氣,領袖領

  導有方,抗日戰爭勝利也就有了把握。」

  我順水推舟地問:

  「這麼做,贛南三年計劃,可以實現嗎?」

  「能,能,能!」

  鏗鏘的聲音,像鍾連打三下。

  這就可以看到,他說著說著,陶醉在美好的幻想之中。

  風雲突變

  過了些時候,三青團從重慶來了一批人,大肆活動。他們集會,他們唱歌,最奇怪的是

  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卻舉行火炬遊行,每個人穿著整齊的藍色衣服,一律佩「三青

  團」的臂章,非常劃一,高呼的口號,也很別緻。一邊呼:「中國只有一個黨。」另一邊答

  呼:「中國國民黨。」一邊呼:「中國只有一個主義。」另一邊答呼:「三民主義。」一邊

  呼:「中國只有一個領袖。」另一邊答呼:「蔣委員長。」有點像德國的法西斯捧喝團。中

  國不是有「藍衣社」的說法嗎?看來就是這麼樣來亮亮相的!

  這麼個另外的一套,席捲來了。我住在動委會裡,不免看到專員公署的門上,又多了這

  些人的足印。這時的蔣主任欣賞不欣賞這批人馬呢?這個問題,用不著去親自問他的,觀其

  言,察其行即可。不意竟遇見蔣經國來了,看到他的興趣大大提高,並很有把握地說:

  「這番人多了,好辦事!」

  隨著戰爭局勢的變化,贛縣也和其它後方地區一樣,積極組織力量開展募捐等工作,支

  援前線。蔣經國還親自帶領一個慰問團到大庾嶺去慰問。

  1939年下半年,這時贛縣的三青團幾乎已全部被重慶來的一伙人控制了。趁蔣經國去

  重慶之際,他們採取了「行動」,先是扣留了在團內工作的朱承熙、王重實,接著由一個叫

  江海東的帶頭,手提木棒,氣勢洶洶地砸了「青年文化服務社」,綁走了那裡的工作人員。

  他們像法西斯匪徒一樣的行為,使贛州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白色恐怖籠罩著整個贛

  州。

  這時地方上,國共合作已經到了三岔路口,但看蔣經國回來是怎麼個態度了。

  蔣經國姍姍回來了!不是悲觀失望,而是威風凜凜。伴隨他同來的,有侍從室一個團的

  兵力。幹什麼來呢?為的保衛他而來。於是專員公署門口,再恢復有正式攜帶新式武器的人

  站崗了。

  蔣經國回來后,我沒有見到他,葛洛見到了,但是他的辦公室搬了,也不知道在什麼地

  方。後來知道,為了加強戰時警衛,他搬到保安司令部特務室那兒去了。為了加強戰時的警

  衛,「黎民百姓」算不算在內呢?贛州還是後方之地呀!

  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立即去向江西省委報告,已經面臨抉擇了。已經到了撤退的時候了。

  天氣陰霾的一個下午,我在回來的路上,遇見葛洛,他急忙地拉著我到青年會的茶座,

  告訴我印染工業合作社的甘時鳴,在中國工業合作協會東南區辦事處的大街上,到處亂闖,

  引得商鋪做買賣的和附近的居民,驚慌不迭。正不知什麼事,見後面追趕的人握槍把他押走

  了。用不著說,便服抓人,除了特務,沒有別人。「又抓共產黨了。」這下子傳開了。怎麼

  辦?要不要撤退?我還有點書生氣:「得聽候組織的意見,稍微等一下。」哪知我一回專員

  公署,踏進卧室,保安司令部的科長(他是常見的熟人)光臨了。來人一反常態,推門進來

  就說:

  「剛回來?蔣專員請你去談談。」

  門沒有關,卧室外的石階上,還有個士兵手握武器,我就完全明白了。

  於是,我隨著他離開專員公署。這位科長帶著路,士兵在我的前後。還一股勁兒說寬慰

  的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蔣專員對你很好,談幾句話,放心好了。」簡直上下對搭不

  上詞。穿過昏暗的街燈,拐進一條小巷,還有些破礫碎石,不見人家,到了死角,是一個十

  分僻靜的地方。一推門,登木梯,鑽進小閣樓,見到甘時鳴已經在裏面了,用不著說什麼,

  到此輪到科長放心了,他客氣地告別一聲:「讓你委屈了。」

  我值不得回答。

  這一夜,繼續捕進來的還有江西政治講習學院的上官,和寫《總裁祝壽獻機歌》的湯光

  瑢,還有在贛州郵政局工作的楊傳琦。

  過了兩天,我們被轉到強民習藝工廠去。這不是犯人的勞動場所嗎?不是三民主義新贛

  南的功績之一嗎?我們努力創造的條件,卻是作繭自縛!我們並不是坐以待斃,而是等候變

  蛹,以後要破繭出來,還要產子,子子孫孫,無窮期也。這也就是共產黨員的精神,蔣經國

  當然知道,讓我們「委屈」。

  也就是在這個強民習藝工廠,我所領導的黨支部之一——政工隊正在這裏做教歌工作,

  托他們帶走了我寫的報告。我說要撤退,我們要越獄而走。可是江西省委的指示卻是:不準

  撤退,堅持鬥爭;還委任我為獄中黨小組長,要到泰和的馬家洲集中營去發揮作用。

  我們遵命。

  從此,我見不到蔣經國了。可是很快傳來他對這件事的關心。據說中統向他開了一個黑

  名單,有黃中美、許季元、高理文、周百皆、葛洛、雷寧……一句話,要他逮捕。他不肯,

  討價還價,他們的擔保從四大秘書截至葛洛止。葛洛是他直接聘請的,雖然君子之交淡如

  水,也不能由他的手送進牢里,所以就從雷寧起。而我呢?自送上門到贛州來。他也許知道

  共產黨員為工作不計較這些,就同意從我逮捕起。因此我被「請」來,卻聽不到他的「談

  話」。參加了這一次演出,算是在革命鬥爭中不可免的一個過場吧。我說過:這是政治斗

  爭,沒有什麼奇怪。不僅是蔣經國,換個張經國、李經國,也是同一個樣。這裏從個人講,

  談不到什麼。然而,我要說的,蔣經國還有點儒教精神,還表現了他好的風度。

  葛洛是他們聘請的,,卻是我領導下的一個黨員,也許他知道,也許不知道。可是,我

  被逮捕以後,蔣經國對他又送禮又贈金,讓他安全離開江西,到不是自己統治下的自由天地

  里去了。

  還有一點,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我的家屬找他要人。他親自接見家屬,告訴他們:是不

  得已而逮捕,還要找機會釋放。不管是敷衍還是真心,也不管是假的還是不得已,總之,他

  出來與家屬見面,安撫從敵占區流亡的父親一行,毫無順蔓拉瓜,或斬草除根之心。還算懂

  得「階下囚,禮如賓」。

  我終於到泰和馬家洲集中營,做我們地下的黨小組長去了。這好比馴虎者敢於把頭顱放

  在老虎嘴裏,被咬,不難;不咬,知是馴虎,並無射虎殺虎之心!共產黨員就是馴虎者,說

  不知道死是假的,說敢幹不怕死倒是真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豈不可笑?這在

  中國抗日戰爭的歷史上,叫三次反共高潮所出現的事件。

  深切期望

  時間一晃40多年,我當年20歲掛零,蔣經國比我大得多,現在已經作古。從大陸看台

  灣,海陝兩岸,遙遙相隔,我不覺有時想起過去的一切。對於蔣經國,難忘的友誼,常使我

  回憶往事,實話實說,不外讓後人多知道一點。

  當年同在贛南的,已經月明星稀,就在專員公署這個幾百平方的地方之內,死的已經死

  了,活著的還有葛洛、魏晉、金重民、喻誠然、伍雲華、羅琳……他們知道的不會比我少,

  可以各說各的吧!有一回,我與葛洛說:「如果小蔣回來當大官了,我們相約再一次在他的

  手下工作,一同到他的公館吃一頓,叨叨台灣,那裡也是我們該去看看的地方。」這個願望

  現在已成為夢幻了!讀台港報紙常見:「大陸對台灣是共產黨的統戰陰謀。」我有時覺得有

  趣,我在贛南搞統一戰線,有什麼陰謀啊!我不妨這麼說吧:如果從愛國主義的大義出發,

  台灣也可以這麼來做做大陸的統一戰線。讓我們統一在祖國的大家庭里,同是炎黃子孫,快

  結束分裂的狀態吧!願我們能在第三次國共合作的時候再以同志相稱。

  (原載《團結報》〕
admin
網站管理員
網站管理員
帖子: 2633
用戶主題集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11,182.58
附件下載( ATTACHMENTS DOWNLOAD )
蔣經國日記.chm.zip
蔣經國日記 下載
(982.43 KiB) 被下載 5546 次
附件下載由熱心網友分享,或收集於網路,如果侵犯您的權益,請及時聯繫我們刪除。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剛剛疑問 » 2012年1月12日

seat日色否認餓啊芳阿斯惡搞發分啊俄方
剛剛疑問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11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火影忍者 » 2012年1月20日

想看裏面到底什麼內容
火影忍者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11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東曉 » 2012年4月17日

經國先生在台的聲譽堪稱可和周媲美。
東曉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27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頂好 » 2012年4月18日

真的想了解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頂好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30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風水雲渡 » 2012年5月10日

趙紫陽:改革歷程趙紫陽:改革歷程趙紫陽:改革歷程
風水雲渡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5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中文名字 » 2012年5月10日

好書與好朋友分享好書與好朋友分享
中文名字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8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感覺真實太好了 » 2012年5月12日

東幹道分時間段固定價格領導機構兩個金額兩個家二個
感覺真實太好了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23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中國凡人 » 2012年6月21日

結束分裂的狀態吧!願我們能在第三次國共合作的時候再以同志相稱。

 
中國凡人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10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Re: 蔣經國日記

帖子徐良 » 2012年6月27日

我所見所聞的幾位毛澤東身邊女孩
徐良
見習禁友
見習禁友
帖子: 19
用戶的貼子
手頭現金: 0.00

下一頁

 


  • 相關禁書禁片:
    回復總數
    閱讀次數
    最新貼子

回到 政治禁書

  • 火爆禁書